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養(yǎng)老院打來電話:你媽媽又發(fā)“病”了。
我放下碗筷匆匆趕去“救火”,只見娘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嘴里正滔滔不絕地訴說著“病情”。
“弟弟沒回家”是娘先要解決的心病。我來之前她一直在不停地打電話。我再次撥通了弟弟的電話給她。
“什么時候回?”娘氣沖沖地問。
“明天?!钡艿苄Υ?。
“明天什么時候?”娘繼續(xù)追問。
“我在外地,坐火車下午才能到?!钡艿芙忉尅?/p>
“領導同意了嗎?”娘又問。
“領導在休假,同不同意不重要,大不了不要工作了?!钡艿芏耗?。
“你們領導為什么不回我的電話,你娘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蹦锇l(fā)飆。
“領導說你中氣很足,身體好?!钡艿芾^續(xù)逗笑。
我勸導娘:弟弟的領導不在你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弟弟答應回就行了。
第一回合結束,接下來換一個話題:
“我發(fā)燒、煩躁,恨不得洗冷水澡?!蔽伊窟^娘的體溫——36攝氏度多一點,正常。
突然,娘那平日瘦弱笨拙的身體,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力量,她一骨碌從床上坐起,飛快地坐到輪椅上,手推著輪椅直接往門外沖去。
她像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開著她的“戰(zhàn)車”,從每一個房間經(jīng)過,指手畫腳,大聲呵斥:“你看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簡直是瘋人院?!卑哑渌先藝樀媚康煽诖簟?/p>
值班護工見狀,立馬出來相勸:“晚上涼,不要出去了。”
我知道老媽的脾氣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于是我說了一句“隨她去吧,我陪她”。這句話好像點醒了她,口里罵了我一句“沒良心,連外人都不如”。立馬調(diào)轉了“車頭”,回了房間。
“媽媽,今晚我不回去了,我陪你?!蹦锝K于結束“戰(zhàn)斗”,平穩(wěn)了情緒對我說:“我有抑郁癥,什么事都往壞處想,越想不清就越要想,就如同打了一個死結,越扯越緊。你陪我說說話,我的心情就好多了?!?/p>
她喝了一罐牛奶,吃了幾片餅干和藥,睡覺的鬧鐘響了,媽媽準時躺上床,不一會,傳來了她睡熟的鼾聲。
第二天,早起的鬧鐘響了,娘要食堂為我準備了面條和荷包蛋,然后把我喊起來。我又找到了在娘家做女兒時的感覺。
早餐后,娘讓我推她出去散步,樓道里站著的老頭老太太們投來羨慕的目光,她驕傲地對護士說:“昨晚大女兒陪我,我睡得很好,我們出去散步去?!?/p>
我哄娘說:“我以后每周都來陪你過夜好嗎?”娘像一個“乖孩子”,笑了。
娘一生要強、“好虛榮”。從教三十年,桃李滿天下是她最得意的事。我父親早逝,娘退休后做生意,全家提前奔了小康,兒孫們都享受過她的福利。
如今,她僅存的“虛榮”就是在人前炫耀她的兒女有多孝順。前一日,只因為院長一句話:沒見你兒子來看你。她就急著要見弟弟,原來,“陪伴”是為娘治“病”的良方,不僅可以讓她不再孤單寂寞,還可以滿足她的“虛榮”。
午休后,娘催我回家。她把在食堂買好的包點拿給我,讓我?guī)Щ丶耶斣绮?。她自己推著輪椅把我送到房門口,我朝著電梯口走去時,感覺到娘那期盼愛憐的目光一直在跟著我,我邊走邊默念:“娘,我一定每個星期都來陪你。”
(摘自《長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