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咖里外的“兩個”春節(jié)

董曉燚

年變得越來越?jīng)]有味道了。城市里的人在大年三十的十二點守著安靜的空城，對身邊的人說一句“春節(jié)好”，在微信群里發(fā)個紅包，然后在《難忘今宵》中倒頭就睡了。

在距離北京市中心約75公里外的西南角，有一座河北的小縣城叫做涿州。25分鐘的高鐵直達北京，讓這座原本沒什么名氣的縣城變的有點特殊。禮花和鞭炮聲點亮了這座縣城的夜空，也點亮了街角網(wǎng)咖附近老老少少不同的春節(jié)。

思念的源頭是故鄉(xiāng)

干的起皮的臉和油亮亮的鼻子，一綹一綹泛著油光的頭發(fā)上面不知道飄落的是煙灰還是頭屑。鍵盤旁邊放著吃剩下的桶裝方便面，他索性就把煙灰撣在了里面。28歲的許思源是一個很典型的網(wǎng)吧原住民，也是唯一一個可以破例在“禁止吸煙”的網(wǎng)咖里抽煙的一個。因為一直都沒有搶到回家的車票，飛機票太貴又舍不得買，他就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個小縣城過了年。

舉家團圓的春節(jié)，他一個人呆在房間里，聽著樓道里鄰居們各種親戚朋友光顧的聲音，孤身一個人的他極力想逃出“年”的感覺，一個人來到樓下的網(wǎng)咖，在虛擬世界里尋找跟自己一樣被“年”拋棄的人。“大年三十晚上，大家在‘素質(zhì)廣場（PUBG等待游戲開始時玩家們等待的地方）約定好，十二點的時候停下進行中的游戲，對著天空開一槍表示慶祝?！?/p>

大專畢業(yè)之后，他離開四川老家來到了女朋友在的這座小縣城，一呆就是五年。原本以為可以在這座毗鄰北京的地方買一座不大的房子，可是近幾年猛漲到兩萬多一平米的房價讓他這個在幼教機構(gòu)的助理教師有點吃不消，拿著每個月不到4000的工資，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他不愿意別人看到自己過得太落魄，要用最新的手機，用最好的電子產(chǎn)品，游戲賬號里的皮膚也要炫酷，于是不知不覺信用卡上已經(jīng)欠了1萬五。

許思源租的房子在網(wǎng)咖后面的小區(qū)，兩室一廳。今年八月跟女朋友分手之后，他把臥室旁邊原本女友的“更衣間”變成了書房。許思源的父親是一個熱愛讀書的人，從小跟父親耳濡目染的他愛上了讀書?！拔野衷疽o我取名叫‘許思邈的，”他猛吸了一口玉溪，然后慢慢地把煙吐了出來，“后來他覺得‘思邈要思考的東西太多了，就給我取名叫‘思源了，這樣凡事只需要思考根源就好了。”

兒時父親一直是他的偶像，中考之前，他發(fā)現(xiàn)自己崇拜的父親僅僅只有高中文化，他開始看不起父親，覺得一個連高中都沒有畢業(yè)的人沒有資格來教育他好好上學(xué)。父親形象的轟然倒塌讓他失去了學(xué)習的動力，最終沒有考上大學(xué)?！艾F(xiàn)在的窘迫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他抽完最后一口煙，把煙蒂丟盡了屏幕下方吃剩下的桶裝方便面里，整個人陷進了網(wǎng)咖的沙發(fā)椅里，在選擇游戲的菜單里面機械地滑動著鼠標，眼睛直勾勾盯著屏幕，“我也是活該?！?/p>

他還正要往下說什么，家里人給他來了一通電話，他立刻起身飛快跑出了網(wǎng)咖。“喂，媽，我在朋友家呢，挺好的挺好的，媽你注意身體……”

“摸”不動的老人機

許思源打電話對面的超市門口的長椅上，坐著一位捧著剛買的雞蛋曬太陽的老奶奶。

63歲的李奶奶是一位典型的“空巢老人”，五年前老伴因為癌癥去世了，膝下育有三兒一女，可惜沒有一個在她身邊。離她最近的女兒住在北京的最北邊，通勤約3個小時，最遠的小兒子在香港讀博士，所以很少有人回來看她。她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復(fù)式里，樓上樓下一共有十多個房間，但每天晚上亮著燈的只有臥室。她的臥室里有一臺大背投的電視，是2000年的時候老伴買回來的。盡管大兒子給她買了最新的智能液晶電視，卻放在客廳成了擺設(shè)。李奶奶怕電視的縫隙里面進灰塵，自己用舊床單給電視縫了一個電視罩。

每年臘月二十八九時候，兒子們才陸陸續(xù)續(xù)的從各地回家，手里拎著大大小小的年貨，一個接一個的敲開了李奶奶家的門。也只有這個時候，這間空曠的復(fù)式才會熱鬧起來，廚房里的的抽油煙機終于“嗡嗡”的轉(zhuǎn)了起來，客廳的電視罩也被摘掉了。幾個孩子們在客廳玩著手機，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這些孩子們，眼睛瞇縫著，嘴角掛著慈祥的笑。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人回家過年都在‘摸手機。”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掛在她脖子上的老人機。這是一款非智能的按鍵手機，“我覺得我的手機沒什么好摸的，除了能打個電話我不知道這個還能干啥?！?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4/13/qkimagesdzjjdzjj201805dzjj20180507-3-l.jpg"/>

大年三十是她每年最幸福的一天，每天9點按時睡覺的李奶奶會在這天強撐著熬過十二點，然后滿臉笑意地踱到臥室，從自己的枕頭底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鼓鼓的紅包，一個個發(fā)給家里的孩子們。李奶奶的退休工資很高，之前的積蓄也還不少，逢年過節(jié)曾經(jīng)的單位還會給這些退休的老員工發(fā)一些糧油。除了日常的買菜，她并沒有什么額外的開支，一年攢下來不少的錢，都跟她的愛一起包進了過年的壓歲紅包里。

孩子們拿著紅包在她身邊蹦蹦跳跳，一口一個“謝謝奶奶”，然后親昵地挽著她的手臂，說要帶著她一起打游戲。然后她也掏出她的手機，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們“摸”來“摸”去，孩子在她旁邊一臉驚喜，“說什么要給我買新手機，我可不要你們年輕人的這種東西，”李奶奶擺了擺手，“不如把買手機的錢直接給我來的開心?！?/p>

正月初二的時候，小女兒也帶著她的女兒回了家，外孫女今年剛上小學(xué)，期末考試語數(shù)外都考了滿分，特意帶著卷子回來給外婆看一眼。她看著三張卷子上的鮮紅的“100分”，眼睛笑得和臉上的皺紋揉在了一起。

歡聚的時間總是短，初三之后兒女們都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又只剩下老人家一個人。春節(jié)吃剩下的飯菜把雙開門的冰箱擠得滿滿的，這些各式的菜肴足夠她一個人吃到龍?zhí)ь^的。送走兒女們，李奶奶把客廳里的液晶電視用抹布擦了三遍，然后又罩了起來。想往常一樣在下午出門散步，時不時地還會再摸一下掛在脖子上的手機。

輟學(xué)的富二代

打電話出門的許思源再也沒回來，網(wǎng)咖的老板Davey走過來熟練地幫許思源下了機。

“他是店里的?？?，每次都是一千一千地充?！盌avey的網(wǎng)咖在這里開了3年，清一色的水冷機箱搭配美式Loft風格讓整個網(wǎng)咖像一個魔幻世界。Davey的父母都在國外經(jīng)商，他在美國讀完了高中之后回了國，用他自己話他“根本不是學(xué)習的料”。在美國的那幾年，他每天晚上都出現(xiàn)在不同的派對上，喝的爛醉之后一覺睡到下午，隨后梳洗打扮后立即奔赴下一個派對。拿著他爸爸的信用卡，他混跡于華人的富二代圈，每天過得生活燈紅酒綠。17歲的時候，從小疼愛他的爺爺奶奶遭遇車禍不幸去世。而他對于這件事情毫不知情，爺爺奶奶下葬的當天，他剛在一個派對上喝完了一瓶芝華士，抱著馬桶吐的酣暢淋漓。

“歲月不等人，”21歲的Davey現(xiàn)在說起話來像是一個41歲的男人，“這就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吧?！彼麖男「改傅年P(guān)系就很疏離，哪怕父母一直給了他讓常人羨慕的物質(zhì)享受，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尊重父母的意思去申請一所所謂的“大學(xué)”，而是瞞著爸媽回了國，偷偷回到了從小生活的地方，這里現(xiàn)在只剩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姥姥一人。

最開始的時候他自己也很茫然，一個剛剛高中畢業(yè)的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這對于他這種毫無生活經(jīng)驗的人而言確實太難了。好在縣城不大，他用這些年在美國積攢下來的社交技巧，迅速打通了各路關(guān)系。“其實也沒啥技巧，”他撓了撓頭，臉立刻紅了，“就是喝酒唄，我還挺能喝的?！?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4/13/qkimagesdzjjdzjj201805dzjj20180507-5-l.jpg"/>

于是他迅速拿到了各種審批，開了一家自己的餐廳。餐廳主要經(jīng)營地道的美式披薩和漢堡，從餐廳的裝潢和食材選擇都是最地道的美式風格。大塊的香腸和大塊的烤肉，還有正宗的馬蘇里拉奶酪。精致的原材料自然直接抬高了物品的成本價，讓這座消費不高的小縣城承受不起，68元的漢堡倒不如麥當勞巨無霸套餐來的更瀟灑。于是這座在半路夭折的餐廳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網(wǎng)咖，唯獨留下來的就是那臺Nouva的咖啡機，他偶爾會親手給來網(wǎng)咖的朋友們做一杯咖啡，盡管奶泡跟咖啡融合在一起了，但這杯免費的飲品依然可以得到大家一致的好評。

“雖然網(wǎng)咖掙的不多，但至少比一直都在賠錢的餐廳好?！背碎_派對，他當時在美國唯一的愛好也只有玩游戲，他對游戲的追求是極致的。為了讓畫質(zhì)更清晰，他在2017年初把之前的Apple Cinema Display全都換成了144Hz的大屏曲面顯示器，給每臺電腦都換上了最新的1080Ti顯卡。而他的這種“先見之明”也確實讓他在PUBG大火之后吸納到了很多新的顧客。

網(wǎng)咖是無煙的，Davey走到外面去抽煙，他整個人趴在欄桿上看著馬路對面在健身器材那里做運動的幾個老人，然后猛吸了一口煙，立刻把煙捻在了墻上滅掉了，隨后還用腳踩了兩下。他給指了指遠處，“穿酒紅色羽絨服的那個就是我姥，她特反感我抽煙?！?/p>

推掉家庭的“塔”

Davey的姥姥張劍梅女士今年70了，她的名字來源于那句經(jīng)典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張姥姥受到曾經(jīng)在銀行工作父親的影響，總會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時刻保持著理性。所以當那個下午，他見到本應(yīng)該在美國申請大學(xué)的Davey，突然出現(xiàn)在自家門口的時候，這位漸入古稀的老人的震驚遠超過了喜悅，直截了當?shù)膯柫艘痪洌骸澳阋粋€人回來你爸媽知道嗎？”

但她其實也是想讓自己的外孫得到快樂的。Davey開餐廳的時候，原本在自家樓下小花園里面種花草的張姥姥特地在地里面種了土豆和西紅柿，這是開餐廳必不可少的原料。她不會烤披薩也不會磨咖啡，只能在原料上給外孫提供一些幫助。雖然數(shù)量有限，但是她在用自己僅有的能力去支持他。后來餐廳換成了網(wǎng)咖，張姥姥每天都會到網(wǎng)咖附近的健身器材那里來運動一下，然后隔著馬路偷偷的看一下網(wǎng)咖里面繁忙的Davey。

除了Davey的媽媽，張姥姥還有兩個兒子，都住在張姥姥隔壁的小區(qū)。Davey的媽媽是老大，這兩個兒子又跟姐姐年齡相差很大。最小的孫子今年上五年級，孫女今年上初一，這種巨大的年齡差讓Davey從小就跟著二位舅舅和表弟表妹不太親近。

之前過年的時候，張姥姥的女兒常常不在家，而這兩個兒子也自知自己掙的不如姐姐多，但是男人的自尊必須讓他們在某些方面取得勝利，揶揄Davey就變成了他們的愛好。Davey從小成績就不好，這就變成了舅舅們每年調(diào)侃的對象。一家人在飯桌上，原本有說有笑吃著年夜飯，可話題總假裝在“不經(jīng)意間”倒向了考試成績。張姥姥在一旁即使打著圓場，卻怎么也堵不上自己兒子向機關(guān)槍一樣的嘴，最終這頓飯不歡而散。

“不過今年過年到是挺特殊的。”因為年齡相差太多，Davey跟弟弟妹妹的相處也并沒有很融洽，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面玩手機，或者干脆直接去自己的網(wǎng)咖，回來吃個飯然后再匆匆離開。今年大年三十的那天，剛要出門的Davey被張姥姥攔了下來，一臉無奈的他拗不過自己的外婆，只好在客廳等著吃飯。大人們在廚房為年夜飯忙碌著，兩個小孩子坐在外面用手機玩《王者榮耀》?！澳悴皇且餐孢@個么，”張姥姥推了推四仰八叉坐在沙發(fā)上看綜藝節(jié)目的Davey，“跟他倆一起玩玩唄?！?/p>

這個提議很快奏效了，三個孩子很快就在游戲里變得十分融洽，十多歲年齡產(chǎn)生的話題代溝迅速被游戲跨越。吃完年夜飯之后，兩個兒子也加入了游戲的隊伍，客廳里面吵吵嚷嚷的，兩個兒媳婦在廚房忙著刷碗，張姥姥捧著自己的茶杯，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過年的安詳。

張姥姥坐在一旁也試圖去看懂這個風靡各個年齡層的推塔游戲，“不就是紅色藍色的小士兵，然后把對面的基地都打沒了就贏了唄，”她露出了老年人慈祥的笑容，“我說的沒錯吧，雖然我一個老太太啥也不會，大家也都說游戲不好，耽誤孩子們學(xué)習啊，但我覺得還挺好的，至少全家人過年的時候是開開心心的，我挺滿足的?！?/p>

下午的陽光照的張姥姥有些睜不開眼，她瞇著眼睛抬起頭看了看Davey的那間網(wǎng)咖，剛剛在外面抽煙的Davey已經(jīng)進去了，她拿出口袋里面的手絹擦了擦眼角，“人老了，眼睛不行了，總?cè)菀琢餮蹨I?！?/p>

她走路帶風

很快，許思源的座位上就坐上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馬丁靴上面的鉚釘跟電腦桌發(fā)出了金屬之間獨特的碰撞的聲音。趁著電腦開機的這一小段時間，她戴上耳機，拿著手里的手機擺出各種姿勢自拍了好幾張。她的手機上別著一個特殊自拍燈，鼻梁上的高光在自拍燈的光照下亮閃閃的。

張山風去年12月份剛滿18歲，是一名高三的藝考生，準備考上海戲劇學(xué)院的編導(dǎo)。高三的上半年在外學(xué)習藝術(shù)的她，跟身邊的其他藝考生學(xué)會了化妝，夸張的粉色眼影和大直徑的美瞳讓她看起來像一個不倫不類的“混血”。過年在家的感覺讓她異常的煩躁，她的父母都來自大家庭，每到過年的時候都有不同的親戚來到她家。過了她最喜歡的拿紅包的環(huán)節(jié)，就是最讓她頭疼的來自親戚們“熱情”的關(guān)心?！八麄兛偛煌５膯?，成績怎么樣啊，有沒有信心考上大學(xué)啊之類的，”她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繼續(xù)對著手機擺出不同的姿勢，“我怎么回答呢？我當然沒信心了！”

張山風恨數(shù)學(xué)，恨那些歪七扭八的阿拉伯數(shù)字，對數(shù)學(xué)的厭惡甚至因為“x、y、z”這三個字母的頻繁出現(xiàn)蔓延到了英語上，30多分的數(shù)學(xué)和70多分的英語是她這幾年考試的常態(tài)，于是她選擇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解決這些讓她覺得丟人的問題——逃避。她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成績一直都還不錯，她假意去朋友家寫作業(yè)逃離開了這個讓她壓抑的春節(jié)。可是等出門之后她低頭看到自己斜挎的小包，只能勉強裝得下手機盒錢包，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份謊言編的有些拙劣。

走進網(wǎng)咖的時候，她故意動靜很大，三四個個坐在門口附近的男的抬起頭看向她，目光隨著她扭動的腰肢一直定在她的座位上，有一個甚至還探著身子向她的方向看?！拔一艘粋€多小時的時間化妝，”她閉上眼睛，抖動的假睫毛上還可以看到珠光，“我用了五個顏色畫眼影，這是專門招桃花的‘桃花妝?！逼鋵崗埳斤L有一個遠在廣州的男朋友，是她在外面學(xué)習藝術(shù)的時候認識的，距離對于她來說并不能產(chǎn)生美，而是不斷的類似妄想癥一樣的猜測，讓她沒有了安全感。

她用自帶美顏瘦臉的軟件自拍玩，又繼續(xù)給自己修圖，臉再秀小一點，眼睛再大一點，鼻子再挺一點。修完了之后選了兩張，配上文字“網(wǎng)癮少女的春節(jié)”，微博和朋友圈同時發(fā)一遍。然后點開了最火的戀愛養(yǎng)成類游戲《戀與制作人》，看她在游戲里面的虛擬男友有沒有給她發(fā)來消息。“我在這個游戲上面花了至少也得有五千塊錢了吧，”她展示著手機里面的SSR卡片，“這個游戲比我男朋友更能讓我有戀愛的感覺，我只要一打開手機他們肯定都在?！睆埳斤L說完，從挎包里拿出了煙，老練的捏碎了爆珠。

一通語音電話打了過來，她看了看手機按掉了。然后迅速的登陸《英雄聯(lián)盟》，用電腦QQ回播了剛剛被她掛斷的語音通話?！拔业骄W(wǎng)咖啦，”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細，語氣也跟剛剛那種吊兒郎當?shù)臉幼硬惶粯?，尾音拖得很長，“你要帶人家上分哦，人家定級賽才定到鉑金五啦，今年人家想要一個大師框好不好嘛?！彼鰦傻臅r候，嘴里的煙還沒滅，煙灰被撣到了地上。Davey看到了飛快地走過來禁止她，指了指旁邊貼著的巨大的“No smoking”的標示。她張牙舞爪地對Davey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生怕一不留神破壞了語音那頭的美好。

張山風是一個熱衷于提高游戲段位的女孩，但其實她的技術(shù)根本沒有那么好，這一點她自己也很清楚。她有好幾個打游戲認識的男網(wǎng)友，段位都很高，這些人都是她打游戲的“大腿”。她會玩的英雄角色也很少，都是那幾個漂亮的輔助型英雄。唯一能震懾住對面的時候是游戲載入之后，她使用的限定皮膚和上個賽季鉆石框的獎勵在最開始就詐了對面一下。但很快她就會暴露她的真實水平，還好她的ADC“大腿”足夠厲害，每局游戲她只要負責跟在她的大腿后面加盾加血，偶爾心情好了就去在野區(qū)做做視野。

她是個玩游戲很有激情的女孩，每次使用風暴之怒放大招吹跑敵人并給隊友回血的時候，都會大喊一句“山雨欲來風滿樓”，她的ID“張山風”就是這么來的?！皬埲职。瑥埲偘∵@種名字都太沒創(chuàng)意了，我一個學(xué)編導(dǎo)的不能給自己取這么low的名字，這個名字又女性化又有創(chuàng)意?！彪S著游戲的勝利，她使勁向上伸了個懶腰舒展一下身體?！拔铱烧鎱柡?！”不知道是在夸她自己的名字，還是在夸自己0次擊殺，6次死亡和8次助攻的的戰(zhàn)績。

老年“網(wǎng)癮患者”

張山風站在網(wǎng)咖的外面，又點了一根煙。馬路對面，趙爺爺正被幾個老奶奶圍在中間，好像一起在聊天的樣子。張山風突然“咯咯”地笑了出來，然后用涂著深紅色甲油的食指上上下下地指著趙爺爺?shù)姆较?，“左邊那個戴紫圍巾的是他的老伴張奶奶，張奶奶旁邊是隔壁暗戀他的趙大嬸，再然后是老年舞蹈隊的臺柱子李奶奶，她為了今天見趙爺爺特意畫了眉毛，”一切被她說的都好像是那么回事，“哈哈都是我編的，這些老人是誰我一個也不認識?！?/p>

68歲的趙爺爺是一個“老頑童”，曾經(jīng)作為高中老師的他對手機上的各種App都充滿了好奇。他是小區(qū)里面第一批開始使用微信的老年人，也是第一個開始用支付寶收集“?！弊值睦夏耆耍磕晁紩蹦莻€最難掃到的“敬業(yè)?！薄＿^年前的時候，他每天都要在微信的群里詢問大家有沒有多余的，“我的孫女還特意為這事發(fā)了個朋友圈調(diào)侃我，說我是她見過最執(zhí)著的老人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身邊的老伴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我還給她點了個贊?！?/p>

在他看來，這種收集“?！弊值姆绞阶尨汗?jié)被賦予了這個時代特有的印記，比自己每年寫在紅紙上的“福”更有儀式感。除此之外，他還熱衷于微信紅包，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既省錢又討喜的方式。今年過年他一共發(fā)了4個200元的紅包，從大年三十一直發(fā)到大年初三，每天一個。而過往的每年，他每年至少要給每個孫輩一千塊錢的壓歲錢?！暗共皇巧岵坏?，我也知道這錢到最后也給不到他們身上，都被家長拿走了?！壁w爺爺?shù)膶O輩們年齡都不算太大，最大的孫女今年也才剛上高一，他也不敢給太多的錢，“給他們發(fā)到微信里面，也沒那么多，他們還能拿去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p>

趙爺爺跟孫輩們的關(guān)系相處的很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比這個老婆子更受歡迎”。過年的時候他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跟在自己的小孫子后面看他玩游戲。他也曾嘗試過這些熱門的手機游戲，但是游戲的操作對于老年人來說比掃“福”字要難得多，除了左手右手要配合之外，還需要百分百的注意力和靈敏的反應(yīng)速度?！巴娌粊恚壁w爺爺擺擺手，“游戲里那個小人那么小，還要控制它到處走，還要出招，反應(yīng)不過來。”但“老頑童”是不會就這么輕易放棄游戲的，趙爺爺?shù)氖謾C里面現(xiàn)在有三款使用頻率很高的游戲，一個是麻將，一個是斗地主，還有一個是經(jīng)典的三消游戲。

“他們總是‘吃雞‘吃雞地叫著?！壁w爺爺以為小孫子真的想吃雞，過年的時候特意自己親手燒了一只雞，但是端上桌之后小孫子卻只吃了一個雞大腿，隨后依然還是念叨著“吃雞”。這是他過年的時候最難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不被孫子喜歡了，當他把吃剩的燒雞放進冰箱的時候，覺得自己也被關(guān)進了冰箱?！笆遣皇俏易霾槐饶莻€‘肯德基的好吃啊?！钡S后知道了“吃雞”是游戲的別稱之后，他又高興起來了，坐在小孫子旁邊直勾勾地看著他玩。

趙爺爺今年過年跟兒媳婦學(xué)會了怎么用淘寶，他獻寶似的自己給老伴下單買了一條紫色的圍巾，東西還沒到就天天給老伴顯擺，但是等了很久也不見物流信息。老伴總問圍巾什么時候到，趙爺爺擔心店家收了錢不給他東西，這樣不僅讓他損失了一筆錢，還會讓他在老伴面前很沒面子，只好搪塞過去，“過幾天就到了，你再等等再等等，別著急?！焙髞砺爟合眿D說，是因為春節(jié)的時候快遞公司休假，再面對老伴詢問的時候，他的底氣也硬了起來，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春節(jié)快遞公司也要放假的！過完年之后你的圍巾就到了，整天著急著急，怎么就這么臭美的？”

張山風說對了一點，戴紫圍巾的，真的是他的老伴。

正月初七之后，涿州這個小縣城除了馬路旁邊的泥土里散落的紅色鞭炮紙還努力證明著“年”的存在，十二點的夜晚安靜且漆黑一片。街角的網(wǎng)咖依然燈火通明，里面鍵盤的聲音和鼠標按鍵的聲音也依然吵吵鬧鬧個不停，這里依然熱鬧，好像還在過著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