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小記

文 /劉 韋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淚點特別低。張爺爺走了。他在ICU待了一年多，比我待在ICU的時間都久，明明氣管切開了，卻因為氣管壁軟化了，氣囊壓力無法撐住氣管，所以他可以間斷尖著嗓子說話，但是因為脾氣不好，經(jīng)常叫囂著罵人，嘰嘰歪歪。他老婆每天下午過來待幾個小時，給他喂很多吃的，給他灌腸，然后清理干凈。上個星期，他病情惡化了，剛剛開始是氣管出血，然后是應急性潰瘍，胃里大出血，解血便。他去世前兩天，那天晚上我上夜班，在小房間管他，我把燈關了，讓他睡覺。他說怕黑，讓我打開，然后我把燈打開了，過一會，他又說，把小燈打開，然后我把大燈關了，把他床邊小燈打開了，他突然說了一句，謝謝你。我一愣，我來這么久了，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句謝謝，只聽過他罵人。我說沒事，讓他好好休息。安靜了很久，他突然扯著嗓子一臉無辜地問我，他會不會死，我突然鼻子一酸，安慰他說，你怎么會死呢，現(xiàn)在不是好好著嘛。然后他就把眼睛閉上心滿意足地休息，那一瞬間，我的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墒强吹剿壳暗那闆r，說著違心的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愧疚、內疚、無力感全部涌上心頭。

過了兩天，他開始吐血了，那天晚上我們在開會，開完會晚上9點，我去看了他一眼，嘴里都是血，一臉恐慌的樣子，急救車、醫(yī)生、護士、胃鏡都在旁邊，家屬都在外面。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醫(yī)生給他補液輸血，大半夜出去做介入，也沒有用。第二天早上，就聽說他走了。他怎么會走呢，平時經(jīng)常跟他開玩笑，讓他不要鬧，不要吵，不要罵人，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安靜了，安靜了，因為他再也不在了。

每天下午3點15是家屬探視時間，只有15分鐘。大部分病人都是氣管插管、呼吸機、鎮(zhèn)靜鎮(zhèn)痛，意識模糊或者昏迷。有一個兒子來看爸爸，在爸爸耳邊說：“爸爸，你快醒過來吧，我們一家人都在等你。”每每聽到這些話，我的眼框都情不自禁濕潤；有一個老奶奶91歲，她的老伴92歲，每天坐公交來看她，情人節(jié)的時候還帶了一支玫瑰放在她床邊，爺爺每次來的時候，都會摸著奶奶的臉說：“積華（奶奶的名字），我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又一次淚崩啊，有時候真的覺得奶奶很幸福，爺爺那么愛她，可是奶奶如果不在了，爺爺該怎么辦呢！還有88歲的爹爹跟85歲的婆婆，雖然在生病，但一直在那里樂呵呵，真的太有愛了。雖然有人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我們更希望能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傷心的瞬間很多，感動的也不少，在醫(yī)院，在ICU，在生離死別面前，一切顯得那么脆弱，也顯得那么珍貴。

有時候真的覺得很不公，為什么有人會病得這么重？可是我們沒有選擇，在生死面前，其他的真的都不算什么，每個人都在用力生活，每個病人都很堅強，所以身體健康的我們又有什么理由去抱怨任何事呢。事實上，you are so luc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