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蕓
從歪歪扭扭,破破爛爛的百里弄口進(jìn)去,便到了實(shí)抻面館。面館是一家老店,主抻面師傅已傳到第四代,這一代師傅,大家都叫他阿城。初見其店名,真覺著不錯?!皩?shí)抻”音為“實(shí)誠”,是店子精髓。
面館不大,裝修簡單,白墻木桌,再配上三頂“吱吱呀呀”的風(fēng)扇,便是全部,店里就阿城一人,抻,拉,煮,各類拾掇,全在他一人。客人來吃面,先拉著嗓喊一聲“寬面,重挑”,等到一聲“要的”后,再歇上分吧來鐘,一只藍(lán)白大瓷碗便出現(xiàn)在你眼前,里面的紅油還在沸騰冒泡,誘人的辛味迎面撲鼻。熱鬧時,晚來的人們只能蹲坐門口排置的一張張小凳子上,就著一條條高椅子“嘶溜嘶溜”大快朵頤。
這抻面可也是一大絕活。只見阿城一溜面團(tuán),將其來回甩打,抻幾次,分?jǐn)?shù)十股,然后再掐頭掐尾,抖入鍋中,從不拖泥帶水,滿是實(shí)把式。出鍋后,再澆上“突突”冒汁的碼子??腿藗円蚕部矗浦嫘?,自然覺得吃的開心,也算應(yīng)了“實(shí)”這名號。
六月初的夜,蟬噪聲此起彼伏,鬧人心噪,我不禁念起那一抻令人順心的面。于是,趁夜而來,準(zhǔn)備吃食些宵夜。
我進(jìn)入店里時,吃客已是三兩而已,待我的面端上桌時,店里只剩下我一個了,阿城招呼了一聲:“吃完打烊嘞!”我抬起眼,愜意地瞇了一下“哦!”
阿城說完背過身,開始草草收拾著,我邊吃邊看他忙活,只見他從廚房提出一桶剩湯水,就著火烹煮,剩湯水在昏黃燈光照耀下,顯得油膩膩且昏濁,我瞥了一眼,頓時胃口全無,草草地扒了幾口,準(zhǔn)備離開,突地,阿城從灶臺邊抽出一根發(fā)黃發(fā)黑的木棒,不停的攪著桶里的潲水,我心下一驚,腦中飛速思索,頓時浮出一個猜測:這阿城莫不是在煉制潲水油吧?我一想到這里,胃里便感到有什么東西在一陣陣反撲,我強(qiáng)壓下不適,仔細(xì)盯著阿城。他似乎感到了什么,卻沒有停止手上的活兒,道了一聲“吃完了吧,我準(zhǔn)備打烊了!”
一聽這話,我心想,真是做壞事呢!都趕人了。心中猜測已經(jīng)著實(shí)九分。我佯意離開,走到了門口隱蔽居民樓道間,哆嗦著手抽出手機(jī),開始錄犯罪現(xiàn)場。我手上不穩(wěn),心里卻穩(wěn),這阿城,太不誠了,每天吃面的人那么多,要都吃了這潲水油,可害了多少人?。∵^一會兒,阿城便端了個盆出來,轉(zhuǎn)身進(jìn)了一旁更深的巷子,我趕忙跟上,心在突突跳,忽然,阿城停了下來,他將盆子放在地上,緩緩逼倒出盆中浮油,他又從兜里掏出些面塊,擲入其中,我驚訝不已,剛想發(fā)聲,這時,周圍慢慢圍上來三兩只流浪貓,不一會兒,又來了數(shù)十只流浪貓,流浪狗,它們嗅了嗅盆子,圍了上去吃了起來,阿城做完了這一切,就離開了,途經(jīng)我藏身之地,他似乎停頓了一下,又快步走開。原來,原來竟是如此,他是在用剩菜喂食周邊的流浪動物們。
我臉上真臊?。∥业氖謾C(jī)也不知不覺地收入包中,整個人仿佛是被定住了,挪不開一步,過了片刻,我才緩過神來,將自己陰暗又隱晦的小心思丟棄在這個角落里。又回到巷子口,我瞧見面館上頭大字—“實(shí)抻”,覺得不僅實(shí),還善。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真真指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