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連俊洲的花鳥畫創(chuàng)意大多源自宋元時期曲詞詩歌意境,用筆似在有意無意之間,多為素色,少著艷彩,因而畫面淡雅扶疏,虛實相生,觀之引人遐想,品之令人沉思。畫家是一位睿智的思想者和清醒的批評家,不僅具有表達美好生活的熱情,還有著殷切的憂患意識和真摯的批判精神,其以藝術的眼光品評物象,以獨特的藝術語言應心寫景,寄托實現(xiàn)生活理想的艱辛與生命期遇期許的曼妙,表現(xiàn)出疏朗的畫面和清逸的命意。
關鍵詞:連俊洲;花鳥畫;清逸;疏朗
藝術源自現(xiàn)實,中國花鳥畫也概莫能外,其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有悠久的歷史行程。但藝術又高于現(xiàn)實,它不僅是傳摹寫照,更是能動的審美反映,是人超越現(xiàn)實超越自我的一種生存方式。人是文化的產(chǎn)物,由于中國古代經(jīng)歷了太多的朝代更迭,各個歷史時期的政治制度、社會心理以及地域文化等歷史因素先在或后天地制約和影響著每一個藝術家,他們就會在特定的社會歷史語境中,以自己獨特的審美眼光來審視世界,以獨特的藝術語言來傳達自己的感性認知和理性思考,因而不同時期的藝術家們就會表現(xiàn)出不同的風格,其創(chuàng)作手段和精神體現(xiàn)就會在承繼前人的基礎上出新出異,所以就呈現(xiàn)豐富繁榮的繪畫藝術歷史。大體來講,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與文學藝術一樣經(jīng)歷了從具象到抽象,從再現(xiàn)到表現(xiàn),再到兩者并行的基本過程。從直覺感知過渡到理性概括,這是人類藝術思維對于感性世界的超越,實際上是藝術創(chuàng)作走向成熟的標志。美學家朱光潛在《形象思維在文藝中的作用和思想性》中曾說:“抽象就是提煉。”也就是說,它是在具體感性經(jīng)驗上的創(chuàng)新,唐人張躁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亦是此意。
繪畫藝術史是一種宏闊的呈現(xiàn),是一個個畫家匯聚而成的歷史河流,它既是從世世代代眾多畫家那里體現(xiàn)出來的總體趨勢,也必然會反映在作為個體的每個畫家身上。當代花鳥畫是對中國古代和現(xiàn)代花鳥畫的承接和發(fā)展,既有著歷史的古韻,也呈現(xiàn)著當下的氣息,奔涌在這個時代流光溢彩的藝術河流中。河南省美協(xié)副主席連俊洲的寫意花鳥畫正是這條河流中的一朵斑斕的浪花。連先生疏遠工麗富艷的范型方式,而以淡彩輕墨來表達自然物態(tài),用輕快爽健的筆鋒營造寧靜淡逸的畫面來傳達他綿密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從而使得他的畫作在整體上表現(xiàn)出命意清逸、氣象疏朗的藝術風格,進而張揚著一種清新郁勃的生命情調(diào)。
連俊洲不少作品的創(chuàng)意源自宋元時期曲詞詩歌意境,用筆似在有意無意之間,多為素色,少著艷彩,因而畫面淡雅扶疏,虛實相生,觀之引人遐想,品之令人沉思?!对馊ぁ分?,枯荷小鳥,或落于莖枝,或立于淺水之中,蕩漾的水波激揚著生命的意趣。筆法質(zhì)樸簡潔,畫面沉郁蒼古,意境深邃,盡得南宋畫家梁楷寫意畫之真諦。“柳樹群鳥圖”采用上明下暗的位置經(jīng)營,上方群鳥啼鳴,天空明亮,空曠杳渺,下方垂柳千條,生機萬象。但背景卻用淡墨洇染,或許是山雨欲來,或許是雨后初霽,整個畫面上下構成一種明亮與黯淡、開闊與封閉、靜與動的張力結(jié)構,含蓄地表達著落寞與希望共生共在的復雜感受,達到了對當下的沉思與對未來憧憬對立統(tǒng)一的思想高度。
《樹林圖》摹畫一片樹林。近樹濃抹,遠景淡描,匠心運營,工意兼用。畫面遠處村舍隱約,晚霞蔚然,應是春芳將至時節(jié),地下已有綠意,“草色遙看近卻無”,老樹雖然尚有蕭穆之感,但生機潛藏,一切蓄勢待發(fā)。整個畫面乍看意象散淡,凝視卻氣象萬千,有著油畫般飽滿豐腴的藝術效果。《宋人詩意》中枝葉空疏,松果頹唐,一鳥端立于松樹枯枝,似在聆聽山間風聲,又如面對世像百態(tài)而澄懷味道,一副鳥類思想者的模樣。讓生動靈趣的小生靈棲息枯枝之上,也許正是畫家本人立足傳統(tǒng)文化,放眼當下和未來的一種向上向善的生活姿態(tài)吧。
大致看來,連俊洲命意清逸、氣象疏朗的風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維度。其一是用筆技法上寫實與寫意相結(jié)合,貌工實意。工筆描摹生機靈動的花鳥,而旁邊的怪石樹木只用顏色敷染,不以線條刻意勾勒,虛實相生進而到達虛實無分。其二是營構畫面獨出機樞,善用比襯,在傳達視覺之美的同時表現(xiàn)豐厚的思想意蘊?;ú菹x鳥,特別是所畫多幅牡丹花旁邊皆有怪石,雖是前人常用之法,但凸顯之意卻十分明確,彩色與淡墨比襯,局部暌違而整體和諧。其他作品刻畫枯荷孤枝,卻用筆秀潤,意與筆相對,過去與當下相對,乃至生機與死寂相對,遙遼遠古,接通未來,既有莊子所說的“死生有待,皆有所一體”以及“常懷千歲憂”的生命感和人生觀,亦有唐代詩人張若虛“江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宇宙浩嘆,寓意深遠。也許正是這些思想太過厚重,所以畫家才舉重若輕,用疏朗的畫面和清逸的命意來給予呈現(xiàn)吧。
關于“清逸”,徐復觀在《中國藝術精神》中有所論說。他認為“逸”有三種:第一種“逸”為不肯被權勢所屈辱,不肯被世俗所污染的“高逸”;第二種“逸”為生活的純潔,“身中清”的“清逸”;第三種“逸”為有脫俗精神,而過著超脫于世俗之上生活的“超逸”。而且這三種“逸”是相互聯(lián)系的,“逸必以性格的高,生活的清為其內(nèi)容,所以,高、清、超都是逸的內(nèi)容與態(tài)度,是一種有重大意義的生活形態(tài)”。[1]連俊洲畫的清逸正是在世俗生活之中保持一顆童心,以本真的眼光觀察和體味生活的結(jié)果。靜水流深,外在形式的簡約野逸與內(nèi)在意蘊的沉郁曲折,形成了巨大的藝術張力,表現(xiàn)出清逸的命意,這應該就是連俊洲花鳥畫的魅力所在。
其三是傳達深切的生命之意。實際上,上述第二點作者經(jīng)營位置、構建畫面都是理性思考的必然結(jié)果,其生命體悟和人生思索也正是生命之意的形象表現(xiàn)。從深層意蘊上說,這是一種哲學意蘊。畫家通過花鳥狀寫,蕭散簡古而又機趣靈動,營造出來的整體氛圍彌散出來的山林之氣、自然之氣,讓人真切體驗到陰陽二氣的氤氳激蕩,而這些都是生命之流的散射,清逸簡淡的背后回蕩著巧倩的靈性之氣和郁勃的天地生生之意,因此充溢著一股古老而清新的生命之氣。
美國美學家蘇珊·朗格認為,藝術作品的結(jié)構與生命的結(jié)構類似,因此,藝術作品在本質(zhì)上也就是生命的形式。要使一種藝術形式成為生命的形式,就必須具備四個條件:第一,它必須是一種動力形式;第二,它的結(jié)構必須是一個有機的結(jié)構;第三,整個結(jié)構都是由有節(jié)奏的活動結(jié)合在一起的,具有生命特有的統(tǒng)一性;第四,它符合生命形式在每一特定歷史階段生長活動和消亡活動的特殊規(guī)律,亦即與時間生長性感相關。[2]對生命的認識,從中國哲學、美學的最高意義來看,不只局限于蘇珊·朗格的自然科學的范圍內(nèi),對中國花鳥畫藝術來講,它所表現(xiàn)的不僅是人的生命的特征,由于整個宇宙萬物都是陰陽相互作用而產(chǎn)生的永不止息的生命運動的表現(xiàn),亦即包含了宗白華所認為的具有對宇宙生命意識的觀照。天以生為道,天地陰陽變化之道最重要的東西是生命的產(chǎn)生、成長和變化。在連俊洲的上述畫作中體現(xiàn)出的生命之氣,正是透過對“道”的深切悟解而傳達出來的生生之美。
由于花鳥畫只能曲折地通過一定局限性的造型來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它不可能和人物畫一樣來正面表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主題,因此它比人物畫更難出新。但這卻給了畫家們更廣闊的想象空間和創(chuàng)新天地,他們可以借助于不同的題材,狀物抒情,或感悟生活,或諷喻現(xiàn)實,通過寓意象征手法來寄托家國情懷,表達深刻復雜的思想,這正是標示一個畫家是否成熟,是否具備了與眾迥異的藝術風格的主要尺度。
正是在此意義上,我認為,連俊洲是一位睿智的思想者和清醒的批評家,他不僅具有表達美好生活的熱情,還有著殷切的憂患意識和真摯的批判精神。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是特殊的情感符號。連先生以藝術的眼光品評物象,以獨特的藝術語言應心寫景、批判現(xiàn)實,寄托實現(xiàn)生活理想的艱辛與生命期遇期許的曼妙,因而常常以雅麗奇肆的造型、簡練古樸的筆墨、清逸疏朗的氣象來傳達思想,抒寫性靈,憑此傾吐胸中的無限蘊藉。
注釋:
[1]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191.
[2][美]蘇珊·朗格.藝術問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49.
作者簡介:
石長平,文學博士,鄭州大學文學院兼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