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啥不讓我們給你洗衣服”

崇慶葆

曾追隨毛澤東、朱德南征北戰(zhàn)的戴成富，12歲時在貴州松坎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走過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親身經(jīng)歷了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沖破烏江天險、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平型關(guān)大捷、百團大戰(zhàn)等著名戰(zhàn)役，可謂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今他記憶猶新的要數(shù)在朱德身邊擔(dān)任警衛(wèi)員的日子。

第一次因無知而“掛彩”

戴成富是綦江（今重慶市綦江區(qū)）人，1933年冬天，年僅12歲的戴成富被綦江縣永新鄉(xiāng)保長抽到川黔邊界搶修公路。當(dāng)時紅軍已經(jīng)打到貴州桐梓一帶，當(dāng)?shù)睾兰澒賳T和經(jīng)管修路的頭目們，卷款逃之夭夭了。一天夜里，饑寒交迫的他打算到溪邊喝水充饑，沒想到這一去，竟改變了他的一生。

戴成富剛走到溪邊，碰上了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紅軍戰(zhàn)士?！八苣贻p，很精神，手提著寫標(biāo)語的石灰桶，要我?guī)剿煽踩?。他的江西話我很難聽明白，但他一問到我有沒有吃飯時，餓得不行的我一下子就聽清了?！奔t軍戰(zhàn)士就買來糍粑給他充饑，“我把他帶到了目的地，他就問我愿不愿參加紅軍”。消除了恐懼感的戴成富爽快地答應(yīng)了，“當(dāng)！只要你們不嫌我年紀(jì)小?！?/p>

從此，小小年紀(jì)的戴成富走上了漫長的戰(zhàn)斗之路。剛加入紅軍的他，對一切都感到新鮮?！伴_始我總認(rèn)為參加了紅軍就能穿上正規(guī)的青布軍裝，哪想到一根青布綁腿就算是我剛?cè)胛闀r的全部裝備了?！边@青布綁腿是從那名給他買糍粑、后來成為他班長的“江西老表”的右腿上，解下來一分為二的。

踏上漫漫征途，在炮火連天中成天跑路就成了家常便飯?！安皇菙橙俗分覀兣?，就是我們攆著敵人跑?！币粋€月后，手無寸鐵的戴成富從班長手上領(lǐng)到一把缺刃的小馬刀。“有次打了勝仗，班長發(fā)給我一支‘老套筒和一發(fā)子彈，告知我要到危急關(guān)頭才能使用?！焙髞順屩е饾u多起來后，班長才告訴他實話，原先那支“老套筒”沒有撞針，根本打不響?！鞍嚅L只是覺得丟了怪可惜的?！贝骼险f到這兒，禁不住樂呵呵地笑了。

對于自己第一次因無知而“掛彩”，戴成富回憶起來更是繪聲繪色?！霸谠颇咸烊缁鹚沏y的高原上，樹林少得可憐。隊伍行軍不便隱蔽，經(jīng)常挨敵機掃射轟炸。”一次在當(dāng)?shù)仃惪h附近行軍，猛聽見天上傳來牛角蜂似的“嗡嗡”聲。他手搭涼棚朝天看飛機?！熬拖裰或唑选！贝鞒筛粔焊鶅簺]覺得它有什么了不起，有些不屑。飛機繞了一圈俯沖回來時，只聽班長大吼一聲：“四川小鬼，快臥倒！”他忙朝一棵大樹跑去，炸彈就在他身邊炸開了。沖天的氣浪把他掀翻在地。“我爬起來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班長上前扶住我，我才知道自己的半邊‘坐墩肉被炸彈削掉了，連骨頭都露出來了?！?h3>“為啥不讓我們給你洗衣服”

戴成富隨紅一軍團到達(dá)陜北后，被調(diào)到總部當(dāng)通信員，和中央首長毛澤東、朱德、彭德懷、劉伯承等，都有工作接觸。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朱德的情形。

1937年9月，八路軍115師在平型關(guān)打了抗日戰(zhàn)爭以來的第一個大勝仗，殲滅了日軍精銳板垣師團二十一旅團1000多人。總部就派戴成富把繳獲的一個報話機送到朱德處使用。一接到任務(wù)，他就連夜起程，直奔總司令處?！拔也恢缊笤挋C是什么東西，只知道它非常重要，就一直緊緊捧在手里。半路上，報話機突然發(fā)出聲響，把我嚇得驚慌失措，就把它翻來翻去，看了又看，響聲仍舊不停，以為被自己弄壞。后來響聲停止，我心里還七上八下的，生怕在朱總司令面前交不了差?！?/p>

來到總司令處，他把報話機交給朱德。朱德看了看，什么話都沒說。朱德見他交了東西卻站著不走，就問：“你還有什么事嗎？”他回答說：“首長交代的，說總司令收到了東西要打收條?！敝斓乱姶鞒筛徽J(rèn)真的模樣，笑道：“你這個川小鬼，我們還是老鄉(xiāng)，怎么都信不過？”但戴成富知道沒有收條就不能交差，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那好！小鬼，把手伸出來?！敝斓戮兔鲆粋€小圖章在他的右手心上按了一個模糊的紅印，“行啦！”戴成富不明就理，朱德咧嘴大笑道：“還要啥子？這就是收條！”

1938年年初，已光榮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戴成富經(jīng)過審查，正式成為朱德總司令的警衛(wèi)員?！耙淮?，朱總司令要調(diào)部隊，讓我給毛主席送一封他用毛筆寫在我右手心上的‘密信。軍情緊急，我把信送到返回后，朱總司令問我要毛主席的收條?！贝鞒筛获R上意識到自己匆忙中竟然忘記了，立刻又向毛澤東的駐地跑去。兩地相隔一座山，來回快走需一個多小時。“沒辦法，這都是自己的疏忽大意造成的?！泵珴蓶|見滿頭大汗的戴成富又轉(zhuǎn)了回來要收條，笑道：“小鬼，我就知道你要回來的?！闭f罷牽過他的手吐了口唾沫，扯起袖子一揩，用毛筆往手心上寫了個“毛”字。他這才算順利交了差。

勤快勇敢、聰明機靈、吃苦耐勞是戴成富的優(yōu)點，他一心一意精心照顧、保衛(wèi)著工作繁忙的朱德。閑暇之時，他會把朱德的寢室打理得一塵不染；見到朱德?lián)Q下的臟衣服，立即拿去洗干凈。“但朱總司令只要換下衣服，通常是自己端著臉盆到河邊洗了。實際上我能幫上忙的機會不多?！?/p>

一次，朱德在黨小組的民主生活會中，要身邊的小青年們給他提意見，大有不提不能散會之意。戴成富左思右想沒辦法，才憋出了一個意見：“你工作那么忙，為啥不讓我們給你洗衣服？”朱德被這個意見逗樂了：“哦，好嘛，我今后改正，一定改正。”但是，朱德仍舊是“老樣子”，換了衣服還是自己動手洗了，戴成富在一旁干著急。

平時一有空，朱德就教身邊的幾個小青年識字，講用兵打仗的竅門，還教下棋。“干農(nóng)活朱總司令也是內(nèi)行。那段日子，部隊里的蔬菜都是自給自足，每人都開墾了一小塊菜地。為了讓自己種的菜長得好，我們就把每天方便的‘糟粕拿去澆菜地?？偹玖蠲刻炜傏s在我們前起個大早，把我們放在門前恭桶里的肥水澆到自己菜地里。到收獲季節(jié)時，他種的冬瓜個兒最大?！焙髞泶鞒筛凰麄円粠托∏嗄陮W(xué)聰明了，每天夜里把恭桶用木板擋住，讓朱德無處可尋。不知情的朱德還問：“你們這群小鬼把這么好的肥料藏到哪兒去了？”得知實情后，樂得朱德哈哈大笑。

1940年春，朱德送戴成富到抗日軍政大學(xué)深造。戴成富畢業(yè)后就上前線帶兵打仗，再沒回到朱德身邊。

1976年7月6日，年近花甲的戴成富得知朱德逝世的噩耗，悲痛地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頭放聲痛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天，這位久經(jīng)沙場多次負(fù)傷的硬漢，將自己緊緊關(guān)在家中。當(dāng)時“四人幫”橫行，身為朱德的警衛(wèi)員卻無法最后再看一眼慈父般的偉人。“總司令給我的愛，給我的教育，給我的幫助，實實在在比自己親生父親給的還要多，還要珍貴！”

“絕不能占公家半點便宜”

提起朱德的為人，戴成富打心眼里佩服：“艱苦樸素是必不可少的”，“朱總司令十分關(guān)心部隊，對待戰(zhàn)士就像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總是那么平易近人”，“他告誡我們不能欺負(fù)老百姓，因為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他說帶兵首先要了解戰(zhàn)士的思想，身教重于言教”，“密切聯(lián)系群眾，絕不能占公家半點便宜”……簡直是如數(shù)家珍。

這一切，潛移默化地融入了紅軍戰(zhàn)士戴成富的心里。1955年7月，戴轉(zhuǎn)業(yè)回到家鄉(xiāng)綦江，工作了13年后調(diào)到重慶任體育場場長、書記，市體委競賽處處長、市體委顧問。1983年離休。離休后，戴成富依然關(guān)心國家大事和家鄉(xiāng)綦江的變化?！耙驗?，總司令的精神在我心中永存！”

說起絕不能占公家便宜的事，戴成富的兒子戴晉國深有感觸：“我記得小時候體育館有籃球比賽，父親給收門票的職工打招呼，我們不買票不能進場?？墒臻T票的‘好心人把我們放了進去，父親知道后，嚴(yán)厲地訓(xùn)斥了我，還挨了一頓好打?！彼f那時覺得自己的爸爸一點兒不通人情，不就才5分錢一張的門票嘛?！伴L大后才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他打我是為教育我，要我時刻維護公家的財產(chǎn)，容不得任何人占一丁點兒公家的便宜。”身為老干部的戴成富從軍隊轉(zhuǎn)業(yè)到地方時的工資有100多元，可他從未下過館子，生活一貫簡樸，他骨子里只有四個字：艱苦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