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題

伍忠余

大主任

協(xié)助保安又推又吼，趕走一伙鬧事的人，田主任品了幾口茶潤了潤嗓子，一支煙還沒抽完，桌上的電話就響起來。他拿起話筒就聽見對方大聲吼道：喂喂喂！叫你們老板馬上立即到政府一樓開會！緊急會！

田主任不高興了，慢吞吞地問道：市政府？省政府？還是中央人民政府？

那邊又吼道：縣政府！是李縣長的指示！趕快趕快來！

田主任懶洋洋地說：我們老總不在。

那邊又吼道：我是政府辦的柳主任！叫你們老板五分鐘內必須趕到。

田主任冷笑一下，心里曉得他是個副主任，所謂李縣長也是分管這條線工作的副縣長。就仍有氣無力地說：我們老總不在，去海南了。

田主任聽見那柳主任根本不相信他的解釋，說了聲“不及時來后果自負”就重重地摔了話筒。田主任也重重地放下話筒，繼續(xù)抽他的煙。

十五分鐘過去，柳主任又打來電話：喂！怎么搞的？你們引起的群體上訪，把縣政府都要鬧翻了。你們老板為啥還沒到？縣長都喊不動了呀，好大的架子！

田主任很平和地說：跟你說我們老總不在家，皇帝召見也沒法。他去海南島了，坐火箭五分鐘都趕不到你縣政府。

柳主任口氣軟了，求道：他的手機總是關機，求你趕快通知他來，要不這伙人久鬧不走，影響可大了！

田主任說：我騙你干啥？他真的不在家。

柳主任向旁邊的什么人匯報了一陣，又對這邊命令道：那么你們的辦公室主任馬上來，五分鐘內必須趕到！

田主任又品了一陣綠茶，這才去撥老總的保密電話，可是久撥都在通話中，十分鐘后終于撥通，匯報后，老總說：叫具體經辦的人去參加會議就是了。

田主任于是給經辦人打電話，電話又占線幾分鐘，后來才知道是老總先打通，在給他口授“政策”呢。

田主任剛與經辦人說完話放下話筒，柳主任的電話就打進來了：喂喂喂喂喂！你們是獨立王國嗎？你們在縣政府管的地盤上呢！你們公司辦公室好大一點點一個主任，怎么也不能馬上來？你們的公司還想不想繼續(xù)開下去？

田主任說：想呀！怎么不想。

柳主任問：你是不是辦公室主任？

田主任答：他們也叫我主任。但是剛來不到一月，老總要試用三個月。

柳主任命令道：那么你趕快來！越快越好！

田主任仍慢吞吞地說：我已經通知了經辦人參加，他已經走在路上了。

柳主任批評道：你們私營企業(yè)的人員素質真是低！不曉得主動為縣委分憂為縣政府解難。讓事情越鬧越大，影響了全縣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田主任見他說大道理，很有些討厭，也就借機發(fā)表一通高論：是是是，我們素質低，你看得很準！你們那里也許是講同志間的感情，充滿了春天般的溫暖?？墒悄悴恢?，我是為老板打工，講絕對服從。你要老板開會，他不在本地，我可以不通知，通知也來不到。你后來改口叫派人參加，我立即就請示，老板叫誰參加就立即通知誰參加。我哪能自作主張去你們那么高素質的地方開會？

柳主任說：派經辦人來有啥用？他又拍不了板。鬧事的這些人已經和他們那些經辦人鬧過無數(shù)次了，早就是仇人了，來見了面，還不是只有繼續(xù)對鬧。

田主任說：那也與我無關。不過鬧一下有啥了不起？縣長又鬧不垮，你那個大主任也鬧不垮。鬧一鬧好像更有生氣。這些年你們那里的官不是越鬧越升得高嗎？

電話里一陣鬧聲，大概是經辦人到場了。柳主任停了與這邊說話，田主任慢慢放下話筒，又點燃一支煙，仰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抽起來。

鬧事人群天天去縣政府，柳主任天天打電話找田主任要老總的電話，田主任天天告訴他的都是那個打不通的號碼。

僅僅半個月過去，縣政府就只好讓步，出錢解決了鬧事人的問題。因為省市有個工業(yè)發(fā)展流動現(xiàn)場會馬上就要在縣城召開。

田主任得到消息，馬上向老總報告，說：我們終于贏了！老總聽后說：好！你從今天起就是正式的辦公室主任了……

當天，老總從省城他的別墅回來，說：分管我們的副縣長和縣政府辦的主任們是不能得罪的啊?？煺埶麄兺砩显诘弁蹙茦呛让┡_酒！田主任便立即聯(lián)系酒樓、通知參加人員。

柳主任來參加宴會時見到田主任也在場，很是驚訝。突然想起那電話里的聲音是有點熟，當時咋就沒想到會是他呢？因為田主任是縣政府辦剛剛退休的副主任，他本人則是剛剛從秘書提拔的副主任。

柳主任要敬老主任酒，田主任說：我們私營企業(yè)辦公室的小主任比你縣政府辦的大主任，要低好幾個檔次，我們素質低，我喝一杯，你喝三杯，我敬你！

柳主任趕快道歉，說：姜還是老的辣啊！請老主任別把晚輩那天的屁話放在心上。好！我喝三杯您喝一杯。我敬您！

縣政府及其辦公室的領導們哪里知道，那些人鬧事，還是田主任暗中組織指揮的呢……

大招牌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徹底反腐倡廉以前。

葛主任和一幫親戚朋友邊吃邊唱邊吼，聲音從雅間里噴射出來，搞得這家酒店十分熱鬧十分喜慶。酒足飯飽后，他雖然有些暈頭轉向了，離開時卻沒有忘記買單。他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對女老板說：今、天，我、沒有要我、的秘書來，我、親自簽字。

因為一般人都說簽單，“親自簽字”這樣的話語十分陌生，而且又出自一個醉醺醺的人的口中，所以女老板一時沒有聽清楚，就問道：什么呀？

葛主任不耐煩了，一邊剔牙一邊吼道：我說我親自簽字！

酒店是夫妻店，男老板大部分時間不在店里，女老板五十來歲了，起早貪黑地管理著，忙累而又遇更年期，所以十分認真地聽了，還是沒有聽清楚，又道：請你不要一邊剔牙一邊說話，我的耳朵有一點點背。

葛主任更加生氣了，摔了牙簽，瞪大了眼睛，噴出牙縫里的殘渣，提高了嗓門吼道：我說記賬！記賬！我親自簽字！

女老板趕快鞠躬作揖，笑著說：我還以為您說的是我們的什么菜品“輕制欠制”啊。還以為（遇到賴賬的了——這話沒有敢說出來）哦哦，對不起哈。請問您是哪個單位的？

葛主任已經在吧臺上拿起簽字筆來了，這時候，他僵硬地舉著筆，把眼睛又瞪大了一圈，頭往天上又昂了幾分，仿佛是天花板裝飾得不好，他在恨設計者或者工匠一樣。他好一陣不說話，好一陣不低下頭來……

女老板傻了，酒店職工也莫名其妙。葛主任的親戚朋友們心里明白，是葛主任丟面子了，他是這個縣級市那么那么有名的葛主任，這個女老板居然認不得？但是，他們都沒有幫葛主任作介紹、解釋，個個都莊嚴肅穆地看看女老板，看看葛主任，想看他們怎么收場。

女老板拍拍額頭，怯怯地說：是好像見過，但是現(xiàn)在我還是沒有想起來啊……

好一陣，好一陣后，葛主任低了一點點頭，瞪著女老板，罵了一句極其粗野的話，同時把女老板的簽字筆砸在吧臺上。大家看見那筆被彈得跳了起來，跳到柜臺上的自泡酒壇蓋上，又跳到柜臺后的瓶裝酒和高檔煙貨物架上以后，就不知去向了。接著葛主任用一根手指指點著女老板，那姿勢好像某些電影電視劇里的某些官員拿著手槍，說“我代表什么什么槍斃你”一樣，兇狠地質問道：你們？你們把我當招牌時就認得我？……頓了好一陣，好一陣后他接著說：你們哪天認到我了，給我打電話，我再來親自簽字。說完，喊一聲走，就大搖大擺地帶著親戚朋友們一起走了……

女老板又拍拍額頭，說：是好像見過啊，但是確實想不起來了。他是哪個??？問職工想起來了嗎，她的職工一個個都搖頭。

第二天，一個職工在門廳的墻上看見了葛主任與男老板等人的合影大照片，趕快去向女老板報告。女老板來不及表揚那個職工，立即找到葛主任的電話，馬上就打過去，說：實在對不起啊，您是尊敬的葛大主任得嘛。您大人莫記小人過嘛，我們一天到晚忙昏了頭。我們酒店開業(yè)剪彩時，我的老公還和您照過相得嘛……

葛主任懶洋洋地說：哦哦，今天想起來了？女老板趕快故作高興地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嘛。我們門廳里還掛得有你的光輝形象得嘛。

葛主任仍然懶洋洋地說：你們的招牌只是給別人看的嗎？

女老板又趕快說：今后我們自己也要天天看。不僅我要天天看，也要讓全體職工天天看。從明天起，我們店要把天天看你們的光輝形象作為晨會的一項重要內容！

葛主任不說話了。

女老板趕快認錯道：葛主任，實在對不起哈。昨天那頓便飯，就算我賠罪，就不必記賬了哈。

葛主任馬上說話了，他十分嚴肅認真地說：馬老板！馬老板老婆，你不要以為錢多就認不到人。我跟你說，我比你們錢多。我是公家的錢，公家有的是錢，有用不完的錢，你那么一個小企業(yè)有倒閉的可能，我們公家的單位永遠不可能倒閉……

女老板趕快打斷葛主任的話，說：是是是，我們小企業(yè)全靠葛主任你們支持，有你們的大力支持才有我們的今天啊，所以我們十分感謝你??！

葛主任來勁了，說：我跟你說，你們的錢要一碗一碗地掙，我們單位市里要撥錢來，省里也要撥錢來，中央也可以去爭取到錢來。一筆錢，你們就要掙幾十年幾百年。

女老板說：是是是，謝謝葛主任您……

葛主任說：好好好，今天認到人了就好！昨天那頓飯，我給你雙份的錢，加深一下印象，免得過四、五天又認不到人……

女老板被震驚了，被嚇住了，還沒有回過神來。

葛主任又說：我叫我的秘書馬上去你那里簽字。記住哈，雙份的錢哈！如果不嚴格按照我的指示辦，我們單位以后就不會到你們的酒店里消費了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