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叢燃
摘要:在藏族神話中,山神神話是其中非常發(fā)達的一個系統(tǒng)。藏區(qū)民眾對于山的信仰有一個完整連貫的體系,這一信仰體系的形成是多方面因素的共同影響。山神神話的發(fā)展脈絡是非常清晰的,山、神、物、人一系列綜合的因素將山神具象化,而超出“神”的抽象性內涵,這是藏族山神神話的一個重要特征。而具象與抽象的融合也與藏區(qū)民眾“身心合一”以及“身行合一”的踐行系統(tǒng)有緊密的聯(lián)系。
關鍵詞:藏族山神神話;文學地理;神話空間
一、山神:萬物有靈信仰中孕育的自然崇拜
由于藏族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了“山”是藏區(qū)人民生存語境中一個無法回避的關鍵詞。“山”給藏區(qū)的民眾提供的不僅是身軀上的滋養(yǎng),更是靈魂上的撫慰。再加上萬物有靈思想的浸潤,所以形成了西藏獨特的山神神話體系。“根據(jù)丹巴一代藏民的信仰傳統(tǒng),在群山綿延的環(huán)境中,作為眾神之首,墨爾多還有二百多位山神護衛(wèi)簇擁,也就是說統(tǒng)領著一個諸神環(huán)繞且主從有序的完整系譜”(1)。連綿的群山并不是作為自然存在的生物體,而是具有靈性的神靈的具象。是神話抽象系統(tǒng)和生態(tài)具象系統(tǒng)的結合。人在二者中起到的是一個重要的媒介作用,是人才擔起了二者關系的流動。如果只是將神話作為單純的文本性閱讀欣賞,未免太暴殄天物。正是因為“神人同在,萬物一體。對神的信仰和敬畏通過特定的言、行,直接影響到人們的身與心;然后,有所約束并積有功德的心和身又能反過來回饋山和神,也就是使人類得以世代延續(xù)的神性自然,于是形成善惡關聯(lián)的因果循環(huán)?!保?)
在藏族先民的原始自然崇拜中,對山神的崇拜尤其突出,甚至可以說它是藏族原始崇拜的基礎。先民們認為藏區(qū)的任何一座山峰都有神靈。這些神祗和精靈主宰著人們的吉兇禍福。這是由于藏民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青藏高原這種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所決定的。高原多山,崇山峻嶺幾乎比比皆是,那些險峻的山巒,都被視為有神祗和精靈存在。即使在后來,當佛教傳入藏地,全藏區(qū)成為政教合一的時期,山神在藏區(qū)的民間,仍是人們主要信仰的神靈。
由此,經過漫長的歷史發(fā)展時期,藏族先民在適應自然環(huán)境的過程中,也發(fā)揮著富于浪漫性的想象,充分從自然中汲取思維的營養(yǎng)來構造關于藏族的山神體系。在藏族人民的民間信仰系統(tǒng)中,衛(wèi)藏地區(qū)的雅拉香波、北方羌塘的念青唐古拉、南方的庫拉日杰、東方的沃德鞏甲甲是藏族地區(qū)著名的四大神山。除了這四大神山外,覺沃月甲、瑪卿伯姆熱、蛟卿頓日、雪拉居保、西烏卡日這五大神山是比較著名的神山,這 9 座神山便組成藏地山神體系的核心,稱為“世界形成之九神”藏族先民的心目中的山神,享受著莫大的榮譽和無上的權力,它主宰著風雨雷電、狩獵、采集的豐歉。不過這種權力的賦予,是隨著社會生活發(fā)展而在逐漸擴大的。
在原始宗教形成時期,由于高原氣候多變,多有雪雹之災,藏族先民便認為,這是山神在云層中吐毒水而形成的;狩獵和采集的豐歉,都是山神的懲罰和賜予。到今天藏族的某些禁忌,仍與山神的喜怒有一定關系。按苯教徒的解釋是:“山神之所以成為念神,是因為山是念神附著之地”、“念神的根基雖在空中和光明之處,但其主要的活場所在高山峽谷之中。到這時的念神,已不僅止于山神時代的主宰風雪冰雹和狩獵、采集的豐歉,它還主宰著天時地利的順逆,生物的興衰繁減,人們的安危生死,甚至瘟疫的傳播和消除也劃歸它的職權范圍。
二、互文性共生:自然生存空間與山神信仰空間的交融
體系化的山神信仰經過歷史的衍化,形成了生動而充滿想象力的藏族的山神神話體系。值得一提的是,神話系統(tǒng)與山神系統(tǒng)所具有的序列性、對應性的關聯(lián)。在山神神話系統(tǒng)中,山神的地位和譜系都是具有嚴格的界定的,從而在自然空間中形成一個與之對應的神圣空間。
在此神圣觀念的基礎上,嚴格的等級序列規(guī)定出主體神山以及在主體山神以及蘊藏在一草一木一石中的神靈性。于是藏族的神山都有與之對應的山神神話,山神的形象也經歷著從自然神到人類神的演變。以念青唐古拉山神為例,藏北念青唐古拉山山神最初是掌管冰雹的雹神?!澳钋嗌缴袷俏值蚂柤咨缴衽c一只玉鳥所生之子,是‘念神首領?!保?)但是在其他的藝術形式中,念青唐古拉山神形體演化成為人形;而在民間信仰的傳說中,山神能夠實現(xiàn)形體上的變幻,成為山一樣的巨魔或者是猴子。
山神的形態(tài)以及形象經歷民間想象的浸染,發(fā)生著形態(tài)上的千萬變幻。從抽象的自然天氣神到性情無常的巨魔,再到變幻成人。超自然的神靈力始終存在,在山神神話演變過程中,山神的伴生——諸如配偶、坐騎等都具有不同的神力以及具有不同的空間對應形態(tài)。從而構成以山神主體神為核心的整個神靈體系。神靈體系中,山神并不是單一、獨立存在的,而是與一眾其他神性的寄托物一起構成某一部落或者是某一民族的保護神。由此可知,在藏族人民的觀念中,山神并不僅僅意味著一個單一神,對于山神的敬畏則意味著對于整個山神神靈體系的敬畏。
將文化心理上的情感,以某種具體的行為或者呈現(xiàn)方式來外化,進而在不斷強化的過程中形成一種固定的文化邏輯思維,則是經歷了千萬年的演化的藏民的祭祀儀式。
“在如今的川北阿壩州汶川,不少藏族寨子還有自己的山神,并且各個寨子都有本寨祭祀山神的一套固定的流程與儀軌。在川西甘孜州的石棉,每年臘月十三開始的喚山節(jié),其實質就是祭祀山神,喚山節(jié)一直要持續(xù)3天左右。在甘、青一帶的藏族地區(qū),每逢喜慶或者良辰吉日,尤其是豐收的秋季,每一家都要派出一人奔赴高山峻嶺或者原始森林,對山神進行供奉與祭祀?!保?)
在不少的藏區(qū)聚落,都擁有自己的聚落或者寨子的神山和山神,這一山神成為某一群體的庇佑。一方面通過神話構建出完整而又具體的神圣信仰空間;另一方面,現(xiàn)實中的神山以及其周邊的整個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又將神話構建的神圣信仰空間,以自然具象的形式存活下來。由此可見,神圣信仰空間和自然生存空間是互文性的共生存在,神圣和世俗在這里并不存在涇渭分明的劃界。人對于自然的崇敬和畏懼,轉換成對于以山神為主體的神靈體系的敬畏;表達對于神靈敬畏的具體行為,又將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山成為直接的作用對象。由此構成藏族獨特的神靈踐行觀念思維,庇佑的作用和反作用力成為聯(lián)系神、人、自然之間的堅固紐帶。
三、活態(tài)的神話:“身行合一”的文學踐行觀
在藏民的日常生活中,敬畏山神的儀式主要分為三種:煨桑、堆尼瑪堆和轉山。用具體的儀式行為將人的信仰觀念踐行實現(xiàn)對于文本的超越,而進入更為廣泛的生活視野。藏區(qū)山神神話乃至自然神話并不是現(xiàn)代文學意義上的文本概念,而是具有空間維度意義的?!耙暽接猩窈鸵暽駷樯绞遣貐^(qū)民眾普遍流行之神山信仰的兩個方面”(5)。廣義的文化包含的應該是多方面,多層次的,而文學作為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不是孤立存在的。乃至于文學的邊界都是可探討的,文本不足以成為涵蓋文學內涵的關鍵詞,文學也具備了除藝術性、審美鑒賞性以外的單一特征。從之前苗族的哭嫁歌,到藏族的山神神話,雖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形成了性質完全不同的產物,但是都可以作為一個觀察的視角來理解民族文化的綜合性內涵,來探討文學的曖昧性特征。
對于生活在藏區(qū)的人民而言,山神神話所構成的信仰體系是一種生活的樣態(tài),以某種特定的神話思維將神與人的關聯(lián)確定下來,這一特征已經超出于傳統(tǒng)的文學的界定。活態(tài)的神靈存在于活態(tài)的生態(tài)體系之中,并通過煨桑、堆尼瑪堆和轉山等踐行神圣的儀式行為,在信仰體系中實現(xiàn)天人的溝通和思想的交匯。在這一意義上來講,神話不僅僅是神話,神話是一種信仰,成為深化于藏族文化思維中的一種思考模式。這一思考模式的踐行構成藏族的獨特文學觀念?!吧硇泻弦弧背蔀檑`行這種文學觀念的重要關鍵詞,山神神話在藏民生活中構成多種的表述方式。除了文本的表述之外,日常的儀式行為也成為藏民神話表述的一種重要呈現(xiàn)方式。
神靈觀念形成一種固化的文化情感,終成型為在社會中具有支配力量的社會文化秩序。對于相信“萬物有靈”的藏族人民來說,遵照諸神的旨意,尤其是山神的意愿,安守上天所賜予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遵從天意注定的命運軌跡是他們日常的虔誠行為。這種對神靈的崇拜占據(jù)著他們精神領域的絕大部分空間,成為他們精神生活的核心要旨,對于藏族民族而言具有強大的文化控制力,使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具有重要的文化內涵和社會功能。就可以以此來解釋,在藏族山神神話體系中,占據(jù)核心地位的山神會被歷史化成為藏族的英雄祖先,或者是成為與藏族重要英雄具有密切關聯(lián)的歷史英雄人物的這一現(xiàn)象,正是通過將抽象的神靈、活態(tài)的神話以歷史化的方式,實現(xiàn)在藏民生活中的融合。歷史是不同版本的表達,每一種呈現(xiàn)的目的都是要強化潛藏在某一社會語境中的具有范世性意義的文化規(guī)則,從而才能形成良好的文化秩序。“身行合一”提供的文化踐行觀念,正是實現(xiàn)神話活態(tài)化的社會文化秩序。在這一文化秩序之下,神與人、神與神既具有嚴格的等級規(guī)范,又和諧共生于整個自然生態(tài)體系之中。
西藏地區(qū)山神體系從山的綿延到山神神話的綿延,而神話的綿延又作為一種信仰影響乃至鞭策藏區(qū)人民對于山的敬重和守護。這三者是緊密相聯(lián)的,單純從文學或者人類學的研究來理解神話都是偏狹的,藏區(qū)山神神話的形成和實踐是“身行合一”的,是與民族信仰、生存環(huán)境的特殊性以及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結合體。獨特的山地自然環(huán)境孕育而生藏族的山神神話體系,這一神話體系經歷長期的發(fā)展成為一種踐行的文化觀念,而存在于藏族的社會文化思維之中。從自然生存空間與神靈空間空間的關系到兩種空間與人的關系、神與人的關系,活態(tài)的神話通過種種儀式的踐行將人與神的互動關聯(lián)確立,生態(tài)自然也就恰如其分的融入其中,形成共生的循環(huán)體系。
注釋:
(1)徐新建.表述的空間和踐行的身體[J].民族文學研究,2009(3)
(2)徐新建.表述的空間和踐行的身體[J].民族文學研究,2009(3)
(3)謝繼生.藏族的山神神話及其特征[J].西藏研究,1998(4).
(4)李曉麗.淺談藏族的山神崇拜及其文化內涵[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2(5).
(5)徐新建.表述的空間和踐行的身體[J].民族文學研究,2009(3).
參考文獻:
[1]謝繼勝.藏族的山神神話及其特征[J].西藏研究,1998(4).
[2]徐新建.表述的空間和踐行的身體[J].民族文學研究,2009(3).
[3]張宗顯.藏族的山神信仰[J].中國西藏,2005(6).
[4]李曉麗.淺談藏族的山神崇拜及其文化內涵[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2(5).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