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
拿到汪曾祺散文集《今天應(yīng)該快活》,我隨手在豆瓣刷了一下。剛輸入“今天”二字,一個名為“今天也很喪”的豆瓣小組就跳了出來,組員730人。
汪曾祺如果還在,一定理解不了時下流行的“喪文化”。對生活,他總是興味盎然。他筆下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人間至味”,也不是什么多新奇的吃食,無非是鴨蛋、豆腐、蘿卜、拌菠菜、煮干絲……
他所津津樂道的生活閑趣也無非是唱戲、寫字、畫畫、做菜。出門繞玉淵潭散步,和養(yǎng)蜂人聊得相熟,聽遛鳥人嘮嘮鳥經(jīng),遇到撿枸杞子的老夫妻也上去搭訕幾句,贊人家“會生活,會從生活中找樂趣”。去到香港,滿街高樓林立,他留心的卻是城市里的鳥。記者問他觀感,脫口便是“聽到了斑鳩和蟋蟀”。在形色匆匆的香港市民中見到個托雙層小鳥籠遛鳥的閑人,更是萬分新奇學給人聽,被說,“你就注意這樣的事情”,于是也不禁自笑。偶爾發(fā)表些議論,全是“希望領(lǐng)導從事城市建設(shè)時能注意多留住一些鳥”,“建議北京多種一些桂花”,“希望現(xiàn)在的孩子也能玩玩昆蟲,對自然發(fā)生興趣”?!叭松袠范?,須富貴何時?!比碎g的樂子啊,在他看來是太多了,四時草木、一魚一蟲,無不新奇而蘊含溫情。
只有從他對故人的懷念中,能讀到他也曾“喪”過的青年時期。1946年剛到上海,汪曾祺曾因找不到工作“情緒很壞”,沈從文先生來信把他大罵一頓:“為了一時的困難,就這樣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殺,真是沒出息!你手中有一只筆,怕什么!”等后來被打成“右派”時,他就學會了“隨遇而安”———“遇,當然是不順的境遇,安,也是不得已。不安,又能怎么著呢?如北京人所說:哄自己玩。當然,也不完全是哄自己。生活是很好玩的?!?/p>
生活是很好玩的。這大概就是汪曾祺一招制“喪”的不二法門。他勸誡文藝工作者、作家、演員,以及所有人:“口味最好雜一點,從北京的豆汁到廣東的龍虱都嘗嘗;耳音要好一些,能多聽懂幾種方言?!薄翱谖秵握{(diào)一些,耳音差一點,也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對生活的興趣要廣一點?!?/p>
對生活的興趣廣一點,看待人生的態(tài)度開闊一點,自然樂在今天,此刻快活。至于那些困擾我們的問題:“生命的意義是什么?”“人間值不值得?”在書中一篇記述參觀半坡遺址的小文中,汪曾祺給出了回答———
在參觀中,“我看到兩根骨針。長短如現(xiàn)在常用的牙簽,微扁,而極光滑……針都有針鼻”,磨制這種骨針是很不容易的。“我們的祖先就是這樣生活下來的,他們生活得很艱難———也許他們也有快樂。人就是這樣生活過來的。生活是悲壯的?!?/p>
“回到招待所,聽幾個青年談?wù)撋钣袥]有意義,我想,半坡人是不會談?wù)撨@種問題的?!?/p>
“生活的意義在哪里?就在于磨制一根骨針,想出在骨針上刻個針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