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
每個住校的星期天,我總覺得時光過得格外緩慢。
陽光像一層蜜糖,潑潑濺濺地灑滿整條路。濕潤的風溫柔地撫過十月泛黃的樹梢。荷花池也沉寂了,連綿的荷葉在風中翻動,像是少女的百褶裙。這樣冗長而寂靜的時刻適合懷想。
門 前
我終于又推開了那扇門,在離開它四年后的一個黃昏。一種如風的東西從遠處迎面而來,仿佛一粒未落定的塵埃跌進了我的眼里。老屋的門前長著齊膝的野草,一如那時的綠。
六歲時,我喜歡扎著羊角辮,穿著裙子,慢慢蹚過這片綠色的海洋。纖細的草尖調皮地吻過我裸露的腳踝,輕輕托起我的裙邊,草尖上還留著昨夜的露水。
我常蹲在草地里,用機敏的目光掃蕩著草叢里的每個角落,不時為發(fā)現(xiàn)的圓滾滾的小石子欣喜,也會因多足的蟲子驚得蹦起。我把自己當作一個小小的探險家,在草地里尋找神秘的寶藏。
等弄得渾身是泥,我再慢悠悠地走向池塘。這個池塘并不大,池底卻生了厚厚一層青苔,青苔間密布著時間的痕跡。水也綠汪汪的,水底經常有黑黢黢的蝌蚪成群結隊地游走,蝌蚪也急著去吃甜甜糯糯的黑米糕嗎?
那時候,太陽是明亮的,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 如今,秋風起時,青草離離,空蕩的老屋在秋風中極為落寞。
櫥 窗
從校門走進去,梧桐樹旁有一排明亮的櫥窗,映著四季更迭的景象。
櫥窗里常常會貼著書畫作品,有時是工整雋秀的蠅頭小楷,有時又是飄逸流暢的水景山色。我總會想象:是怎樣的一雙手才能在素白的宣紙上潑墨揮毫,留下這一卷翰墨丹青?那手,一定是修長又骨節(jié)分明的,它含情脈脈地在薄脆的紙上一筆一畫勾勒、描摹,繪就紙短情長。那些可愛的水粉畫也在篩落的光影間靈動起來,小橋流水,江南水鄉(xiāng)。
我挽著好友的手,踩著雨后的小路,沿途留下一路泥濘。再向前,是老師們的照片欄。我們會像打了雞血似的找到認識的老師,感嘆一句歲月是把殺豬刀,并樂此不疲。接著分享某某老師上課時的經典口誤、招牌口頭禪等,笑得停不下。
人浸在暖洋洋的陽光里,仿佛泡在一洼熱水中,不免懶洋洋的,舍不得移開步伐。
初 雪
又是一年寒冬,枝頭葉落。長長的道路上鋪滿銀杏葉,仿佛在致禮,帶著一樹繁華過后的繾綣。
總有一種期盼,希望在某個不經意抬頭的瞬間能望見柳絮般的雪,如星河傾瀉,萬籟俱寂,唯它擲地有聲??上Ы系难┛偸庆t腆而嬌羞,只令人嘆一句思君不得見。
記憶中難得的一次下大雪是在小學時。猶記得拉開窗簾時我那情不自禁的驚呼和因興奮而發(fā)燙的臉頰。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雪,它將涼意染成酥麻的火焰直躥我的心窩。不一會兒,雪地里就集結了大批互拋雪球的孩子,你來我往,好不熱鬧。雪還在下,如羽毛落在臉上,涼涼的,我的手腳卻是熱熱的。
還未盡興,我們卻得端坐在教室里早讀。我眼巴巴地瞅著窗外的云層,恨不得施咒拖住太陽的腳步,生怕雪化。而太陽終于還是在我循環(huán)的祈禱中顫顫巍巍地爬了上來。待到正午,我氣喘吁吁地下樓看時,只有樹梢掛著的水珠無聲地昭示著這里落了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自此之后,我便總盼下雪,但覺得這雪比之前的少了一味甜。
門前綠蔓丫,櫥窗更新畫。年年復歲歲,猶待初雪降。二十四節(jié)氣又幾度更迭,恍憶世事,似在昨日。起身,午后的恬靜陽光曬得風也化開了。今天的日色,很長。
(摘自《中學生百科·小文藝》2018年第5期 圖/瘋子馬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