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著名國學大師,香港中文大學、南京大學等高校名譽教授,西泠印社社長。其學問幾乎涵蓋國學的各個方面,并且在詩詞、書畫等藝術(shù)領(lǐng)域頗有造詣,被譽為“業(yè)精六學,才備九能”,先后與錢鐘書、季羨林并稱為“南饒北錢”和“南饒北季”。近日,這位101歲的國學大師在香港辭世,標志著一個學術(shù)時代的結(jié)束。
1917年,饒宗頤生于廣東潮安。他的家族是當?shù)厥赘?,其父饒鍔在家鄉(xiāng)建起了潮州最大的藏書樓——“天嘯樓”,陸續(xù)購置圖書十萬余卷。父親為他取名“宗頤”,是希望兒子能成為像北宋理學派開山鼻祖周敦頤那樣的大學者。
年少的饒宗頤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省立金山中學,僅讀一年后便輟學回家,因為學校里教的東西太淺,根本滿足不了他。以后雖未接受學校教育,但機緣所在,加上他自幼的堅實訓練,總會有意想不到的獲益與發(fā)現(xiàn)。
留居香港的幾年間,他非常幸運地遇到王云五與葉恭綽兩位學術(shù)大家。王云五是著名出版家,葉恭綽是著名書畫家、收藏家。在幫助兩位大家編纂圖書的過程中,饒宗頤接觸了很多經(jīng)史,特別是諸子百家的著作,積淀了豐厚的國學底蘊,為日后編寫《詞集考》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
在晚年為學自述中,饒宗頤感嘆做學問的因緣,認為“有些人大半輩子的精力都花費在創(chuàng)造條件上了,很可惜,很浪費光陰。我沒有這一層曲折,似乎生下來就機緣已熟,于是命定地要做學問”。
饒宗頤將自己的治學之路歸結(jié)為耳熟能詳?shù)囊痪湓挘骸白x萬卷書,行萬里路?!蓖砟辏偨Y(jié)畢生治學的八大門類,分別是敦煌學、甲骨學、詞學、史學、目錄學、楚辭學、考古學金石學和書畫。時間跨度從上古史前一直到明清,格局之大令人興嘆。如果說其中詞學、目錄學、書畫更多要靠“觀千劍而后識器”的遍覽博觀,那么其他幾門學問,卻非走路不可了。
1954 年夏天,饒宗頤到東京大學講授甲骨文,在那里他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京都大學有數(shù)千片來自中國的甲骨文,但當時日本學者并沒有引起重視。饒宗頤等人在羅振玉的帶領(lǐng)下開展研究,后來撰寫了《日本所見甲骨錄》,這在日本可謂開風氣之先。此后,他又在法國、意大利等地,陸續(xù)尋找流失到海外的甲骨文,一一加以研究。1959 年,饒宗頤出版巨著《殷代貞卜人物通考》,在中外學術(shù)界影響巨大。
1970年代,饒宗頤首次將敦煌寫本《文心雕龍》公之于世,成為研究敦煌寫卷書法的第一人。此后,他又獨立出版《敦煌白畫》一書,專研散落在敦煌寫卷中的白描畫稿,填補了敦煌學研究的一項空白。
饒宗頤的足跡遍及世界,他曾說:“行游天下最大的樂趣,就是我從書本上得知的東西,在所到的那個地方做了親自的驗證。”或者又受到新的啟發(fā),產(chǎn)生了新的疑問。回來后,就繼續(xù)查書、研究,追尋問題的結(jié)論?!把芯繂栴}要窮其源,‘源清楚了,才能清楚‘流的脈絡(luò)?!?h3>國學之集大成者
饒宗頤在國學上提出過很多獨到而深刻的見解。他敏銳地意識到,現(xiàn)在物質(zhì)條件越來越好,但人們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下,并沒有感到幸??鞓罚炊絹碓浇乖瓴话?。所以,他大力提倡“物物而不物于物”,意思是人應該駕馭外物,而不被外物所驅(qū)使。我們一生,都會受到“物質(zhì)”的誘惑,但實際上,天下萬物都是有“缺”的,追求補齊,可事實上永遠也補不齊,這樣就會永遠不知足地追求下去,這也是人類痛苦的根源所在。
此外,他還在中國“天人合一”的理論基礎(chǔ)上提出“天人互益”,具體為“慈悲喜舍”,就是要有慈悲之心,樂于舍棄。人對自然傷害有多大,自然就對人類傷害有多深,最后結(jié)果就是“天人互害”。
饒宗頤對于國學的看法,更上升到了民族的高度。他認為: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過的古老文明;中國的儒家思想,特別具有包容的精神,能夠主動吸納不同文明的優(yōu)秀成果。因此,他最早提出文化復興。在他看來,作為一個中國人,自大與自貶都是不必要的。只有在“自覺”“自尊”“自信”這三個基點立得住,才能在文化上有一番“大作為”。
他也是最早提出“海上絲綢之路”的學者。在研究古印度的文化時,他就看到了“海上絲綢之路”也許比陸地“絲綢之路”更早,于是在1974年發(fā)表了關(guān)于“海上絲綢之路”的文章,以此證明華夏文明對世界的影響。
因為對中華文化的遠見卓識,饒宗頤被聘為新加坡大學、耶魯大學、日本京都大學和北京大學的客座教授,學生、弟子遍布世界?;谒膶W術(shù)成就,編號為10017的小行星被命名為“饒宗頤星”。
縱觀饒宗頤的一生,他始終在求知的道路上,保持一顆童心,對名和利看得很淡,而他一生也樂善好施,在多次大災大難中捐款,還為大學捐藏書和作品?!爱斈陙喼藿鹑陲L暴,香港股市大跌,每天都有股民跳樓自殺的傳聞,饒公心有戚戚,因希望大家不要悲觀,就親自書寫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如今,毗鄰香港大嶼山寶蓮禪寺青銅大佛的世界最大戶外木刻佛經(jīng)群“心經(jīng)簡林”,成為了香港的人文勝景。
雖然,他沒給自己留下什么,但純凈的心境讓他成為茹古涵今的國之耆宿。對比王國維的“三境界”說,饒宗頤也有自己的“三境界”說:“漫芳菲獨賞,覓歡何極”,說的是在孤獨中思考感悟,上下求索;“看夕陽西斜,林隙照人更綠”,說的是摒棄外在誘惑,注重內(nèi)在修養(yǎng);“紅蔫尚佇,有浩蕩光風相候”,則完全是一派樂觀達天的人生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也體現(xiàn)在饒宗頤廣為人知的一句詩中:“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h3>饒宗頤語錄
·家學是做學問的方便法門。要做學問,“開竅”十分重要,既要讓小孩充滿幻想,營造自己的世界,又要有長輩引導入門,可以少走彎路。
·我治學不喜歡抄卡片,我認為做卡片很危險,因為做學問須有“實力”,摘錄是粗淺的,怎么可能把學問做得精細呢?人的認識是有一個過程的,而卡片摘錄,往往有一個特定的視角,所獲得的往往是一次性的、有限性的材料,那么做出來的學問,也只能是有局限性的學問。
·中國文化本來就是文史哲打通的精神生命,一方面是要把握住天人合一的文化大義,一方面要經(jīng)、史、文、哲互為表里,這樣貫穿起來通觀全部,才能達到“通儒”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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