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朕等來的只有尷尬

◎孫 宇

乾隆十年（1745年），川藏大道上的36個大清政府軍遭遇強盜，被扒了個精光。川陜總督慶復在毫無證據(jù)的情況下，指認這次搶劫是瞻對部落（今四川新龍縣）的康巴漢子干的，理由是他們熱愛搶劫。乾隆即位后，就一直想找機會敲打一下川西高原上數(shù)十位土司，以維護通葬大道的順暢，于是他果斷決定出兵討伐瞻對。

一切似乎跟預想的一樣。一年后，慶復奏報攻克瞻對，土司班滾被戰(zhàn)火燒死。然而事實卻是，清軍被打得東躲西藏，連半場像樣的勝仗都沒打過。最后慶復不得不賄賂班滾，雙方約定停戰(zhàn)，班滾讓出一個寨子給慶復燒，班滾三年不得出頭。

在一旁看戲的大金川（四川金川縣）土司莎羅奔聞訊狂喜—原來朝廷也不過如此。瞻對戰(zhàn)事平息后，他立即派兵四面出擊，進犯其他土司，大有摧毀清王朝邊疆土司管理體系，一統(tǒng)川西高原之勢。乾隆怎么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呢？乾隆十二年三月，乾隆宣布討伐大金川，曾被他譽為“西南保障”的云貴總督張廣泗受命入川。

此刻的張廣泗志得意滿，他覺得此戰(zhàn)是皇帝對他的考驗，只要成績合格，入京為相不成問題。然而真的來到前線，他才知道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請求乾隆趕緊再派點兒人手、湊點兒錢糧過來。另外，張廣泗還捅出了瞻對真相，而且班滾根本沒有遵守約定，仍然在他的老巢活躍著。

乾隆收報后羞怒交加，處死了慶復，又給張廣泗加派了兩萬人馬，要求他必須盡快攻破金川，挽回顏面。然而碉樓成了清軍的最大障礙，張廣泗想盡辦法，死了不少人，卻毫無作用，反而遭到金川士兵的反擊，陷入被動。張廣泗束手無策，只好找乾隆報銷損失，并保證明年夏秋完成任務。

乾隆十三年三月，富察皇后在東巡途中病逝，乾隆的心情陰暗至極，觸到霉頭的官員個個動輒獲罪論死，長時間徒勞無功的張廣泗令乾隆喪失耐心，派首席軍機大臣訥親前去督戰(zhàn)。然而，雙方交流不暢，訥親動輒抬出皇帝旨意，要求張廣泗速戰(zhàn)速決，氣得張廣泗交出了指揮權，讓訥親親自披掛上陣。

但事實證明，訥親就是個狗熊，金川軍只用了十幾天就讓參戰(zhàn)清軍死傷大半。乾隆的臉都羞紅了—訥親的確執(zhí)行了自己的部署，結果沒做成示范，反而成了笑柄。

然而，更大的笑料還在后面。閏七月下旬，清軍遭到幾十個金川兵襲擊，三千人馬立時一哄而散，發(fā)生嚴重踩踏，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幾百人。“聞之駭聽”—乾隆以這四個字結束了自己的批復，必勝決心也隨之動搖。沒幾天，敗報又來了，二三十個金川軍襲營，殺傷軍士后搶走幾門大炮。

看來金川真是打不下來了。這場并沒有什么宏大戰(zhàn)略目標的小規(guī)模戰(zhàn)爭，竟耗去白銀近兩千萬兩，占國庫總額的近一半。且根據(jù)四川方面估計，若戰(zhàn)事延至明年，還要再耗費近千萬兩白銀。乾隆很無奈，只好降低目標，求個體面收場。在那之前，他要先收拾讓自己不體面的人，令張廣泗、訥親回京受審。不知是嘴尖牙利還是事實如此，張廣泗拒絕了乾隆扔過去的所有黑鍋。不替皇帝背黑鍋就只剩下一個結局——死。訥親更慘，乾隆勒令他回到金川，在軍前用祖?zhèn)鞯膶毜懂敱娔瞬弊印?/p>

乾隆十三年九月，乾隆任命小舅子傅恒代川陜總督，統(tǒng)金川軍務。傅恒抵達金川后，開始講和。隨后，乾隆也正式宣布：今朕已洞悉局勢，決定收局！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五，講和成功——大金川歸還占據(jù)其他土司的地盤，朝廷也赦免其罪。第一次金川戰(zhàn)爭就這樣稀里糊涂地結束了。

乾隆三十六年，風云再起。大金川土司索諾木伙同小金川土司僧格桑侵犯周邊各土司，乾隆終于找到機會，新賬舊賬一起算，令理藩院尚書溫福率軍五千兵分三路，先打小金川。誰知，戰(zhàn)爭剛開始就陷入了添油戰(zhàn)術的泥潭，戰(zhàn)局疲沓不堪。

一年后，清軍才拿下小金川，僧格桑逃往大金川。戰(zhàn)略計劃的第一步總算完成，清軍開始向大金川挺進。然而不知出于何種考慮，從小金川到大金川的150公里路程，溫福率軍竟然走了半年。溫福此舉，無異于作死。

乾隆三十八年六月初一，金川反擊，襲取清軍后方營寨，切斷清軍前線總指揮部木果木（位于今四川省金川縣境內）退往內地的后路。為防止金川細作混入大營，溫福下令關閉木果木各處營門，連前來送糧食的運輸隊也不準入內。六月七日，門外的運輸隊聽聞金川兵前來的傳言，扔下糧食一哄而散，草木皆兵的溫福竟不準營內士兵出門撿糧。

六月九日夜，清軍士兵悄悄打開小門出去撿糧。此時，早已埋伏在外的金川兵乘虛而入，清軍心膽俱裂，各級軍官趕緊開溜，大清王朝兩萬多兵士在哭喊聲中全線崩潰，相互踩踏，一夜間四千人陣亡，其余全部逃散。木果木大營中的糧米、戰(zhàn)馬、軍火裝備全部損失，合計估值白銀30萬兩。溫福也死于亂軍之中。敗報至京，乾隆悲嘆：“國家百余年用兵多矣，從無此事。”

木果木之后，數(shù)萬清軍面臨全線崩潰，收拾殘局的任務落到了順位遞補統(tǒng)領全軍的大將阿桂身上。阿桂辦事靠譜，親自斷后掩護主力撤至安全地帶，在兵敗如山倒的危急時刻，扼制了局勢的全面崩塌。乾隆抓住阿桂這根救命稻草，正式任命他為定西將軍，指揮接下來的金川戰(zhàn)事。

木果木之后，大金川沒有追擊，而是借著勝勢主動向清軍請和，阿桂也借勢拖延。清軍稍退，各路土司與大、小金川之間的矛盾立即爆發(fā)出來，大、小金川之間也發(fā)生了內訌。如此一來，阿桂心中有了把握。為求穩(wěn)妥，阿桂向乾隆求援。乾隆三十九年年底，新增九百萬兩軍費到位，數(shù)千八旗精銳以及萬余各地綠營兵集結完畢。至此，清軍已近十萬，是大、小金川總人口的三倍有余。

這樣的戰(zhàn)局，就算清軍的戰(zhàn)斗力再差，也不至于打不贏這場戰(zhàn)爭了。阿桂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終于把刀尖逼到了金川的咽喉。乾隆四十年，清軍攻克大金川土司官寨勒烏圍，拼下一場決定性的勝利。乾隆在捷報上批復：“嘉悅之外，幾欲垂淚……”攻陷勒烏圍之后，阿桂再接再厲，攻克大金川的最后據(jù)點噶拉依。至此，歷時四年，陣亡萬人，耗費軍費6200萬兩的第二次金川戰(zhàn)爭，以清軍慘勝告終。

金川之戰(zhàn)后，乾隆著力加強清王朝在川西北的統(tǒng)治力，設立成都將軍管理川西日常軍務，在大、小金川屯田駐軍，實行改土歸流，歸屬四川省管轄。這片嘉絨藏族的聚居地，連接川甘青藏、中國西南與西北交接處的戰(zhàn)略要地，終于納入了清王朝的有效管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