周恩來給范長江的三封信

■鄭學富

◇1938年5月27日，新華日報社招待范長江（一排右一）、陸詒（一排右三）等戰(zhàn)地記者

1938年5月下旬至6月中旬，在不到20天的時間里，周恩來連續(xù)給范長江寫了三封信。

當時，周恩來為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軍委副主席、中共中央長江局副書記、中共中央代表團成員，又因處于國共合作抗戰(zhàn)時期，他還兼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范長江則是剛剛成立的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學會常務理事，《大公報》特派戰(zhàn)地記者。

周恩來為何連續(xù)寫信給范長江？信的內容又是什么呢？

第一封信：致敬意于諸位記者

1938年3月30日，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學會第一次代表大會在漢口召開，正在津浦前線采訪的范長江趕回漢口參加會議，并與《掃蕩報》的鐘期森、《新華日報》的徐邁進同時當選為常務理事。經(jīng)范長江要求，周恩來批準，由徐邁進協(xié)助范長江工作。會后，范長江和記者們又奔赴抗日前線。

此時到第五戰(zhàn)區(qū)采訪的“青記”成員達四五十人，加上其他中外記者達到100余人。他們白天深入硝煙彌漫的戰(zhàn)壕、軍營采訪參戰(zhàn)將士，晚上坐在稻草打的地鋪上挑燈夜戰(zhàn)，撰寫戰(zhàn)地報道。范長江不辱使命，及時、準確地報道了臺兒莊戰(zhàn)役和徐州突圍的全過程，向報社發(fā)回了大量的新聞專電，并采寫了《川軍在山東前線》《江淮間的運動戰(zhàn)》《慰問臺兒莊》《魯南運動戰(zhàn)的經(jīng)驗》《光輝的戰(zhàn)場》等有深度、有分量的戰(zhàn)地通訊，還撰寫了一些見地深刻的社評。

為了加強各報戰(zhàn)地記者團結協(xié)作能力，5月上旬，范長江和《新華日報》記者陸詒等人在徐州發(fā)起成立了中國青年記者學會五戰(zhàn)區(qū)分會。5月15日上午，五戰(zhàn)區(qū)分會召集各路記者，在徐州云龍山公園召開茶話會，商量如何進一步做好戰(zhàn)地報道工作。正在座談時，敵機分批對徐州城進行狂轟濫炸，城內頓時變成一片火海。第五戰(zhàn)區(qū)的《動員日報》辦公房舍被日機炸得蕩然無存，全身灰土的報社負責人汪止豪和洪雪村抱著一部電話機來到云龍山，向大家報告被炸經(jīng)過。

此時，日軍已調集30萬大軍，分六路迂回包圍徐州，企圖殲滅中國軍隊主力。中國最高軍事當局察覺到日軍的野心，命令第五戰(zhàn)區(qū)作戰(zhàn)略轉移。

15日夜12點，司令長官部的作戰(zhàn)參謀楊萍（中共地下黨員）騎馬奔到范長江和陸詒下榻的旅社，緊急通知說：“徐州西南永城已失守，蕭縣危急，西面的碭山已發(fā)現(xiàn)敵軍快速部隊。敵軍準備切斷隴海鐵路，包圍徐州。為了保存我軍有生力量，長官部已決定撤出徐州。長官部希望記者們就近找部隊撤退，或者隨長官部一同行動?！?/p>

得到消息后，范長江和陸詒立即分頭通知各報記者，連夜開會，商議分道突圍計劃。最終決定范長江和中央通訊社、塔斯社等記者隨長官部撤退，陸詒和《掃蕩報》《河南民國日報》《星洲日報》的記者及華僑戰(zhàn)地記者團成員等隨關麟征的52軍25師撤退，另外一部分記者隨孫連仲第二集團軍撤退。凌晨4點，記者們按照商定好的計劃，分頭突圍。

◇周恩來

◇參加徐州會戰(zhàn)的中國軍隊

范長江隨司令長官部從徐州西南撤退。為了躲避日軍的飛機轟炸和追趕，他們晝伏夜出，隱蔽行軍；為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不準吸煙、打手電和講話。在茫茫黑夜中行走，范長江曾兩次和部隊失去聯(lián)系，有幾次下山時，還摔在了山下。

19日夜，部隊搶渡澮河。渡過澮河時已經(jīng)是20日凌晨4點。這天午后，日軍坦克、騎兵從永城方向追來，范長江在撤離途中因翻車受了傷。進入河南后，他換乘火車返回武漢。

5月下旬，從徐州突圍的記者達40人，除一人獨自行動外，其余人員雖歷經(jīng)艱難險阻，但最終都突出了重圍，先后安全回到武漢。

中國共產(chǎn)黨在武漢的報紙《新華日報》為歡迎和慰問從抗日前線突圍歸來的各報記者，決定舉行招待會，并邀請各報負責人參加。

5月27日，在漢口普海春西萊社，《新華日報》的領導和戰(zhàn)地記者們歡聚一堂，圍坐在一張長形的餐桌上暢所欲言。國民黨中央通訊社、《掃蕩報》《武漢日報》《大公報》的負責人也應邀參加?！缎氯A日報》社長潘梓年首先致歡迎詞，接著《新華日報》總編輯吳克堅代表報社致慰問詞。他說在徐州突圍時，不僅對本報特派記者陸詒的安全擔心，還對其他各報記者們的安全擔心?，F(xiàn)在見到你們安全地返回漢口，由衷地高興。范長江在發(fā)言中說：

過去各個報社只是對他們自己派出的記者進行慰問，沒有一個報館會對我們舉行全體慰勞的。今天《新華日報》不僅慰勞他的記者陸詒先生，而且慰勞我們大家，使我們非常興奮和感謝。今天下午青年記者學會對于我們全體舉行慰勞，都是以前所沒有的，新聞界由狹隘的活動變成廣泛的職業(yè)的活動，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范長江還報告了中國青年記者學會在第五戰(zhàn)區(qū)成立分會的情況，表揚了華僑記者在戰(zhàn)地的出色表現(xiàn)。特別是華僑女記者黃薇，當徐州危急時刻，仍不顧個人安危，想留下來繼續(xù)采訪。同時，他還希望當局能夠幫助戰(zhàn)地記者解決交通工具和通訊工具的困難，以便使戰(zhàn)地新聞工作做得更好。

這次招待會隆重熱烈，一直延續(xù)到下午3點鐘。招待會結束后，全體人員合影留念。王明、博古、凱豐、吳玉章等中共領導人和《新華日報》等報社的負責人主動站到后排，讓前線歸來的戰(zhàn)地記者坐在第一排，以表示對他們的尊重。至今，這張照片仍是新聞史上的一張珍貴史料。

◇周恩來于1938年5月26日寫給范長江的信

周恩來非常關心青年記者學會的工作。徐邁進曾回憶說：“恩來同志經(jīng)常注意我們的工作，隨時找長江同志和我了解工作情況，并有所指示?！庇捎谥芏鱽碛芯o急公務沒有出席新華日報社的招待會，但他于5月26日專門給范長江寫了一封信表示慰問，并請其代向諸位記者轉達。信中寫道：

長江先生：

聽到你飽載著前線上英勇的戰(zhàn)息，并帶著光榮的傷痕歸來，不僅使人興奮，而且使人感念。聞前線上歸來的記者正在聚會，特馳函致慰問于你，并請代致敬意于風塵仆仆的諸位記者。專此，祝健康。

周恩來

五月二十六日

◇徐州突圍前記者們在云龍山留影

第二封信：屆時靜聆高論

1938年5月27日，在《新華日報》招待會上，經(jīng)歷了生死考驗的記者們劫后重逢，大家感慨很多。他們除敘述了在徐州突圍過程中所遇到的各種險象外，大多談的是前線將士浴血奮戰(zhàn)和民眾踴躍支前的英勇事跡，還議論了國民黨軍政部門存在的不利于抗戰(zhàn)的一些問題。

周恩來得知這些情況后，認為應該借此機會進一步推動國民黨當局改進抗戰(zhàn)工作。他先約范長江和陸詒到漢口八路軍辦事處談話。

范長江把在前線見到的情況，如實地向周恩來作了匯報。周恩來聽后，說道：“你們深入前線，看到許多新情況和新問題，這是記者應盡的職責，這樣很好。有的問題應該在報上大聲疾呼，有的情況應該向有關方面據(jù)實反映，要有所區(qū)別，以抗戰(zhàn)全局為重。你們談的戰(zhàn)地民眾動員工作問題、軍民關系問題和軍隊政治工作問題等都很重要，但是你們單單講給我聽還不夠，我將為你們安排同政治部部長陳誠、副部長黃琪翔談談，讓他們也知道前線情況?！?/p>

3天后，陳誠果然發(fā)出請柬，約范長江和陸詒到漢口軍委會政治部談話，周恩來和黃琪翔也在場。陳誠首先說：“根據(jù)恩來兄提議，今天約請兩位來談談前線真實情況和存在的問題。過幾天，我們還要再約其他徐州突圍回來的朋友談談?！狈堕L江和陸詒談了在前線所見到的事實和存在的問題，周恩來、陳誠和黃琪翔都認真作了筆記。

陸詒在《<新華日報>慰問戰(zhàn)地記者》一文中寫道：“陳誠將軍個子最矮，臉色紅潤，態(tài)度謙和。黃琪翔將軍英俊瀟灑，他和周恩來同志有說有笑。談話結束后，就在政治部共進便餐?！?/p>

談話沒幾天，6月7日，周恩來給范長江寫了第二封信：

長江兄：

昨日已與陳辭修部長約好，本星期四（9號）正午約津浦戰(zhàn)場歸來諸記者會餐，地點在中街新生活宿舍，屆時當可靜聆諸先生對于二期抗戰(zhàn)的經(jīng)驗與教訓的高論。希預告懷著滿腦意見的諸記者能分類準備為好。關于約請的名單，將由政治部函你代約，預計有二十人以上。專此，即致敬禮！

周恩來

六月七日

在信中，周恩來告訴記者們會談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并囑咐他們做好發(fā)言準備。

第三封信：當定期候敘也

1938年6月9日，軍委會政治部部長陳誠約集戰(zhàn)地記者舉行聚餐會，副部長周恩來和黃琪翔也一同參加。會上，各報記者就戰(zhàn)地情況一一發(fā)言。

記者們毫無拘束，各抒己見，對加強合作抗戰(zhàn)提了很好的意見和建議，比較集中的是認為國民黨戰(zhàn)地民眾動員、軍民關系、軍隊政治工作等方面暴露出不少問題。陳誠很重視記者們的意見，將其整理后在軍委會上專門作了匯報。

范長江在《抗戰(zhàn)的高潮》一文中寫道：

那時總政治部一個副部長是周恩來，他是國民黨所用的惟一的非國民黨人才，他以他遠大的眼光，廣闊的胸襟和豐富的經(jīng)驗，誠心誠意幫助陳部長，擘畫總政治部的工作。陳部長那時表現(xiàn)得非常有魄力，相當肯虛心，曾得到各方面的好感。徐州撤退之后，他有一次約了我們這批由徐州突圍出來的新聞界同業(yè)三十人左右，在漢口舊日租界俱樂部舉行茶會，詳細聽我們每人講所看到的各方面情形，而一筆筆記于日記本中，好像學生上課聽講。并且以后聽說他在軍委會匯報中，用我們新聞記者所見，作為根據(jù)，向當局提出若干改革的主張。

6月11日，周恩來又給范長江寫了第三封信，將有關情況及時通報給范長江和各位記者。信中寫道：

長江先生：

日前之會，辭修部長印象很好，并于昨午在軍委會匯報中報告，何、白兩部長盼兄等速將日前所談，以書面見示。同時白副總長已電告德鄰司令長官，建議撤換總動員委員會之秘書長。弟連日因忙，所約談話，俟稍緩數(shù)日，當定期候敘也。專此，敬致民族解放之禮！

周恩來

六月十一日

信中提到的何、白兩部長即時任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兼軍政部長何應欽和副參謀總長兼軍訓部長白崇禧?？梢娷娢瘯τ浾邆兊囊庖姾苁侵匾暋?/p>

范長江接到信后，立即與陸詒一起整理出一份書面材料送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接受了記者們的一些建議，改進了一些工作。

在抗戰(zhàn)初期，全國軍民同仇敵愾，團結御侮，愛國熱情空前高漲，中國社會的政治局面呈現(xiàn)出令人鼓舞的新氣象。范長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對于軍隊抗戰(zhàn)政治教育和對于民眾的抗戰(zhàn)政治動員，在國民黨政治系統(tǒng)中，只有在武漢時代才真做了一些工作。這些政治動員工作，大都是由陳誠將軍所主持的軍委會總政治部負責。

在徐州會戰(zhàn)和突圍中，新聞記者們在新聞報道中作出了有利于抗戰(zhàn)的貢獻，而且通過他們所揭露的實際情況和提出的建議，還推動了國民黨對軍政工作的改進。

◇《徐州突圍》，生活書店出版

為落實周恩來的指示精神，范長江建議由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學會發(fā)起，編輯出版《徐州突圍》，將記者們在突圍中的所見所聞和一些建議意見收錄進來。范長江的建議得到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除動員戰(zhàn)地記者撰寫文章外，還登報廣泛征集稿件。凡參加徐州突圍的新聞記者、文藝工作者、政治工作者和軍政人員等，都歡迎他們寫出自己的親見親聞。

征稿在6月下旬結束，7月編輯完成，9月由生活書店出版。范長江還為這本書寫了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