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石黑一雄（英國）

7月28日

今天我見到了艾迪的大哥。艾迪的大哥得了花柳病。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幾周之前艾迪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我在濱海區(qū)見到過他，那時他正將摩托車斜靠在保齡球館外。不過我卻并沒看出那毒性對他造成什么傷害。他看上去曬得黝黑黝黑的，顯得十分健康。顯然，毒性發(fā)作需要一定時間。

我回家后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我的雞雞。艾迪認為即使你不亂搞也會得花柳病。不過我看上去還是好好的。不知道艾迪會不會從他哥哥那里傳染來。

7月29日

也許我媽媽覺得她不用樓下客廳的電話而改用自己臥室的電話，我就沒辦法聽清她在講什么。事實上，只要我在房間里，她的話我就能聽得一清二楚。昨天晚上，我聽見她一遍又一遍地說：“孬種，孬種，孬種！”雖然她并沒有大聲叫喊，但只要我不在家她一定是想而且會這樣做的。前天，媽媽和他一起出門，回來時眼睛下方就有了一塊很大的淤青。

我媽媽已經(jīng)不是個小姑娘了。大約一個月前，我在想，呃，或許她還是吧。因為她去盤了頭發(fā)，買了這些靴子和這些紅褲子。其實你可以看見我媽長了個大屁股。于是我想，呃，如果她不是我媽媽，我一定會覺得她還是一個小姑娘?？墒乾F(xiàn)在呢，我并不這樣認為。她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

8月1日

今天，我媽媽又一次整天外出。我并不介意獨自一人在家。其實，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因為有內(nèi)奧米陪伴我呢。我想自從我在小巷子里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幾乎一年了，當(dāng)時她就被裹困在那一團報紙里?，F(xiàn)在她已真正長大。身姿窈窕，毛發(fā)黝黑，是一只漂亮的貓兒。

我記得我發(fā)現(xiàn)她之后就讓她一路跟我到了學(xué)校。起初我覺得沒什么問題，可是后來以戴夫·阿特金森為首的一群男孩子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逮到了內(nèi)奧米，將她拋來扔去，拋向空中而后接住，這樣來來回回。后來他們將她丟到洗手間里。那天我也被他們狠狠地揍了一頓?，F(xiàn)在我再也不讓她和我一起去學(xué)校了。

我已經(jīng)習(xí)慣挨揍。學(xué)校里那幫家伙一個個全是混球。除了艾迪。他是我唯一喜歡的人?？墒前嫌X得自己已有了個女朋友。他覺得他正在和那個四年級的姑娘薩曼莎·肯德爾約會。

我老是在想，開學(xué)之后就不愿再去上學(xué)了。我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強迫我去。過去她對我嚴厲得要命，但現(xiàn)在再也不這樣了?，F(xiàn)在呢，她總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完全不在乎我干什么。

8月4日

一天從早到晚都坐在花園里，真的很無聊哎。長大了點的內(nèi)奧米也沒有小時候那么好玩了。現(xiàn)在，她要么就坐在一旁，要么東遛西逛。只有餓了的時候她才會來找我。她這樣子不理我，我覺得有點太過分了。我想我非得餓它個幾天，看看她有什么反應(yīng)。

我以為或許艾迪今天會來，但是他并沒有。如今，他有了女朋友之后就再也沒來過。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回學(xué)校去。不去上學(xué)也挺無聊的。

8月5日

今天我一整天都沒給內(nèi)奧米喂食。它老是來找我，但是我就是不理它。實在是活該。她以為我給它喂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椋娌辉撨@么想。要不是我，她現(xiàn)在還被卷在報紙里遺棄在小巷上呢。

我在廚房的一個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把鑰匙，它正好能打開雜物間的門。我進去看了看。大部分都是我爸爸的東西。書啊盒子啊之類的東西。書不太好，我看到一本本色情雜志摞放在一個角落，它們都老掉牙了。那是一目了然的，因為那些女人全都梳著可笑的發(fā)型，而且她們壓根就沒露出下體。我拿了幾本雜志到花園里看了好幾個鐘頭。

8月9日

最近幾天倒沒那么無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以與內(nèi)奧米一起玩的游戲。這個游戲十分簡單，我只需在她的脖子上拴一根繩子，然后在她的碗里放上點食物，當(dāng)她去取食時我就突然拉住繩子，她就始終沒辦法碰到食物，這時，她就會發(fā)出陣陣叫聲。過了一會兒，我通常會把食物拿走放進冰箱里。最好一直讓她餓著，否則她肯定是不會和我玩這游戲的。我在外面的花園里瀏覽雜志，當(dāng)我感到有些無聊的時候，就回到廚房，從冰箱里取出食物，然后和她又玩起這個游戲。最好選擇一條名副其實的長繩子，一直等到她實在餓得不行。因為此時你一松開繩子，她就飛速奔向碗邊，因為她知道一旦繩子被收緊，她就又得乖乖地被拽回來。

這些雜志很好看，盡管她們不展示下體。我很好奇這些女郎是否像艾迪的大哥那樣得了花柳病。有幾個肯定已經(jīng)染上了，因為她們肯定全是妓女或脫衣舞女那樣的貨色。她們看上去好像沒得，不過艾迪的哥哥看起來也不像得了的樣子。毒性在你身上發(fā)作是需要一段時間的。

今天我又仔細地看了一下我的雞雞?？瓷先ミ€是好好的。

8月10日

我媽昨晚又哭得特別傷心。她在沒完沒了地打電話。期間她會號啕大哭，并且一個勁地說“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她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哭個不停。我媽過去并沒這么愛哭，但最近聽到她動不動就哭。今天早上我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腫得好厲害。我不想讓她一直待在房子里，所以我一直在問她，她什么時候出門去看她的約翰。她說，她要先打掃一下房子，這房子實在是太臟了。她開始發(fā)號施令，要我干這干那，還問我有沒有喂貓。我說我喂過了，因為我想等她一出門就與內(nèi)奧米玩游戲。我又問了她一次什么時候去見約翰，她大喝一聲，要我管好自己的事情，說罷就上樓去了。她又煲起電話粥，不一會兒她花枝招展地從樓上走下來，說要出門去了。

她說得對，房子實在是太惡心了。到處都是蜘蛛網(wǎng)和亂七八糟的東西。

8月11日

我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干那事。你總是在不知不覺間中毒的。這就像采蘑菇一樣。采了蘑菇就吃是十分危險的，因為有些蘑菇是毒菌，吃了就中毒。

8月13日

今天下午出了點事，之后我就老是覺得怪怪的。這感覺真的很難描述。當(dāng)時我在廚房里，和內(nèi)奧米玩著那個游戲，拉住拴在她脖子上的繩子，讓她距離食物只有一步之遙，這時門鈴?fù)蝗豁懥?。我著實嚇了一跳，不知道該怎么辦。簡直就呆呆地傻在那兒。內(nèi)奧米還在一個勁地用爪抓著繩子。門鈴又響了一次，于是我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兩個高個子美國人。他們一直在笑著，開口講話的那個人問我媽媽在不在。我說她不在，他隨即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他一定是在向朋友使眼色，因為他馬上轉(zhuǎn)身跟我講了一通有關(guān)耶穌的事情，并跟我講他們?nèi)绾蔚教幭蛉藗冃麚P上帝救世的故事。我跟他們說，這種事情他們應(yīng)該跟我的媽媽講，隨即就關(guān)上了門。我回到廚房的時候，內(nèi)奧米在瘋了似的吃著東西。我氣急敗壞，猛地沖了過去，拉住拴在她脖子上的繩子，直接把她提了起來，讓她懸吊在空中。那可真的挺嚇人的，因為我把她懸吊在高高的空中，幾乎與我的臉齊高。她的整個身子轉(zhuǎn)了過來，正好面對我。陽光不偏不倚地灑在她的臉上，因此她的眼睛看上去再也不像尋常的眼睛，而是像兩片厚厚的玻璃那樣閃閃發(fā)光。那太恐怖了，我徑直就將她甩了。那時，我覺得全身戰(zhàn)栗，所以立馬走進了花園。今天風(fēng)刮得很厲害，滿草地上都是雜志。

8月14日

昨天晚上我媽一直在大喊：“我恨你，恨你，恨你！”她好像忘了我也在家而且我能聽到她的喊叫。隨后，她開始高聲尖叫：“別笑了，你他媽的混蛋，別笑了?！本o接著是一連串大喊大叫，說自己是多么的恨他。但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的時候，她看上去像往常一樣心平氣和，還要我清理一下客房，把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都扔進雜物間。我問她這是要干嗎，她說約翰要搬了進來，但這個房間是給他的女兒卡羅爾準備的，她也要搬進來跟我們同住。媽媽讓我在六點之前整理好，一說完就出門了。我想約翰一定是要和我媽媽睡在同一個房間。我想他們肯定是要干那事了。

8月14日下午一點

我已把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放入雜物間，房間也已準備好了。其實并沒有多少活兒要干。媽媽說卡羅爾已經(jīng)十六歲。這個年齡對我來說有點大了。

我在那里搜尋更多的雜志，因為那些舊雜志我已經(jīng)前前后后翻閱了快三十遍，但我一本新的都沒找到。不過我倒找到這一破罐除草劑，于是我拿出那根之前從學(xué)校里偷來的試管，將它倒?jié)M。我不是很有把握，但我感覺那十有八九是毒藥。那就是這房間總是被牢牢緊鎖的原因吧。因為那里藏著毒藥唄。

現(xiàn)在還只是一點鐘，我想再讀一遍這些雜志。我不想跟內(nèi)奧米玩那個游戲了，昨天之后就不想了。

8月14日下午五點二十

我整個下午做了好多事情。首先，我要了內(nèi)奧米的命。我是這樣做的：我一如往常將她拴在繩子的一端，把她系在桌子腿上。我給她準備好食物，將食物放在地板上。她一圈一圈繞著桌子走，把自己纏了起來，我只好叫她一圈圈反著走，這樣才能解開繩子。我把碗放得遠遠的，然后就到花園里去了。大約三點鐘的時候，我回來將碗拿了出去。隨后我將試管內(nèi)的東西倒入貓糧中。稍微混合了一下，混合物就消失了。然后我回到廚房，把碗放在內(nèi)奧米面前，這時她餓極了，邊拉繩子邊喵喵地叫個不停。我拿了把剪刀剪斷了拴繩，她就徑直朝碗奔了過去。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會兒就停了下來，轉(zhuǎn)身就走了。貓，是挺聰明的。自己一中毒，它們就知道了。

我定定地看著她，因為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已吸納足夠的毒量，也不知道要多久藥效才發(fā)作。首先，她蜷伏下身子，然后就發(fā)出那可笑的聲音。那種呼哧呼哧的聲音就好像是停在公交站的公交車發(fā)出來的一樣。隨后，她朝門口走去，用爪子抓門框。然后，她側(cè)身躺下，繼續(xù)抓門。我可清楚地看到她的肋骨上下起伏。隨后，她又站了起來，發(fā)出不像貓咪通常發(fā)出的聲音，而更像是鳥兒的啾鳴。這時她的嘴里吐沫橫流。那吐沫呈灰色，黏嗒嗒的，在瓷磚地板上吐了一攤。然后更多吐沫涌了出來。我彎下腰，想看個仔細，只見那玩意怪怪的，一點一點的小東西漂浮在周圍。她又側(cè)身躺下，兩條后腿蹬了起來。她的眼睛看上去也怪怪的，我覺得它們是在看著我。突然，她的眼睛閉上了，她的后腿又蹬了幾下，隨后她就一動不動了。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直到確定她不再抽搐。我拿了張報紙，將它鋪展在地上。我抓住她的毛將她拎了起來，因為我不想過多地碰觸她，然后把她放在報紙上。我想握住報紙的兩只角把它整個拎起來，可是一端滑落了，內(nèi)奧米就直接摔在地上。于是我只好到水槽下找了只超市塑料袋。這只袋子有點臟，我往里面一瞧，發(fā)現(xiàn)袋底有種怪怪的黃色液體。我想把整個袋子罩在她身上，但沒成功。于是我只好再一次抓住內(nèi)奧米的毛將她拎了起來，然后笨手笨腳地把她丟進袋子。她扭曲著掉了進去。我把塑料袋提起來的時候，袋子里的黃色液體一點點地從底部滲漏出來，在地板上留下斑斑點點。

我擦地的時候，把袋子丟在我原先發(fā)現(xiàn)內(nèi)奧米的那條小巷里。途中，我覺得腿上有什么東西。袋子里的液體還在一點點地滲出來，滴在我的牛仔褲上?，F(xiàn)在那都已經(jīng)干了，我覺得已看不出來。剛回家那會兒，屋子里聞上去有點怪怪的，但現(xiàn)在已沒什么氣味了。

8月19日

我很喜歡卡羅爾的背影。我一直站在窗口觀望她。她在繞著花園散步，撫弄柵欄旁的玫瑰花苞。通常她穿比基尼，但今天她卻穿著衣服。從背影看上去她可真好看。一頭又長又黑的秀發(fā)，身材瘦溜。但我不喜歡她的臉，她的臉給我毛骨悚然的感覺。她戴著一副圓形眼鏡，甚至在曬日光浴的時候也不肯摘下。她微微撅起鼻子，顯得十分傲慢。但對這一切我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她的臉，我才不喜歡看。因為這張臉讓我想起某些東西。因為，我曾經(jīng)見過這張臉。

8月20日

現(xiàn)在我再也不是一個人在家了。我不能下樓去，因為我媽媽和約翰在樓下。我不能到花園里去，因為她在那里。她就是卡羅爾。我在床底下藏了幾本雜志，但這些雜志現(xiàn)在讀來有點無聊。

我媽昨天走進我房間，開始數(shù)落我，只因我不跟約翰講話。剛開始她還是輕聲同我說，用手指一直指著我，因為她不能大聲喊。隨后，有人上樓來了，她這么瞟了我一眼就出去了。我還是不跟約翰講話。我不喜歡他。他人高馬大，身材魁梧，好像隨時都在等我犯錯，這樣他就可以厲聲訓(xùn)斥我。

有一天早上，我站在樓梯平臺上，我媽媽在臥室里吆喝我，要我給她和約翰端茶上樓。我知道約翰平常不吃糖，所以我就放了一大勺在他的茶里面。來到門口時，我聽到我媽大聲叫我別推門而入，而是將托盤放在門口即可。我假裝沒聽見，徑直走了進去。他們倆都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約翰的胳膊和胸口都有文身。我媽要我直接把托盤放下然后滾出去。

8月21日

我絕不會在十二點之前起床。那樣不值得嘛，起床了也沒什么事情可做。每次等我起床的時候，卡羅爾都已在外面曬日光浴了。我喜歡站在窗口凝望她。只要我稍稍靠后站一點，她就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我在注視她。她躺在草地上，身旁往往放著幾本書，老是在睡覺。她的乳頭挺大的，或許沒有雜志上的某些女孩那么大，她的皮膚已曬得黝黑的了，只是她從未摘下眼鏡。

昨天我正在樓下廚房里沏茶的時候，卡羅爾從花園里走了進來。她徑自走了進來，直直地望著我。我覺得不寒而栗，根本沒辦法直視她的臉。因為我現(xiàn)在知道了我之前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這張臉。

8月22日

昨天晚上因為媽媽像往常在電話里那樣對著約翰大喊大叫，我半夜就被吵醒了。約翰卻在哈哈大笑。他就在一個勁地笑啊笑，而媽媽在一個勁地嘮叨。“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她邊嘮叨邊哭泣。隨后，我媽媽從房間里出來進了浴室。她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我好納悶她在里面干什么。最后，約翰打開臥室的門，大喊一聲：“哎??！”這一聲實在非常響亮，好像他根本就不在意影響屋內(nèi)其他人?！鞍ム?，”他又喊了一聲。“快回來，你。你沒聽見我喊你么？”聽上去就好像我媽媽是一條狗或什么似的。我媽媽呢，她就這樣從浴室里走了出來，沿著過道往回走，我能聽到她在啜泣。“快進來！”他說，隨即把臥室門關(guān)上，一切又恢復(fù)平靜?？_爾的房間在過道的另一頭。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8月23日

卡羅爾看上去一直都睡著似的，不過真的很奇怪，好像我一盯著她看，她就知道了。比如今天吧，我起床走到窗前時，她正伏臥在花園里?？墒俏覄倓傋叩酱扒埃头硌雠P了?？瓷先ニ孟褚恢倍妓频?，但其實她小動作不斷。比如，她展開雙腿，然后又合上。而且她老是拉伸脊背，就好像躺在床上難受極了。不過她看上去好像一直都睡著了似的。

8月24日

今天我和卡羅爾一起到花園里去了，但現(xiàn)在我已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在廚房里的時候，她來找我，要我和她一起躺在草地上。我趴在地上，這樣她就不會發(fā)現(xiàn)我勃起了。過了一會兒，我就十分放松了，漸漸享受躺在那里的感覺。她問起我上學(xué)的事，我整個假期都在干嗎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墒呛髞恚掍h一轉(zhuǎn)聊起了貓。她問我是否喜歡貓，我是不是覺得貓要比狗好，我是不是覺得貓比狗聰明。緊接著她問：“你以前養(yǎng)過一只，是不是？”她就是那樣說的。沒，我對她說，我從來沒養(yǎng)過貓，也不想養(yǎng)。可她說：“我覺得你養(yǎng)過。你媽媽說的。”于是我就說，哦，對了，我忘了。她問我怎么可能連這種事情都會忘記。我說，那根本不算養(yǎng)過貓，因為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丟了。透過那小小的圓鏡片，她一直注視著我。我感覺全身戰(zhàn)栗，于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還是在外面，但我一點都不想看她。

8月28日

我媽媽和約翰現(xiàn)在經(jīng)常出門。我覺得那實在太好了，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和卡羅爾一起躺在草地上玩我們的游戲了。她讓我撫摸她的全身。我輕輕地撫摸她，她非常享受這種感覺。有時，她趴在草地上，完全不穿上衣，整個背部都可以曬到。她喜歡我的手在她的背上游走，但是她從不讓我直擊要害。有時我會撫摸她那翹得高高的屁股，每每此時我都能感受到她臀部的抽搐，就好像身不由己，無法自持。我的雞雞一下子硬了起來，讓我感到隱隱作痛。每當(dāng)這時，她就突然停止一切動作，將我推開。然后她就不讓我碰她了。她讓我趕緊走開，不然就要告訴她爸爸我圖謀不軌，于是我就乖乖地回到房間。每次她看到我言聽計從都會露出滿意的笑容。

8月29日

埃迪說他已干了薩曼莎·肯德爾，但我不相信。他老是說那妙極了，他們準備再來一次。我去廣場上的報刊亭時見到了他。當(dāng)時非常想問他為什么再也不來我家玩了，但最終我還是什么都沒說。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他了。我覺得他說他已干了薩曼莎，那純粹是瞎編。

8月30日

卡羅爾今天絮絮叨叨地說起了我媽媽，所以我已不跟她來往。她簡直是個孬種。她說因為我媽媽已人老珠黃，覺得除了她爸爸別人誰都不愿×她，所以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后來她又說，我根本不了解實情，不知道我媽媽之前去他們家都干些什么：她和約翰一整個下午就窩在床上。我叫卡羅爾閉嘴，但她還是在我耳邊嘮嘮叨叨，臉上一直掛著奸笑。我說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但她呵呵一笑，說我肯定知道那都是真的。后來她又喋喋不休地說，有一次在他們家，吵鬧聲不斷，我媽媽一絲不掛地被鎖在臥室外面。我告訴她，這是一派胡言。她還是一直不停地說我媽媽如何跪在門外捶門哭泣哀求，而她爸爸待在房間里大笑，好久都不讓我媽媽進去。我起身回到房間，而卡羅爾還在笑，說可以告訴我更多的事情，比那還要糟糕的事情。她簡直是個孬種。

9月2日

我媽媽和約翰今天一整天都去了馬蓋特。這就意味著我和卡羅爾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做游戲。我們倆嬉鬧了一個小時之后，我突然碰了下她的乳頭。我以為她肯定要馬上坐起來中止游戲，可是她還是繼續(xù)躺著，讓我盡情地撫摸。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T恤上，然后在我身上游走。于是，我想把手伸進她的短褲，突然她狠狠地將指甲摁進我的肚子。真疼啊，我尖叫了一聲，翻轉(zhuǎn)身子。肚臍周圍布滿了斑斑點點?！澳愀蓡崮菢?？”我問她。這時她坐起身，看著我說：“剛才你太淘氣了。我得報復(fù)你。”她就是這么說?！拔业脠髲?fù)你。”我看著她，太陽在她身后落下，照在她的鏡片上，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兩個閃閃發(fā)亮的光圈，她笑著對我說：“我得報復(fù)你。”

9月3日

我最好從頭開始講，不然又要落下一些事情。所以我最好從我大約十一點起床那個時候開始講。我走到窗邊去看卡羅爾，但這次她卻沒在外面。我穿好衣服，走到浴室，好好看一下我的陰莖是否還完好。我能聽見我媽媽和約翰在樓下大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卡羅爾的房門虛掩著。我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透過門縫往里張望。她微微拉開了窗簾，陽光從縫隙中照射進來。你可以看到灰塵四處飛揚。卡羅爾一絲不掛地仰躺在床墊上。她的毯子纏在她的雙腿上，好像是半夜在睡夢中踢開的一樣。此時陽光正好再次照射在她的眼鏡上，我無法看見她的眼。但我覺得她是睡著的，因為她的頭微微斜向一側(cè)，嘴也微微張開著。我細細地看著她，她比雜志上的那些風(fēng)塵女子看上去好得多。過了一會，陽光有了些許變化，我終于能看到她的眼睛了。我發(fā)現(xiàn)她一直都在盯著我看。我不知所措，僵立在那兒。她一直怔怔地盯著我，這挺怪異的，因為她的頭還是斜向一邊，嘴也還是微微張開著，就好像她已經(jīng)死了，但還在直直地盯著我看。太恐怖了。隨后，她的胳膊動了動，雙手緩緩地挪到腿上，將毯子慢慢地拉了上來，拉到下巴處。然后她笑著對我說：“為什么不給我端一杯咖啡來呢？”我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說了什么，我記不起來了。我想我當(dāng)時一定是定定地站在那兒琢磨她的話。隨后她說：“乖，給我去泡杯咖啡?！彼⑿χf道。

我馬上就準備好了咖啡。在廚房煮咖啡的時候，我可以聽見我媽媽和約翰在客廳里哈哈大笑。我上樓將咖啡端給卡羅爾。見到我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我趕緊關(guān)門。她接過杯子，坐了起來。她身上的毯子滑到了腰部，她的乳頭懸立在那里，在她喝咖啡的時候還一顛一顛的。我輕輕地撫摸她身體的一側(cè)。她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我撫摸她的雙乳，起初還是十分輕柔的，隨后用力地捏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咯咯地笑了起來。我繼續(xù)撫摸，她的雙臂隨即環(huán)上了我的頭，我的脖頸。我向她貼了過去，使勁地撫摩她，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然后開始吻我，嘖嘖地親吻我的面龐。我想回吻她，可我一頭撞在她的眼鏡上，于是索性想摘下她的眼鏡，但她卻推開我的手。我感覺她在解我的皮帶，于是我一個勁地擠搓她的乳頭，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在脫我的牛仔褲。她的嘴就在我的耳旁，我可以聽見她那沉重的呼吸聲。每當(dāng)我擠搓她的乳頭，她就喃喃地說：“哦，太爽了，太爽了。太爽了！”她說，“我得報復(fù)你，太爽了，我得報復(fù)你?！彼贿呥@樣說著，一邊脫我的短褲，觸摸我的雞雞。我明白她在說什么，但為時已晚。我已滑進她的身體，她的雙腿環(huán)繞著我，還在我耳畔低語，說要報復(fù)我。這時，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雜志中出現(xiàn)的那一具具身體、艾迪的大哥，還有進入她身體的所有毒藥，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地旋轉(zhuǎn)。我盡力想掙脫，但她卻越抱越緊，將自己重重地壓向我，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毒藥在體內(nèi)的流轉(zhuǎn)。突然，她停了下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忽然戳進她的內(nèi)臟。她自喉嚨深處發(fā)出怪異的聲音。我慢慢地爬離她，她一把推開我，想站起來。她蹣跚著走向門口，然后蜷起身，好像有什么東西又一次刺穿了她。她來到門口，捂住嘴，然后噗地嘔吐了出來。她勉勉強強打開門，我聽到她走到下面的樓梯平臺，衛(wèi)生間的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我拉上短褲和牛仔褲，走到門口。我能聽到她在那里發(fā)出稀奇古怪的嘔吐聲。我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下到樓梯平臺，一直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在嘔吐間隙，她時而發(fā)出詭異的聲音，時而抽抽搭搭。后來她的聲音越來越響，好像有人企圖扼死她。這時我身后傳來腳步聲，只見我媽媽緊隨約翰走上樓來。“這他媽的是怎么回事？”約翰問道，我聳聳肩，說卡羅爾在衛(wèi)生間里嘔吐。約翰一把推開我，然后砰砰地敲門。此時卡羅爾已安靜了下來。約翰再次捶門，試圖將門打開。門未鎖，但好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他稍稍推開一條縫，驚呼一聲：“哦，天吶！”我媽看了一眼也驚呼：“哦，天吶！”這時候，真的有一股濃濃的嘔吐的味道。我媽轉(zhuǎn)過身，要我趕緊去叫救護車。接著她和約翰試圖把門開得大點。我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我媽轉(zhuǎn)身朝我大喊，叫我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我開始慢悠悠地下樓。他們沒發(fā)現(xiàn)我不緊不慢的樣子，因為他們都在使勁擠進衛(wèi)生間。我一邊下樓一邊哼著曲子，因為我不想她死，因為我不想多慮，因為我真的不想她死。我壓根沒想殺她，我絕沒有想要她的命，我是萬不得已呀，真的我絕對不想她死，我想讓她做我的女朋友，這樣我們就可以干那事就可以相愛，我從未想過要她死。

原載《外國文藝》2018年第1期

責(zé)任編輯：曹景峰

插圖選自《外國黑白插圖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