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潘小平,安徽省作協(xié)副主席、安徽大學兼職教授、省政協(xié)委員。著作有散文《季風來臨》《北方驛站》等,長篇歷史小說《翁同龢》。作品曾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電視專題獎等。
1977年7月,我畢業(yè)分配,留在中文系當了一名寫作老師。對于中國人來說,這是一個重要年份,對我個人的影響也同樣深刻。我把行李從學生宿舍搬到教工宿舍,再到總務處領了一桌一椅,就算進入教師隊伍了。那時我們的學校還叫“安師大淮北分校”,一年后更名為“淮北煤炭師范學院”,而她現(xiàn)在的名字叫“淮北師范大學”。
我是1974級的“工農兵學員”,沒有經(jīng)過考試,通過推薦直接進入大學。幾個月后,1977年的冬天,經(jīng)過千軍萬馬生死搏殺,終于撞開大學校門的“天之驕子”們,對我們就有些不屑?!八齻兌裁矗俊彼齻兇舐曌h論,“都是一幫混混,憑什么給我們上課!”看出來了吧?議論和被議論的,都是女同胞。
男生要溫和一些,但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氣,當面不給我們難堪罷了。留校的“工農兵學員”和新入學的“77級”新生之間,于是有了嚴重的對立,有的班級就直接把老師從課堂上“轟”下來了?,F(xiàn)在,他們總是說當年潘老師的“課”講得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受歡迎。我聽了,心中卻很是疑惑。
不過我這個人后知后覺,種種議論都不太能傷害我。我在課堂上依然很自信,滔滔不絕。至今我仍是積習難改,好為人師,說起來沒完沒了。我教寫作當然也按照教材,但更多的時候是按我自己的一套。我說,當?shù)谝豢|秋風吹來的時候,你們感覺到了嗎?他們問,感覺到什么?我說,嗨,那你還怎么寫作?
有人在下面說,莫名其妙!
我們的校園坐落在相山坡上。相山很古老,秋天的時候,山坡上開滿了野菊花,在陽光下燦爛如金,山道蜿蜒其間,幾乎要被淹沒了。我捧著一本書邊走邊讀,路兩邊雜花生樹,有大雁鳴叫著飛過去,秋光已經(jīng)老熟了。
真好!
我把這些感受說給我的學生聽,我說,作為一名寫作者,當?shù)谝豢|秋風吹來的時候,你一定要能感受到!
有人就說我不按教學大綱來上課,簡直是胡鬧。
不僅如此,我還在課堂上大聲誦讀張承志的作品,他詩一般的描述如瀑如雨,如浪如潮。就有女生說,潘老師,你不要總說自己長得丑,你在課堂上瞇起眼睛、大聲朗誦的樣子,美極了!
那是一段如金歲月,當?shù)谝豢|秋風吹來的時候,第一片雪花飄落的時候,我都非常感動,有時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面了。
多年以后,我讀到泰戈爾的一段話:教育的目的是向人們傳遞生命的氣息,培養(yǎng)見到一簇野菊花也能怦然心動的人。
這讓我想起我最初的教師生涯,想起相山坡上,那燦然如金的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