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與歌聲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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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強回來了。大強在離家出走五天后，在一個月牙兒彎彎的晚上悄悄地回來了。跟他回來的還有他無意間找回的妹妹心明。

下車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盡，星光如雨，斑斑點點地灑向三月的微風(fēng)，總讓人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大強扯著妹妹，一邊走，一邊小聲地給她說話：“這是村頭……咱們進(jìn)村了……這是咱村的街道……這是咱家的頭門。你先站這兒別動，我去給奶奶報個喜！”

“到家了，哥？”女孩兒停下來，緊張得小鼻頭一翕一翕的。

“嗯。別急啊！”大強又囑咐一句。

心明使勁地點頭，親了親手里的小熊。“桃花！”心明脫口而出。院里的桃花開得正盛。

大強一進(jìn)院子，兩只小羊羔就飛跑著迎上來。它們親切地叫著，去嗅大強的手。老母羊也叫起來，叫得急切而親熱。

奶奶正摸黑在廚房里洗刷，忽然停下手，諦聽外邊的動靜。

大強的腳步停在了廚房門口。

奶奶輕喚一聲：“大強！是奶奶的大強回來了嗎？”

大強不吭，不動，連大氣也不出。

“大強，大強啊，我苦命的孩子！從父母離婚，你就天天跟著奶奶，你是奶奶的心肝啊！奶奶是為你活著的呀！”老人念叨著，“我這是又聽錯了？老天爺，自從孫子離家，你就把我的耳朵摘走，讓我錯聽了千百回呀！”

大強嘴一撇，無聲地哭了。

“奶奶知道你長大了，護(hù)不住你了，可是，你咋不給奶奶說一聲就走呢？你這是殺你奶奶的呀！”

“奶奶——”大強一聲喊，撲到奶奶懷里。

“大強？真是我的大強嗎？”奶奶使勁抱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似的。

奶奶抱了一會兒，輕輕騰出一只手在孫子身上摸，頭、臉、肩，一點兒一點兒地摸著。“大強，乖乖，你就不想奶奶嗎？”奶奶哭著。

“想！天天都想！”大強往奶奶懷里鉆。

奶奶給孫子擦著淚，自己的淚水一串串流下，砸在孫子的頭上。

院門邊的女孩兒靜靜聽著，眼睛里汪滿淚水。

奶奶掀開鍋，說：“這是奶奶給你留的飯。奶奶天天都給你留著飯。奶奶只當(dāng)是你貪玩兒回來晚了。你會餓的！”

“嗯！”大強含糊地應(yīng)著，伸手扯亮了電燈，抓起一個饃就咬。剛啃了一口，又停下來。“咋不吃了？”奶奶像有眼睛。

“奶奶，我給你報一個喜，大喜！”大強有些興奮。

“大喜？咱家會有大喜？”奶奶不信。

大強趴上奶奶的耳朵：“奶奶，我對你說，我妹妹回來了！’

“啥啥？你妹妹？”奶奶推開孫子。

“啊！”大強使勁點頭。

“心明啊？”

“啊！”

“瞎女孩兒？生下來就看不見的瞎女孩兒?。俊?/p>

“啊?。　?/p>

“屬兔的？六歲了？”

“對對，對！就是六歲！屬兔的！”

“她還活著？”

“活著！可可愛了！”

奶奶使勁地?fù)u了搖頭：“不可能，孩子，不可能。你妹妹一歲多時，也就是你爸、你媽離婚后的三個月零五天，那是農(nóng)歷的十月初十，東莊上蟲王爺廟會，說是喉嚨眼兒里掉進(jìn)個花生豆，生生地悶死在你姥姥家了……都過去五年了，孩子，這不可能！”

大強急了，說話像搶似的：“奶奶，真是我妹妹，她叫心明，六歲了，屬兔的。她爸爸就是我爸爸，叫范有梁。她媽媽就是我媽媽，叫戚榮花。爸爸媽媽在她一歲、我六歲的時候離的婚……”大強說不下去，淚水再次流下來。

“她在哪兒？”

“就在咱家門口！”

“哎呀傻孩子，我們不該這樣說話。盲人都是眼瞎耳朵靈，這會讓她傷心的！快，快讓她進(jìn)來！快讓孩子進(jìn)來！”老人摸著往外急走。

門邊的心明，耳朵靈得像夜風(fēng)似的女孩兒，此時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兒。

大強給妹妹擦了臉，扯著心明走進(jìn)院子：“奶奶，這就是心明，我妹妹，你孫女！”

奶奶走上前，摸著了心明的手，輕輕地牽?。骸拔业墓裕　?/p>

“奶奶，我是心明！我是你的孫女……”心明忍不住哭起來，“奶奶呀——”

心明一哭，奶奶就不行了。孫子回來，她就想哭一場，心明這又一喊，她再也忍不住了：“我的孩子！我的苦命的孩子……”

“奶奶——”兩個孩子一邊一個，拉住老人的手。

奶奶哭了幾聲，就使勁忍住了。俗話說，喜事不多泣。孩子回來是喜事，她怕哭多了不吉利。

奶奶把心明扯到水盆邊，要給心明洗臉。

“奶奶，我會洗。我自己洗！”心明掙扎著不讓。

“不，你剛回來，家里不熟。奶奶給你洗！”奶奶一邊洗，一邊悄悄地摸著心明的頭、臉、眉、眼。奶奶的手在心明的唇邊停下來，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

大強把奶奶攙到飯桌邊坐下，又扶妹妹坐上桌邊的小凳子，這才端饃拿筷，給奶奶和心明夾菜。

“哥，我會叨！”心明說著，拿筷子試探著找菜盤兒。

大強連忙拿來個小碗兒，把菜夾在小碗兒里，送給妹妹。

兩只小羊跑進(jìn)來，撒嬌地叫著。大強抱住一只，在頭上輕拍一下，又抱起另一只，再拍一下。

“哥，讓我摸摸，讓我也摸摸小羊！”

大強把小羊抱到妹妹身邊。小羊嬌！怯地叫著，心明放下筷子，一下一下地愛撫著。

飯后，奶奶要燒熱水：“大強，一會兒你和心明都洗一洗?！贝髲娭?，奶奶的鼻子靈得很，一定是聞到他和妹妹身上的臟味兒了。

“奶奶，我來燒！”大強把奶奶攙起。奶奶不燒火了，但奶奶不走，站在廚房門口，歪了頭“看”著孫子?；野椎拇稛煆脑钐跑f出，扯成縷兒飄向門外，搖一下身子，向上飛去。大強知道，它們會攀上屋檐，順著屋山墻升到村莊的上空，和鄰居家的炊煙一起，變成村莊的一道風(fēng)景。奶奶被嗆，連聲咳嗽。大強說：“奶奶，你去歇著吧，我不會再走的！”

奶奶說：“只要能聽見你呼氣的聲音，奶奶心里就甜，就永遠(yuǎn)不會累。你不在家的這幾天，奶奶想咳嗽也咳嗽不出來呀！”大強不依，一定要奶奶出去。奶奶的咳嗽讓他難過。奶奶想了想，就走出去，站在院子里感慨：“大強回來了！老天爺呀，您對俺范家不?。∧鷮Π尺@個瞎老婆子不薄……”

水燒熱了，心明摸進(jìn)來，小聲說：“哥，我想給奶奶洗腳！”

大強小聲回應(yīng)：“咱倆一塊兒洗，讓奶奶高興高興！”

（完）

（選自《花兒與歌聲》，海燕出版社，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