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風波

楊歡

開學已經(jīng)一周了，今天是星期五，我要對開學這一周班上孩子的表現(xiàn)進行一次總結(jié)。說是總結(jié)，其實就是鼓勵他們做到更好。于是，我拿著“好孩子”卡走進了教室。

走進教室，我細數(shù)著手中的“課堂發(fā)言喜報”和“好孩子”卡，心想：這些“喜報”和“好孩子”卡會不會不夠發(fā)，我的目的終究是想調(diào)動大多數(shù)孩子的積極性，讓他們以更飽滿的熱情參與學校生活，熱愛學習。

鈴聲響了，我還在思考：以什么樣的方式和理由，讓孩子們領(lǐng)到這張“喜報”或是“好孩子”卡。走上講臺的一瞬間，我突然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為什么不讓他們自己決定是不是應該得到這份榮譽呢？

“同學們，今天我們要對這一周的工作進行總結(jié)，看看在這一周里，你們?nèi)〉昧四男┻M步?！焙⒆觽兊难劬Ρ牭靡粋€比一個大，他們早已看到了我手中的“喜報”和他們做夢都想得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孩子”卡。這時候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祈禱，希望能得到開學以來的第一份禮物。

“首先，我們來看看在這一周里，哪些同學的課堂表現(xiàn)比較優(yōu)秀，總是能認真聽講，積極發(fā)言。這里有八張喜報，是哪八名同學呢？”

“第一組，陳伯駿、徐澤通，第二組……”我如數(shù)家珍地將這些同學的名字一一點過，并發(fā)給他們每人一張“喜報”，每當聽到別的同學被老師叫到講臺前，親手接過老師手中的“喜報”時，其他孩子的眼睛里滿是羨慕和期待。

發(fā)完了八張“喜報”，我鄭重地說：“現(xiàn)在我們來發(fā)本學期第一次‘好孩子卡（其實在這之前，已經(jīng)有個別同學得到了好孩子卡）。同學們都知道，學?？己艘粋€班級，是以班級里的每一個成員的表現(xiàn)來定的。那么，在這一周里，如果你遲到過，或者在課堂上被老師點名批評過，或者做操時被值周生警告過……那么，你就不能得到這張好孩子卡。”教室里非常安靜，只有那一雙雙期待的眼睛和正在回憶的大腦在轉(zhuǎn)動著。

其實我說這些，并不想有意為難他們，我在想，即使我這么說，他們也會毫不客氣地接過我手中的“好孩子”卡（以往都是這樣）。說完，我拿著“好孩子”卡走下了講臺，來到了第一組。我拿起一張“好孩子”卡，卡上的“好孩子”三個字是那么吸引人，“好孩子”的笑臉是那么可愛。我走到了楊子辰的座位前，豎起手中的“好孩子”卡，他接了過去。一切都在同學們安靜的注視中進行，有人已經(jīng)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我走到了楊子辰的同桌前，依然豎起手中的“好孩子”卡，她看著這張卡，遲疑了半天都沒有伸手來接，幾秒鐘后，她很不好意思地說：“老師，我上課時被老師點名批評過?！蔽艺嬲\地向她點了點頭，收回了這張卡。

也許是她的誠實感染了其他孩子，后面一連幾個孩子都沒有接我手中的“好孩子卡”。我走到了宋藝凡面前，他走路、寫字總是慢悠悠。我走過去時他的眼睛已經(jīng)被淚水濕潤過了，眼睛紅紅的，看了一眼“好孩子”卡，然后抬起頭來，小聲說：“老師，我做眼保健操時睜眼睛了。”一連幾個孩子，表現(xiàn)出了我從未見過的誠實與勇氣，我一下子被他們那純潔的心靈震驚了。我收回了好孩子卡，“同學們，我要表揚剛才這幾位同學，他們是最誠實的孩子。”說這話時，我都忍不住想給他們找個“誠實”的理由，讓他們得到這張“好孩子”卡，我控制住了自己?！袄蠋煷饝銈?，這周的‘好孩子卡，我為你們留著，如果你們下周能改掉這周的壞習慣，老師答應你們，一定把這周的‘好孩子卡補發(fā)給你們。”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讓全班的每一個同學聽到。

也許是我的真誠感動了他們，接下來的表揚，更是出乎我的意外。每當我走到一個孩子的面前時，他們都用期待而充滿渴望的眼神注視著我手中的“好孩子”卡，數(shù)秒后又不約而同地搖搖頭，告訴我，他們不能得到這份禮物的原因，每一個原因，都是那樣直白、坦然，沒有任何修飾，沒有絲毫遮掩。我完全被他們的“自責”感動著，當初還怕不夠發(fā)的念頭，一下子讓我覺得我不如這些可愛而誠實的孩子。

兩個組過去了，我都沒發(fā)出幾張“好孩子”卡，到了第三組，我依然是走到每一個人身邊豎起足以讓他們在同學和家長面前炫耀的“好孩子”卡，當我走到祝怡然面前時，這個一向自信、大方、熱情、能干、聰明的小干部，一下子不知所措，同學們的眼睛也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我倆身上，“老師會不會偏愛這個小干部”，“祝怡然會不會顧及自己在同學面前的威信，接過老師手中的‘好孩子卡呢？”所有的疑問一下子讓班上的氣氛嚴肅了許多，在大家猜測的幾秒鐘后，以祝怡然的搖頭而得到了答案，她擔任文體委員，一次放學沒有按要求走路，被我叫去單獨談過一次話，可是這件事，也只有我和她知道啊，她完全沒有必要這樣“清高”。可是她確實這樣做了，而且是那么坦然。

我走到了王嘉樹的身邊，一個上課聽話、認真，下課活蹦亂跳的小伙子，看著我手中的“好孩子”卡，他的臉漲得通紅，其實他完全有理由接過這份禮物，但是他沒有，他的眼睛從我站到他跟前開始，都沒有離開過“好孩子”卡，我想這張“好孩子”卡，也許早被他渴求的眼光看得“害羞”了。

可能是孩子們對“好孩子”卡的期待太高，又沒有拿到，原本人人爭奪的“好孩子”卡成為全班每個同學爭取的對象，這時班上的每一個孩子由“對手”變成了“隊友”，只要有一個“隊友”拿到這張卡，對他們來說，都是勝利。只聽到一個聲音“拿上”，接著許多個聲音一起喊出來“拿上啊”，王嘉樹這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回過頭去看了看身邊的同學，還是沒有拿。我沒有強迫他說出為什么不拿這張“好孩子”卡的原因，我知道，這時，他的內(nèi)心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較量，“得”與“失”在他的內(nèi)心糾纏。

又過去了一個組，我的“好孩子”卡，沒發(fā)出去幾張。到了第四組，我來到了燕籽麟面前，一個大方、有思想但又有些靦腆的男孩?？粗沂种械目?，他也在遲疑，這時又傳來了其他同學的“助威”聲，“拿上，拿上……”他搖了搖頭，轉(zhuǎn)過頭對身邊的同桌楊濱羽說：“你拿上吧！”其他同學的“助威”聲，也一并為楊濱羽加油，楊濱羽看了看我，我點頭示意她拿上，她終于接過了這張已經(jīng)輾轉(zhuǎn)十幾個人的“好孩子”卡?？粗约旱耐榈玫搅怂麄兿氲玫降臇|西，全班同學鼓起了掌。我知道這掌聲，不光是給楊濱羽的，也是給他們自己的。

結(jié)束了“好孩子”卡的“旅途”，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一次次地敲擊著我的內(nèi)心。多可愛的孩子??！誰說他們處世不深，他們竟然能坦然地面對人生中的“得”與“失”；誰說他們?nèi)诵」泶?，他們竟然能?zhèn)定自若地檢討自己的“優(yōu)點”與“缺點”。我慶幸自己在上臺之前有了這樣一個主意，沒有慌忙地公布受表揚名單，我更慶幸自己沒有在表揚之前就貿(mào)然批評。

一切都讓我在意外和驚喜中重新認識了這一群孩子。我并沒有刻意讓他們?nèi)プ晕覚z查，更沒有想讓他們“自責”到兩眼濕潤，小臉漲紅。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老師的信任和寬容了。是老師的信任增添了他們的勇氣，是老師的真誠化解了他們的疑慮，是同伴的坦誠感化了他們的誠實。這些都是那么自然，沒有刻意地雕琢，更沒有彩排，但卻是那么真實、感人。

誰擁有這樣的孩子，誰都會被感動，誰又會說這些孩子不是“好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