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平
煙戲始盛于清代,以吸旱煙之煙為之。擅長煙戲之人,口中噴出之煙可化為山水樓閣、花木禽獸,如海市蜃樓,莫可名狀。此技法于民國末年開始沒落,現(xiàn)已基本失傳。
清道光年間,江寧城趙家莊住著一對姓吳的父子。父親吳崢嶸,四十多歲,早年間積累了一些銀子,帶著兒子吳芝山來到這遠郊買了一座幽靜的庭院,雇人種了片田地,生活過得還算逍遙自在。
吳芝山其時十八九歲,聰明是聰明,但身上卻有公子哥的通病,對讀書毫不上心,整日里游山玩水。吳芝山好講江湖義氣,結(jié)拜了不少兄弟,終日與一群村野混混在一起吃喝玩樂。
混著混著,吳芝山有了一樣無師自通的技能:煙圈吐得十分漂亮。自打第一次接觸旱煙開始,吳芝山仿佛天生就具備吐煙圈的才能,一學(xué)就會,很快就能花樣翻新。
吳崢嶸知道兒子不求上進,也教訓(xùn)過幾回,但不起作用。吳崢嶸因身體不好,老抱著藥罐子,沒那么多教子的心思,況且抽煙花不了幾個錢,也就罷了,任由他去。有時,兒子幾天不回家,吳崢嶸也不大去問。
一天,村口大樹下的土臺邊喝彩聲不斷,原來,是吳芝山與一群潑皮煙友又比起吐煙圈來。前面幾個人拼了全身氣力,各吐了七八個煙圈,氣喘吁吁、踉踉蹌蹌地走下了土臺。輪到吳芝山上場,只見他拿出一支柄短斗大的煙槍,塞進一兩煙絲,借火點燃,連吸帶吐,吐出煙圈無數(shù),個個皆圓,隨后,他又徐徐吐出濃煙一縷,直穿圈中,把先前的幾個煙圈串在了一起,猶如一貫青蚨,扶搖直上,直等了半炷香工夫,方才散盡。
潑皮們個個拍手叫好。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一人說道:“好是好,但還算不得最好!”
聲音雖然不高,卻渾厚有力,每個人都聽了個真真切切。
眾人扭頭一看,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個人來,一副城里人的打扮,渾身上下十分清爽利落。
眾潑皮面露慍色,責問道:“你是什么人?敢在這里撒野!”
那人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回答:“鄙人姓裘,是江寧城做生意的,今天路過這里,偶遇你們在這里斗煙,就觀看了片刻。別人也就罷了,剛才這位小兄弟,我看有幾分學(xué)煙戲的潛力?!?/p>
潑皮們自覺受到奚落,惱羞成怒,剛要扯袖揮拳,聽見吳芝山喝了一聲:“且慢動手,問清楚再說。”
潑皮們素來敬服吳芝山,他說不讓動手,他們只得逼近圍住裘姓商人,個個怒目而視。
吳芝山從土臺上跳下來,走近裘姓商人,質(zhì)問道:“聽裘老板這意思,莫非你也會吐煙圈不成?那你上臺吐吐看,如果吐得好,我愿拜你為師,跟你學(xué)習(xí)。如果吐得不好,那就是得罪了這幫弟兄,就得由著他們來伺候你。”
裘姓商人從容地答道:“好,那在下就獻丑了?!闭f罷,他跳上土臺,從腰間抽出一支玉質(zhì)煙槍。那煙槍做工極為考究,柄長約半尺,煙斗大如雞子,可容二兩煙絲。
裘姓商人從腰上煙袋中取出煙絲填滿,借火點燃,只見他突然雙目圓睜,深吸一口氣,煙斗中的煙絲瞬間燃盡。裘姓商人隨即慢慢張口,吐出一團煙霧,那煙霧倏地上下拉長,化作一個二尺高的小人兒,眼耳口鼻,清晰可辨。那小人兒左顧右盼片刻,最后轉(zhuǎn)向眾人,低頭作揖。眾人細看,樂出聲來,小人兒的長相與吳芝山一模一樣,神情動作也是惟妙惟肖。
吳芝山大驚,即刻口稱“師父”,倒頭就拜,說:“這就是裘師父剛才所說的煙戲?請裘師父收我為徒!”
裘姓商人笑問道:“你在家里就沒聽到過‘煙戲二字?”
吳芝山如實答道:“從未聽說?!?/p>
裘姓商人疑惑地看了看吳芝山,說:“那好,我就收你為徒,帶你到江寧城去,歷練歷練?!?h3>2.誤入歧途
吳芝山辭別眾潑皮,也不回去同父親吳崢嶸告別,當下隨裘姓商人踏上了去江寧城的路。
一路無話,轉(zhuǎn)眼到了江寧。
裘姓商人七拐八拐,將吳芝山領(lǐng)到一家宏大的門面跟前,吳芝山抬頭一看,牌匾上寫著“福興昌煙館”五個大字,門口兩側(cè)懸掛一副對聯(lián):“含珠銀燈賽仙境,排云香榻吐春風(fēng)”。
裘姓商人一走進煙館,就有小廝迎上來招呼:“裘老板回來了?!?/p>
吳芝山跟在后面問:“裘師父,你是這個煙館的老板?”
裘姓商人低聲答道:“不錯,我是這里的老板。以后私下里才能叫我?guī)煾?,人前叫我裘老板?!?/p>
吳芝山不明所以,只能答應(yīng)。
進入大廳,吳芝山隱約看見一排排的煙榻上躺滿了人,人人手持一柄特長號的煙槍,對著炕桌上的煙燈吸煙,煙霧繚繞,不亦樂乎。
吳芝山又問:“他們抽的什么煙?我看不像是旱煙?。 ?/p>
裘老板“呵呵”一笑:“這是外國進口的高級煙,名字叫做福壽膏,煙香絕美,回味無窮,長期吸食能延年益壽。你是我徒弟,在這里可以隨便嘗試?!濒美习瀹斚抡惺?,喚來一名小廝,說:“將這位小伙子帶到上等包廂,拿上好的福壽膏,一切吃、喝、用,都給我伺候仔細了。”
小廝答應(yīng)著,馬上引著吳芝山走到一個僻靜包廂里,包廂內(nèi)只一張煙榻,干凈整潔。
小廝伺候吳芝山躺下,拿出一支煙槍,填上一塊福壽膏,幫著用煙燈點燃。吳芝山接過煙,急急地吸了一口下去,頓時感覺頭暈?zāi)垦#迮K內(nèi)翻江倒海,差點吐了出來,他忙問小廝:“這里面裝的什么,怎么感覺這么難受?”
小廝笑了笑,說:“客官,您是頭一次吸食福壽膏吧,前面幾口都是這感覺。您再吸食幾口試試,感覺馬上就會不一樣了?!?/p>
吳芝山又吸了幾口,感覺渾身上下突然變得輕飄飄的,似乎在一片煙霧中慢慢地飛騰起來,只見煙霧逐漸變得稀薄,前面出現(xiàn)一片瓊樓玉宇,虎鼓瑟,鸞回車,嬌美仙女一個個笑嘻嘻地迎上來……吳芝山心說:這就是煙戲的入門訓(xùn)練吧?先從內(nèi)心幻化出美景、人物來,才好在接下去的表演中悉數(shù)表現(xiàn)出來。師父為我也是煞費苦心了。
吳芝山在這里衣食無憂,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吸食福壽膏。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月,他已經(jīng)到了半個時辰不吸福壽膏就會渾身難受的地步,而裘老板并不出來相見。
這天,小廝進到包廂,手里拿著一本賬簿,拉起正沉迷在幻境中的吳芝山,說道:“喂喂,起來,你這半個月賒了白銀共計三百兩,是時候結(jié)一下賬了?!?/p>
吳芝山一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問道:“賒賬?裘老板呢?我要找裘老板。”
小廝冷笑一聲,說:“裘老板不在。他在與不在,你都得結(jié)賬?!?/p>
吳芝山正色道:“我身上沒有銀兩,銀子都在我父親手里。你讓我見一見裘老板,我有話要問?!?/p>
小廝說:“實話告訴你吧,裘老板傳過話了,他說你今天必須結(jié)賬。他還說了,如果你拿不出銀兩,可以從你父親的書房里偷偷地拿書,一本書抵一兩銀子?!?/p>
吳芝山心中惶恐起來,他嘴里喊著“裘師父”,再次要闖出去,門口閃進來兩名大漢,一把將他推倒在煙榻上。
吳芝山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上了裘老板的當,原本一門心思想學(xué)煙戲,不想竟被騙吸食了昂貴的福壽膏,不交銀子就別想出去了。
一本書可抵一兩銀子,這倒是聞所未聞,吳芝山不覺動了心思。父親久病,很少去書房,那些書也就成了無用之物,有什么稀罕?就算全偷拿出來,想必也沒什么妨害。
不過,吳芝山終究怕父親知道自己的事兒,立刻同意去家里偷書。小廝馬上安排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由兩名大漢押解著去了趙家莊。
這半個月,吳崢嶸不見吳芝山回家,正胡思亂想,突然見吳芝山走了進來,作揖喊了聲“父親”。
吳崢嶸見吳芝山臉色發(fā)灰、腳下發(fā)虛,頓時起了疑心,問道:“你這半個月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怎么這么憔悴?”
吳芝山答道:“近日在朋友家小住,偶感風(fēng)寒,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您不用擔心。”說著,他進屋去了。
到了后半夜,趁父親睡熟,吳芝山引著兩名大漢躡手躡腳地進入書房,將書架上的書搬了個干干凈凈。既然這書能當銀子使,何不趁機將這便宜占滿?吳芝山一口氣搬完書,立馬哈欠連天,眼淚鼻涕一把一把地流下來,在返城的馬車上,他迫不及待地又吸上了福壽膏。
隔了幾日,吳崢嶸走進書房,看到書架上空蕩蕩一片,吃了一驚,連聲呼叫吳芝山,無人應(yīng)答。他到村里找到平日里與吳芝山相好的幾個潑皮一問,這才知道半個多月前吳芝山拜師學(xué)習(xí)煙戲的事。又問所拜何人、長得什么模樣,潑皮們細細地描述了一番。吳崢嶸聽完,暗暗心驚,聯(lián)想到前幾日兒子蒼白的臉色,暗道“不好”,急忙趕回家中,稍加收拾,就騎馬出門,往江寧城馳去。
半日后,吳崢嶸進了城,直奔城北煙館一條街,不多時,就站在了福興昌煙館門口。
有小廝熱情招呼:“您往里請?!?/p>
吳崢嶸問:“你們老板姓裘?”
小廝問:“是姓裘,您找我們老板有何貴干?”
吳崢嶸又問:“上個月,裘老板是不是帶回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住在這里?”
小廝警惕地看了吳崢嶸一眼,回道:“不知道??茨鷨枛|問西,到底是進來還是不進來?”
吳崢嶸堅持道:“我找裘老板。你就說,他的老朋友吳崢嶸來了?!?/p>
小廝一聽,這人怕是有些來歷,就讓進大廳請他坐下,飛跑著進去報知裘老板。
不一會兒工夫,裘老板走了出來,遠遠地招呼道:“哎呦,不知吳老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p>
吳崢嶸見到裘老板,面色一沉,說:“廢話少說,我兒子吳芝山是不是在你這兒?”
裘老板“哈哈”一笑,說:“不錯,你兒子是在我這里,不過,他不知怎么回事染上了福壽膏的煙癮,如今正在包廂里享受呢!”
吳崢嶸伸手“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站起來暴怒道:“多年前的過節(jié),你我之間解決就行,何必要扯上我的兒子!”
裘老板“哼”了一聲,說道:“父債子還,自古以來的常理。當年,你壞我生意,毀我名譽,二十年來,我一直記在心頭,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這叫此仇不報非君子?!?/p>
這一切,還要說回二十年前。那時候,吳崢嶸因擅長煙戲,在煙館一條街經(jīng)營了一家旱煙館。突然有一天,裘老板來到這里,在對面開了一家煙館,也經(jīng)營旱煙。不久,鴉片進入江寧城,裘老板將旱煙拋棄,頭一個做起了福壽膏的生意,引得老百姓爭相吸食、欲罷不能。
吳崢嶸親眼看到那些人吸食上癮,不長的時間,變得骨瘦如柴,精神頹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些人為了吸食鴉片,典當家產(chǎn)、賣妻鬻子、搶劫偷盜,簡直不擇手段、無所不為,最后傾家蕩產(chǎn)、骨肉分離。
經(jīng)反復(fù)查訪,吳崢嶸得出結(jié)論,鴉片是禍國殃民的毒品,必須堅決取締。出于義憤,吳崢嶸聯(lián)合了當時的一些有識之士,還有煙鬼的家屬,圍堵了裘老板的福壽膏煙館,逼迫其關(guān)閉煙館,并讓他發(fā)誓不再售賣鴉片。從此,兩個人結(jié)下了仇。
不久,吳崢嶸的妻子難產(chǎn)而死,他也因悲傷過度引發(fā)了劇烈咳嗽,屢吃中藥未能好轉(zhuǎn),后來請西醫(yī)診治,結(jié)果診斷出肺部長了瘤子,西醫(yī)認為是長期吸食旱煙所致,經(jīng)過治療,基本好轉(zhuǎn),讓他回去靜心養(yǎng)病,叮囑他不能再吸煙,否則有復(fù)發(fā)喪命的危險。吳崢嶸這才認識到不僅是福壽膏有毒,即便是旱煙也能害人。更何況得罪了裘老板,隨時可能遭到報復(fù),于是停止了煙戲表演,關(guān)掉了旱煙館,帶著不滿周歲的兒子吳芝山,悄然遷往趙家莊。
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吳崢嶸說道:“沒想到,你后來到底還是開了鴉片煙館?!?/p>
裘老板冷笑道:“讓你耽誤了我?guī)啄晟?,損失不少銀子。不過,現(xiàn)在福壽膏越來越受歡迎,我這煙館才得以重新開張,但壞我財路的仇,我可沒忘。這二十年來,我走遍很多地方,一直在找你,可嘆我現(xiàn)在才有了你的下落?,F(xiàn)在先把你兒子弄到這里染上煙癮,讓你也嘗嘗心痛的滋味。我原看到你兒子善能吐煙圈,定是得了你的真?zhèn)鳎幌胨B‘煙戲二字都沒聽說過?!?/p>
吳崢嶸說道:“卑鄙小人!你教唆他偷書又是怎么回事?”
裘老板笑道:“我這是受人之托,你以后會明白的?!?/p>
吳崢嶸說:“既然有人想要我的書,現(xiàn)在書架被你們搬空了,我兒子也被你折磨夠了,我可以帶他走了吧!”
裘老板說:“要帶走你兒子,沒那么容易,除非我們賭一把。你要是贏了,帶走你兒子,你我仇恨一筆勾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吳崢嶸問:“賭什么?”
“賭煙戲。”
吳崢嶸低頭思索片刻,說道:“好,須是旱煙,不能用鴉片?!?/p>
裘老板“呵呵”一笑,說:“你放心,做咱們這一行的,沒人會去沾那玩意兒。至于題目嘛,咱們比賽當日宣布。五天后,請到福興昌煙館。”
“一言為定?!?h3>4.吞云吐霧
轉(zhuǎn)眼五日已過。吳崢嶸按約定來到福興昌煙館,只見煙館大廳內(nèi)已經(jīng)圍坐了一圈人,空出了大廳當中作為表演場地。
裘老板見人來齊,站起來說道:“今日邀請各位煙館老板的初衷,事先大家已經(jīng)明了。一句話,見證我和這位曾經(jīng)的煙戲高手斗煙,了結(jié)我們之間的恩怨。”
說著,裘老板將臉轉(zhuǎn)向吳崢嶸,繼續(xù)說道:“賭博的利市是你兒子的去或留,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吳崢嶸回答“沒有”,只提了一個要求:兒子吳芝山必須到場,全程觀看斗煙。
裘老板說:“這個容易?!焙芸?,他讓兩名小廝將吳芝山帶到,在大廳一側(cè)站定了。接著,裘老板說道:“比賽這就開始。比賽的題目,煙絲五兩,時長一刻,聚成仙鶴翔舞圖。老規(guī)矩,精美善變者勝,粗陋拘泥者敗。你是客,你先來?!?/p>
小廝遞來一支煙槍,吳崢嶸一手接了,拿眼一看,只見那煙槍是象牙雕就,筒長不過一尺,而煙斗很大,能容五兩煙絲。
小廝將五兩煙絲填入煙斗,又遞火種,吳崢嶸就火點燃,且吸且噓,卻不見有半縷煙氣溢出。
約三五分鐘后,煙絲燃盡。吳崢嶸從桌上取來一盞苦茶,仰頭飲畢,隨即張口出煙一團。煙團一分為二,化為二鶴,大小、神態(tài)與真鶴無異,二鶴繞廳而飛,羽翼開合,纖細畢現(xiàn),約數(shù)十往返。吳崢嶸喉間突然一響,再次吐出一縷煙氣,亭亭直上,煙氣散開時,皆化為寸許小鶴,漸舞漸大,漸離漸合,最后又聚合為二鶴。四只仙鶴上下翻舞,相應(yīng)相和。一炷香工夫,吳崢嶸將手一招,四鶴飛入其口中而滅。
四座眾人見多識廣者不在少數(shù),今日得見吳崢嶸的神技,個個目瞪口呆,不由得擊節(jié)贊嘆。
裘老板看完,額頭滲出汗來。原來,他早已探知吳崢嶸重病在身,遠離煙戲近二十年,技藝也該生疏了。不想?yún)菎槑V的煙戲水平反而愈加純熟,自己哪里是他的對手?但事已至此,裘老板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表演。
裘老板另外取來一支象牙煙槍,待煙絲燃盡,他喝完苦茶,張口吐煙,也吐出煙氣一團,化作三尺高仙鶴一只,羽翼十分精美,雙翼撲閃飛起。仙鶴飛離地面約二尺,翩翩起舞,姿態(tài)變化多端。
眾人交頭接耳,贊不絕口。突然,從門口吹來一陣風(fēng),這只仙鶴頓時支離破碎,瞬間無影無蹤,屋中僅存些許煙氣而已。
裘老板的臉早已變成了豬肝色,他伸手抹抹額頭上的汗水,連說:“慚愧!這一局,看來我是賭輸了。”
吳崢嶸在一旁說道:“那么,我可以帶走我的兒子了吧?”
裘老板輕輕點頭。
吳崢嶸正要上前拉走吳芝山,忽然聽見一聲“慢”,緊接著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一個人來。
眾人起身作揖:“卜院長,您親自過來了……”
吳崢嶸眼睛一亮,叫道:“師兄,你怎么在這里?”
裘老板在一邊高聲道:“有請穗南戒煙醫(yī)院卜仁海院長上座!”
看到吳崢嶸流露出疑惑,裘老板在一邊低聲說:“吳老板,不瞞你說,卜院長只是他的公開身份,其實,他才是福興昌煙館的真正老大,是附近各煙館的座上賓……”
吳崢嶸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卜仁海在屏風(fēng)前上位落座,瞟了吳崢嶸一眼,說道:“多年不見啊,我的師弟。聽說你要來,我不遠千里來看望你。剛才,裘老板的仙鶴翔舞圖精美異常,有目共睹,只是不小心遭了風(fēng)、壞了形,誰輸誰贏,還不能下定論。這樣,我與你再賭一次,你若贏了,帶走你的兒子,另外還贈你一箱緬甸果敢產(chǎn)的上等福壽膏;你若輸了,痛痛快快地將師父的《煙戲秘笈》留下。當然,你的兒子也還得在這里繼續(xù)干苦力,抽鴉片……”
吳崢嶸一聽,怒不可遏,手指卜仁海道:“原來這些年,你竟在干這些下流勾當。那么,當年那個偷書人,也不可能是別人了?”
卜仁海冷笑一聲,說道:“那你以為,我當初不辭而別又是為了什么呢?”
吳崢嶸不禁陷入了沉思……
早年間,卜仁海與吳崢嶸共事一位煙戲師父,卜仁海是大師兄,事事爭強好勝,但資質(zhì)沒有吳崢嶸好,心地也不純正,老欺負吳崢嶸。師父的女兒處處維護吳崢嶸,當然,這一切沒逃過師父的眼睛。等他們長大,師父將漂亮的女兒嫁給了吳崢嶸,卜仁海為此非常不滿。再看吳崢嶸,煙戲確實表演得比自己好,卜仁海并不認為這是因為自己悟性差,反而覺得是師父太偏心,一定悄悄教了吳崢嶸秘法。后來有一天,卜仁海竟然趁師父不在,翻亂了師父的臥室,然后悄悄地溜走,不知去向。師父不久后病逝,臨終前將一本名為《煙戲秘笈》的冊子傳給了吳崢嶸。埋葬完師父,吳崢嶸與妻子來到江寧城北煙館一條街,開了一家旱煙館過活,才一年,就遇到了開煙館的裘老板……
師兄的出走,吳崢嶸能夠猜出一點兒意思,但終究不太明了。今日見卜仁海走入邪路,并一直在圖謀《煙戲秘笈》,不禁憤懣難當,一時說不出話來。
卜仁海輕蔑地說:“發(fā)什么愣?比不比,給句痛快話,我可沒那么多閑工夫陪你?!?/p>
吳崢嶸臉部肌肉抽搐了幾下,咬牙低聲道:“比!”
卜仁海道一聲“好”,接著說:“聽好了,這次不定題目,都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依我們行內(nèi)的規(guī)矩,一場定輸贏。我先來?!?/p>
“慢著!”吳崢嶸斷喝一聲。卜仁海一愣,只聽吳崢嶸慢慢說道:“既然師兄你加了籌碼,那么,我除了帶走吳芝山,是否也可以提點兒額外的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