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延菊
摘要:總體上來說儒道兩家在處世風格上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儒家積極入世,道家消極出世。本文從孔孟,尤其是孔子的思想中梳理出可謂鳳毛麟角的“歸隱”思想,并將之與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進行比較,得出一“被動”一“主動”的結論。在此基礎之上,嘗試深入探尋其根源,認為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在于,儒家是從情感和人性出發(fā),發(fā)展出積極有為改變世界的“入世”思想,道家是從具有本體論和生成論意義的“道”出發(fā),發(fā)展出“無為”“任自然”的出世思想。
關鍵詞:孔孟;老莊;歸隱
人們通常說儒家學說具有積極樂觀的有為精神,認為這是儒家對社會與人生的責任感的重要表現,而與儒家相對照,道家學說則常被看成是消極而出世的。事實上,以儒道兩家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和老子而言,都有積極入世和消極出世的思想,區(qū)別僅在于孰主孰次的分別之上。老子之學雖如司馬遷所說的是“以自隱無名為務”,但《老子》一書,從文義脈絡來看。大多是針對統(tǒng)治階層人士而發(fā)曉諭統(tǒng)治者們不可以權威的優(yōu)勢去肆意伸張一己的占有欲。老子和孔子一樣懷有治國安邦的抱負,因而其書多言治道。而積極樂觀“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孔子,在追求事功的不懈努力中,也主張“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甚至萌發(fā)“道不行,乘桴浮于?!钡哪铑^。在孔子之后,被后世尊為“亞圣”的孟子則全身心的投入到社會政治生活之中,積極推行“仁政”思想,希冀實現“王道”政治,平息社會動蕩,實現天下統(tǒng)一。在老子之后,作為道家正統(tǒng)派的莊子,進一步發(fā)展老子思想中的自然主義,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隱者,而且可以說是隱者圈子里一位有點奇特的人。本文將嘗試比較孔孟和老莊的“歸隱”思想,并探尋其思想的深層根源。
即使假設能有理想的“內圣”(這本身就是極難達到的,連孔子自己都不敢承認已達到“內圣”),那么怎樣由此“內圣”轉化出“外王”呢?途徑就在于“得君行道”進入仕途,與統(tǒng)治者合作。當統(tǒng)治者難以合作,甚至不能合作的時候,就有必要開辟退隱的一途?!墩撜Z》一書中,與“歸隱”有關的對話和故事散見于許多篇章,并無較有邏輯順序的編排。由此可見,“歸隱”思想并不是孔子思想的主要方面,甚至可以理解為失意時候的偶然的言論。他贊嘆蘧伯玉、寧武子那樣的隱士,也有過“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的“辟地”思想和“道不行,乘桴浮于?!钡摹氨偈馈彼枷?,但卻不曾有避世的行為。在“邦無道”的時候,不愿意“韞櫝而藏”,而是“待賈者也”;“善賈”不來,便周游列國,尋找可以合作的君主;覓良主不成,那么即使是像公山弗、佛肸這樣的人召喚,孔子也愿意前往,希冀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理想中的太平盛世;那么當“天下無道”的時候,孔子真的要“乘桴浮于?!眴幔俊墩撜Z·微子篇》記載了孔子和隱士直接交鋒的故事: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著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zhí)吁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痹唬骸笆侵蛞??!眴栍阼钅?。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痹唬骸笆囚斂浊鹬脚c?”對曰:“然?!?/p>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與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地,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與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p>
子路從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夫?”丈人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蕓。子路拱而立,止于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字焉。
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笔棺勇贩匆娭?,則行矣。
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也?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p>
與孔子不同,孟子并不對孔子所稱贊的隱士抱持肯定的態(tài)度。他認為:“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他所肯定的是孔子的:“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遠則遠”。孟子也論述了如何仕的原則“所就三,所去三”??梢酝茢啵献映姓J“邦無道”的情況的存在,但不承認“天下無道”狀況的存在。所以,他“所去”的是“邦”,而非“天下”。孟子是連歸隱的想法也沒有的。他相信可以找到如西方學者亞里士多德所希冀的“哲學家王”一般的君主,即使不能,他便是改變世界的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這種豪邁的氣概,在孔子身上也是沒有的。
做為道家開創(chuàng)者的老子,是春秋時隱者的重要代表,但他并不像莊子一樣終身不仕。老子做過史官,從古往今來的政治成敗得失中總結出一套以退為進,無為而治的政治原則?!独献印芬粫艽蟪潭壬嫌质钦勥@種政治原則的。所以,我們說老子也是有積極入世的思想。但同時,《老子》又是春秋隱者的重要文獻?!独献印分械淖匀恢髁x,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隱者尋找新的生存原則的理論。由自然主義否定主流社會的制度、規(guī)范、語言,到自然中尋覓生存的最高準則,代表了隱者集團把興趣轉向自然世界的群體傾向。實事求是地看,《老子》書中確實同時包含了政治謀略和隱逸兩種矛盾的思想傾向。因此,有學者認為《老子》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在此,我不對這一問題進行探究。假設《老子》一書,由老子一人所作,可見老子在積極入世和消極出世這一對抗性問題上的掙扎。但是老子最后確實“隱”去了,“莫知所終”。
劉仲寧在《〈道教史〉導讀》中提到:“許先生認為中國古代文化可以從巫史的身上去找源頭?!秶Z·楚語》說,少昊之衰,九黎亂德,家為巫史,民瀆于祀,于是帝顓頊命重為南正,司天以屬神,命黎為北正,司地以屬民;因此,巫史的職守就有了專責。南正所司的事體是關于天志的,是巫覡或道家思想所從出;北正所司的是關于天人感應的事實,為巫史或儒家思想所從出?!薄稘h書·藝文志》載:“儒家者流,蓋處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老子是做過史官的,孔子沒有做過司徒,但做過司空和司寇,與司徒同屬六卿,可以說是與百姓日用的行政事務密切相關。所以,無論是源遠的“南正”、“北正”,還是直出的“史官”、“司徒”,都可以看出儒道兩家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
綜上所述,儒家和道家一樣都有歸隱思想,只是這一思想在儒家所占的地位十分有限,而在道家則相當可觀。其次,儒道兩家的歸隱思想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儒家的“被動”和道家的“主動”。最后,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在于,儒家是從情感和人性出發(fā),發(fā)展出積極有為改變世界的“入世”思想,道家是從具有本體論和生成論意義的“道”出發(fā),發(fā)展出“無為”“任自然”的出世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