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要看一幅《山谷帖》,卻不愿意在長安逆旅重中看,更不想被貴人傳呼去高門大戶中看。而是要出門去,戴小頭巾拄杖,渡青衣江,相羊喚魚潭瑞草橋清泉翠樾之間,還要和山中人一起坐一點“龍鶴菜飯”,然后掃石置風爐,煮蒙頂紫茁,“然后出此卷共讀”。
陸游是四川茶的大玩家。按照今天的地理概念,四川茶樹產(chǎn)地分為“盆地西部”、川江沿線。第一個中國茶故事,就來自于四川的“武陽買茶”。川茶在陸羽《茶經(jīng)》里出現(xiàn)了17次,以州為名“蜀、茂、邛、眉、嘉、雅……”不僅有大小產(chǎn)地,還有品名。幾乎所有出身或居住過四川的文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茶事。
從成都出發(fā)開車兩小時左右,已經(jīng)足夠進入峨眉、青城、蒙山的清幽之中。峨眉四十八峰并不是都產(chǎn)茶,小環(huán)境復(fù)雜,“不過數(shù)峰有,各寺觀所藏,各不能滿一斤”。以黑水寺和萬年寺為核心,紫背龍芽、白背龍芽、白芽、紫筍,我們就這樣被前方無限的美景引誘,在山溪水溝里也長出了旺盛的老川茶叢。峨眉山的藥草多,但是茶和天下的茶都有些不同,“二年綠,一年白”,尤其是黑水寺產(chǎn)區(qū),陸游曾獲茶僧所焙峨眉雪芽,吟詩贊嘆:“雪芽近自峨眉得,不減紅囊顧渚春。旋置風爐清樾下,他年奇事記三人?!贝ú璋l(fā)芽早,已經(jīng)奪得了先機,反而喜歡放長一點生長周期,“早則茶神未發(fā),遲則妙馥先消”。
泥溪河是這里本地的叫法,普興卻不太好找。灘涂到處是鵝卵石,水清澈見底,從山上流下來,還會找到野生鯽魚,運氣好時還有鯰魚。原來峨眉到洪雅的鄉(xiāng)道,現(xiàn)在路面開裂,坑洼不堪,把游客攔在了外面,把世外桃源一樣的茶山留在了這么一個群山環(huán)抱的小范圍里。
茶的生命力與境界,在山中感受得更強。張大千在青城山上清宮與家人長居了三年,繪畫數(shù)量更勝峨眉,達到上千幅,受到了道士們的厚待。
擺龍門陣、品茗、逛花園、作畫,年復(fù)一年,雷打不動。他的弟子回憶起茶聚的寧靜和自然?!跋壬鷮Σ枞~的種類不太在意,在大陸,喝西湖龍井茶、廬山云霧茶;在日本喝玉露茶;在臺灣喝鐵觀音。但在茶藝方面卻頗多考究,他平日用紫砂壺泡茶,用陶土燒制的棕色托盤,配竹綠色的茶碗喝茶,兩色相生,如雨后新筍。”
他在青城山作《春日品茗圖》,傳遞的是高古之意的中國茶道的勝境。老葉尚未褪盡,新葉還未長成的山中早春時節(jié)。畫中繪一高士手持拂塵閑坐松下,神色淡泊,悠然倚幾,書卷在側(cè),卻無心卒讀,將目光投向蹲踞在炭爐前搖扇煮水的小童,若有所思。小幾上還擺放著用白蒲編卷而成的“畚”,用以儲碗,它是陸羽精心設(shè)計的品茶二十四器之一;碗已取出三只,量茶用的“則”放置其上,想來壺中煮著的泉水還未沸騰,儒者所約之客還未到來,香茶尚在罐中,雅集只差高人。
能夠在人的精神世界里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茶作為媒介傳遞的是一種無法以語言表述的和諧。從內(nèi),而不是從外把握,才能返璞歸真。
“大千師在青城山時,經(jīng)常帶著我去采蘑菇、找野菜、挖竹筍……而且,他樂得上灶,炒的青菜,碧綠如鮮;他做的獅子頭和粉蒸牛肉,與眾不同,嘗過的人無不稱贊。”
“先生已沏好茶等著我們.當我接過茶盞,一股清雅的香氣,悠然飄來.他說,這是青城山的‘洞天貢茶。呷一口,滿嘴生香.青城有茶甲天下,此話不謬.遙想當年,張大千拒當漢奸,不受日寇偽職,化裝逃出北平后,獨獨選了青城山,隱居上清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