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詠吟
不久前,廣播劇《白鹿原》舉辦了改編研討會,并正式啟動錄制工作。據(jù)悉,預計錄制120集,每集20分鐘?!栋茁乖肥顷愔覍嵉拈L篇小說名作,此前已先后改編成了電影、電視劇。作為小說的《白鹿原》,是一部極其復雜、震撼人心的作品,具有獨立的生命判斷力,挑戰(zhàn)了許多思想禁區(qū);作為電影的《白鹿原》,特別強化了陜西關中地區(qū)古村落的原始風貌,包括語言、服飾和習俗,突出表現(xiàn)了田小娥的生命悲??;作為電視劇的《白鹿原》,則在呈現(xiàn)歷史的斑斕畫卷時,強化了主人公白嘉軒與鹿兆鵬的道德人格意義。三部作品,各有側(cè)重,各有特點,各有價值。
筆者想提出的問題是:哪一版《白鹿原》更有意義?
從文本來講,肯定是原著小說最具思想意義、文化意義和審美意義。陳忠實的《白鹿原》,取材于關中百年的歷史變遷,從清代、民國敘述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故事主人公主要基于兩個家族系列,一是白嘉軒所代表的白家三代,一是鹿子霖所代表的鹿家三代。雖然白嘉軒與鹿子霖兩個形象塑造得最為圓整,但更加可愛的則是他們的下一代。人性的復雜,以及社會權(quán)力之間的激烈較量,使得兩個家族的恩怨充滿著文化與思想的張力。簡言之,小說的偉大之處,在于很好地再現(xiàn)了鄉(xiāng)土中國的生存真實與文化信仰,以及人性真實與生命欲求。
亮點顯而易見,但小說《白鹿原》也是有缺陷的。陳忠實強調(diào)歷史生活的真實記錄與書寫,卻并未注重理想人性與生活形象的創(chuàng)造,特別是對被侮辱、被損害的人物缺乏真實的同情心。例如,鹿兆鵬雖然是個進步的革命知識青年形象,但他的悲劇境遇及人格創(chuàng)造,缺乏英雄主義氣質(zhì)。再如,對田小娥的悲劇抒寫,缺乏啟蒙意識。也許正是這種復雜性和非完善性,為影視創(chuàng)造提供了想象空間。
我們知道,影視改編不應是簡單的情節(jié)重復,而應當體現(xiàn)創(chuàng)作者新的理解和生存啟示意圖。小說往往可以通過多情節(jié)、多層次、多人物角度來還原歷史的想象,但影視作品只能以主人公為線索進行有限的敘述選擇。具體到《白鹿原》,在電影和電視劇挑戰(zhàn)小說的過程中,筆者更看重電視劇。
作為電影的《白鹿原》,也許太尊重關中地區(qū)的歷史真實、生活習俗,但在異鄉(xiāng)人看來,缺少生命美感。甚至可以說,原著小說所給予讀者的自由體驗,遺憾地被陰暗的圖像化電影破壞了。雖然具有思想力量,以及悲劇的底色、生命的張力,但電影《白鹿原》給予我們的,更多是丑感,而不是美感。另外,相對于原著小說,電影更加重視田小娥的生命悲劇,主創(chuàng)團隊的思想觀念并未超越陳忠實的局限。這說明,藝術作品即使最大限度地還原了歷史真實,也未必能夠給人豐厚的生命啟示。藝術給予的生命美感啟示,往往可以幫助接受者建立自由的審美生存價值觀念,這比歷史文化生活真實的再現(xiàn)更加重要。顯然,電影《白鹿原》被深厚的歷史現(xiàn)實主義觀念束縛住了。
電視劇《白鹿原》,在許多方面明顯超越了電影版,對原著小說進行了理想主義改寫。從審美道德主義層面看,電視劇《白鹿原》更符合我們的期待:主創(chuàng)團隊讓白嘉軒變成了真正的仁義化身,將鹿子霖塑造成了自私的頑固者。仁義與自私的沖突,美好人格理想與現(xiàn)實權(quán)利索取的沖突,在白、鹿兩個家族的兩代人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美好人物,用行為沖破了家庭的束縛,在愛與理解中共同追求鄉(xiāng)土生活的自由價值;丑惡人物,則逐漸陷于失敗的境地,最終損害了自己。概言之,英雄人物、道德人物的自由與尊嚴,丑惡人物、邪惡勢力的殘暴與失敗,在電視劇的圖像運動中獲得了生動表現(xiàn)。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電視劇《白鹿原》中的正面人物,并非持有狹隘的家族觀念,而是由衷地欣賞對方家族英雄人物的美好靈魂。兩個家族之間,不再是勢不兩立的情感與利益沖突,而是不同人格情操的展示與分歧。這樣一來,全劇便不再只是家族恩怨、家族競爭的歷史,也是對人生意義追求與探索的心靈史,是鄉(xiāng)土社會尋求自由美好生活的歷史。從這個意義上說,電視劇《白鹿原》演繹的歷史生命文化悲歌,是一種成功的藝術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