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索·弗蘭杰·棵拉卡
尼赫魯發(fā)的電報談到了我,這讓我感到很欣喜。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份發(fā)給中國政府方面的電報比任何人的介紹都有分量。晚飯我們吃了點兒冷盤肉和沙拉,感覺還不錯。飯后我們閑逛著,然后喝了兩杯,也去看了看那些與英國人跳舞的貴婦們。
美軍“飛虎隊”與戰(zhàn)機
我和邁克看了會兒就回去了,然后從各個角度開始議論著這場戰(zhàn)爭,也試圖從目前各個國家的狀況和角度去揣摩。
蘇聯(lián)有效地阻擋了德國瘋狂的進攻嗎?中國的游擊戰(zhàn)真的奏效嗎?從什么角度去描繪這場戰(zhàn)爭更好呢?難道最終一切都得靠美國人?會不會在某個時刻形成一個共同的決定?還是讓戰(zhàn)爭一直這么拖延下去?我用之前在加爾各答時所采用過的一些方法來估量,認為這些方法對于分析和把握時局頗有啟發(fā)。
今天早上,我的第一位到訪客人是過來索要簽名的。他隨身帶來兩本書,但是我只簽了一本。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但是覺得這樣很有趣。
今天是節(jié)假日,我與亞瑟·穆爾在辦公室碰了個面。他很熱情地招待了我,還信心滿滿地說他也要親赴重慶,是“他們”希望他去。
穆爾先生給了我很多好的建議,我得以見到英國信息部(英國信息部始建于一戰(zhàn)晚期,并在二戰(zhàn)期間于著名的倫敦大學SenateHouse圖書館重新設立,主要負責戰(zhàn)時新聞和信息的管控以及宣傳戰(zhàn)。英國信息部于1946年3月撤銷,其戰(zhàn)后剩余工作職能轉(zhuǎn)移至英國中央新聞署——譯者注)的加爾文先生,他當時負責安排我前往重慶的事宜。與二位在Firpo餐廳共進午餐后,我來到中國駐印度專員公署,與時任中國駐印專員沈士華博士會面。尼赫魯也給他發(fā)了電報并介紹了我的情況,這讓我由衷感激。他肯定知道這會讓新德里的相關(guān)部門加快辦事進度。
抗戰(zhàn)時期從昆明到臘戍公路上的運輸車
沈先生深諳中國文化,還有一位美國太太。邁克告訴我,有一次在加爾各答Calcutta俱樂部的一個活動上講話后,沈先生被問到中國和日本的文化哪個更悠久。他回答說:“我對日本文化涉獵尚淺,因而不太確定。但我一直在研讀《史記》,而書中第一次提及與日本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是在第26卷。”
我與沈先生暢談了45分鐘,這是我前往重慶之前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離開中國駐印度專員公署,我來到英國信息部駐印度辦事處。這里與印度任何政府辦公室都大為不同,讓人感到很有人文氣息。加爾文先生建議我去重慶的時候一定要帶上兩瓶蘇格蘭威士忌,他說:“那將是你混跡當?shù)匦侣勅ψ詈玫拈T票。”
在我離開的時候,加爾文先生祝我好運,并說道:“對重慶不要存在過多的期待,因為沒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除了那里飽含著的精神。雖然很艱苦,不過你將會深深地愛上那里?!边@就是他給予我的臨別贈言。
飛往重慶的航班被安排在了第二天,不過由于行程安排得有些匆忙,具體的起飛時間仍然待定。我只知道人們不愿在白天飛往臘戍,因為那意味著即便一切順利也得半夜才能到達重慶。
據(jù)說英國陸軍元帥,即時任英軍駐印度總司令韋弗爾,在一次臨時前往緬甸臘戍的過程中,剛走下飛機便遭遇日機轟炸,當時日軍轟炸機幾乎與他所乘的飛機同時到達臘戍機場。由此可見,這次飛往重慶的最初一段航程是很危險的。
我了解到了好些關(guān)于重慶的情況,顯然,到達重慶后,我將會懷念KashmirHouse酒店所擁有的舒適環(huán)境,包括便利的設施和衛(wèi)生環(huán)境;我也將告別豪華的克萊斯勒Imperial轎車、廣受歡迎的美國女生組合安德魯斯姐妹樂團以及法國演員和歌手TinoRossi。我被告知重慶很多房子的屋頂都是用茅草簡單地蓋著,因為日軍頻繁的轟炸導致很多屋頂都被掀翻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兒,等待著我的前往。
我草草地咽了幾口早飯,以至于從加爾各答機場起飛后我就開始感到饑腸轆轆。飛往臘戍的4個小時比我想象的情況好不少。機長后來告訴我說運氣不錯,通常而言會更為顛簸。大多數(shù)時間我們在飛越崇山峻嶺,當快要到達臘戍的時候已然黃昏。透過機艙窗戶,我看到下面是一座滿目瘡痍的城市,顯然遭到過慘烈的轟炸。我也意識到我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會再次飛臨此地。
當飛機降落加油的時候,太陽正在落山,一抹摻雜著慘白的夕陽紅彌漫在天邊,泛紅的大地,暗綠色的山丘,還有灰蒙蒙中泛著藍色卻又略顯蒼白的天空。色彩如此豐富,仿佛混合著巴洛克風格和古老的東方神韻,同時帶有強烈的緬甸風味,即使是天空也依然如此。我開始察覺一些特有的中國式面容,比如那種略顯局促的斜視、突出的顴骨、黑亮的頭發(fā)、橄欖色的面龐。就像白人常常形容的那樣——“黃色面龐的人滔滔不絕地說著洋涇浜英語。”飛機上的乘客座位進行了重新編排,新加入了一些中國婦女和兒童,我們一道前往昆明。
現(xiàn)在已經(jīng)天黑,天邊尚有一線光亮。我突然意識到今天是我的生日,然而我卻空著肚子,一整天沒吃東西。于是我找到了一塊三明治,里面夾著一層略臭的奶酪。飛機上的燈都滅了,但天邊那一絲亮光偶爾會照亮乘客的面龐,他們一排排坐著,似乎都睡著了。
大約兩個半小時后我們到達昆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沒了樹干的圣誕樹漂浮在泛著微光的河水上,緩緩順流而下,我猜那該是長江吧(流經(jīng)昆明的河流屬長江水系或金沙江水系——譯者注),但不太確定。趁著飛機加油的間隙,我走出機艙抽了根煙,伸了伸懶腰。一幫美國“飛虎隊”的小伙子們趕來迎接我們,我和他們攀談了起來。從他們的臉上能夠看到高昂的斗志,還有最卓越的飛行員獨有的精神面貌。
舊時重慶城區(qū)到處是陡峭的石梯
這是一群面目清秀、朝氣蓬勃并且堅毅果敢的小伙子。讓我感到驚奇的是,這群充滿了勇氣和膽識的年輕人,沒有絲毫粗獷的氣息。如果我不了解他們的真實身份,甚至會誤以為他們是好萊塢的演員,專門為羅伯特·泰勒的航空主題影片而來。但是我相信,他們在緬甸所從事的工作絕非好萊塢特技。他們追隨著陳納德將軍應中國政府的請求而來。起初,“飛虎隊”主要負責保衛(wèi)滇緬公路,但角色很快轉(zhuǎn)變成為中國領空的守護者。雖然他們常常被拿來與拉斐特飛行小隊(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38位美國志愿飛行員組成的飛行小隊。電影《空戰(zhàn)英豪》的原型——譯者注)做比較,但是他們絕非毫無顧忌或顯得冒失的冒險者,他們是一批在美國軍營里受過嚴格訓練的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一旦獲許以志愿者的身份前往,他們便義無反顧地簽好民事合同而來,加入到中國空軍。不過,他們的軍餉仍然由美國空軍配發(fā)。
他們年輕且富有人情味,仍然對美國著名電影演員、舞蹈家、舞臺劇演員、編舞、歌手弗雷德·阿斯泰爾和美國好萊塢20世紀最偉大的電影女明星之一金格爾·羅杰斯充滿興趣,當然還有偵探小說、美女、電影雜志和籃球。
我們緊接著從昆明起飛,重新鉆入漆黑的夜空。我們乘坐的是由美國道格拉斯飛機公司制造的D.C.3型飛機,性能卓越,乘坐感受很好,除了偶爾輕微顛簸之外,飛機如大鵬展翅般翱翔。飛行員是個美國小伙,讓人感覺飛行技巧非常嫻熟。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如此平穩(wěn)地降落過,這與我在英國Croydon機場和法國巴黎LeBourget機場的經(jīng)歷非常不同。
中國航空公司著實是一家堅忍不拔的航空公司。雖然有一部分美國飛行員的加入,但整體而言,中國人是主角。他們告訴我說,在香港淪陷前長達4年的時間里,中國航空公司一直在交戰(zhàn)區(qū)上空運營,其間僅因受到襲擊而不幸地損失了一架飛機——“桂林號”。
當我在昆明再次登機的時候,一位高個兒的中國空軍軍官占了我的座,同時把我的帽子和外套堆到了更靠后的座位上。這讓我有些不快,畢竟中國航空公司運營的是民航客機,我為此還付了挺貴的機票錢。不過這位軍官并未攜帶武器,我也就不計較了,權(quán)當是禮節(jié)性地讓個座吧。
距離重慶還有兩個半小時的飛行。當我們到達時,我一只手上的表顯示的孟買時間已經(jīng)是午夜了,另外一只手上的表顯示凌晨1:30。
我們降落在了干涸的河床上,這在夏天是無法做到的,因為水位會漲到50英尺深。幾名英國大使館的隨員到場迎接我們,真是幸運,否則我得在海關(guān)的棚子里打地鋪過夜。
在我面前的是300級臺階,重慶的階梯和地形是出了名的。我爬了一會兒,然后想到還是找地方歇息算了。我驅(qū)車來到剛剛那些使館隨員住的地方,得和已經(jīng)睡著的人一起度過今晚了,我還被告知千萬別吵醒他們。
(文章中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特約編輯/小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