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話語的互動功能研究

(四川大學 海外教育學院，成都 610064)

評價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交際行為和言語現(xiàn)象。說話人通過評價話語表達自己對事物事件的立場，聽話人作出相應的回應，從而使雙方達到相互理解，進行有效互動。在句法層面，評價型話語采用專用的句法成分與結(jié)構(gòu)；在談話語體中，評價話語在言域?qū)用姘l(fā)生作用[1]，體現(xiàn)出語力(illocutionary force)，實現(xiàn)言語行為。本文研究評價話語所實現(xiàn)的言語行為，及其如何在雙方的互動中完成這些行為。

本文采用會話分析的方法考察漢語自然會話，語料來自真實的談話，談話人都是漢語母語者，他們剛到美國讀博士學位或博士后，漢語使用受英語影響不大，他們的日常用語是漢語普通話，談話形式是面對面的日常交談，不規(guī)定話題。語料收集程序是錄像后轉(zhuǎn)寫成文本，錄像與文本都是分析時的重要資料。錄像由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陶紅印教授錄制，文本由筆者轉(zhuǎn)寫，轉(zhuǎn)寫符號采用Jefferson系統(tǒng)①。錄像共兩個小時，文本約十萬字②。

本文語料中有五位談話者，兩對年輕夫婦(妻子A和丈夫E，妻子B和丈夫F)和一位年輕女士(C)，年齡都在三十歲左右。五人是朋友關(guān)系，女士相互之間比較熟悉，男士相互間不太熟悉。他們都在美國學習或工作，收集者(H)在場，與談話者比較熟悉。錄制地點是A、E夫婦家中帶有開放式廚房的客廳中，是美國大學提供給研究生的宿舍(字母A、B、C、E、F、H全文統(tǒng)一，在例句和正文中指代的人物一致)。錄制場景是女士們在開放式廚房做飯，男士們坐在旁邊的餐桌邊聊天。話題涉及專業(yè)、烹調(diào)、住房等。

一 評價話語與評價序列

(一)評價話語

評價話語的句法形式是形容詞謂語[2，3]。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向聽話人表達個人對事物事件的看法，聽話人作出回應，表達同意或不同意立場。例如E和B在談論E家的房子：

(1)E：——他沒有看的。其實這個房子我覺得不是..[特別好]

B： [都一樣]——都一樣。

E以“這個房子”作為被評價物，形容詞“好”作為謂語中心，表達自己對被評價物的態(tài)度。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聽話人作出應答，雙方有共同的被評價物，雙方話語構(gòu)成相鄰對[4]14-17。

評價話語相鄰對常常完成一個評價行為，比如下面這段話，H和F邊喝啤酒邊談：

(2)1H：→ 這個酒還可以。

2F： 〈X heh hehX〉

3H： 喝了沒什么怪味啊。

4F： 哦，這個哦，

5H： 嗯。

6F：→哦，還..還行。

7H： heh

8F： 這個很..度數(shù)很低的。十一度的。

9H： 是嗎？〈hehX這好X heh〉..〈heh好象有點平淡h(huán)eh〉。

10F： heh

H在第1行提出啤酒“還可以”，F(xiàn)在第6行表達了一個弱同意立場，引發(fā)H在第9行也發(fā)出一個評價。這段話語構(gòu)成一個評價序列(Sequence)[5]3，展現(xiàn)了雙方商討的過程，并完成評價行為。

(二)關(guān)于序列

論者認為：“序列指的是行為過程的組織方式，行為通過交談中的話輪執(zhí)行，它是連貫、有序、有意義的連續(xù)體或連續(xù)的行為或舉動。序列是使某些活動完成的載體?！盵5]2“人們通過話語完成不同的行為。是否存在普遍的結(jié)構(gòu)或模式讓人們用以合作產(chǎn)生或者追溯一系列有序的話語？是否能通過一些方式使行為發(fā)起、執(zhí)行并完成？如果有，那么這就是‘序列’，其組織形式叫‘序列組織’。”[5]3序列組織指的是行為的組織模式。從序列我們看到的是整個行為進行的過程，從而觀察到一系列的話輪如何服務于行為，如何由始至終地進行完整的活動和行為。

一個序列包括多個連續(xù)話輪，話輪之間相互連貫，共同完成一個特定的行為或活動?！靶蛄杏啥鄠€話輪組成。談話參與者在每個話輪、每個話輪構(gòu)建成分中都可以觀察到哪種行為在進行、完成。談話參與者和研究者還可以觀察或追溯到在連續(xù)話輪中哪種行為在逐步執(zhí)行，產(chǎn)生哪種相關(guān)反應，達到什么結(jié)果，形成、進行或者預示哪種序列。也就是說，話輪的序列不是隨意的，而是有形式、有結(jié)構(gòu)的，能追溯到它們的發(fā)生處，能觀察到話輪中完成了什么行為，能追蹤到它們的發(fā)展方向?！盵5]3因此，序列與行為相關(guān)，是行為的組織方式。

(三)序列組織的多樣性

從會話結(jié)構(gòu)來看，序列可以由一個相鄰對或多個相鄰對組成：由一個相鄰對組成的序列是基本的、兩個話輪的序列[5]22，由多個相鄰對或兩個以上話輪組成的序列包含一個核心相鄰對(base pair)[5]27。比如例(2)中的第1行和第6行，會話在這個核心相鄰對的基礎(chǔ)上進行擴展。根據(jù)擴展部分與核心相鄰對的位置關(guān)系分為前擴展(Pre-expansion)、中擴展(或插入序列)(Insertion-expansion)、后擴展(Post-expansion)[6]101，如下圖[5]26：

←Pre-expansion

A First Pair Part

←Insertion-expansion

B Second Pair Part

←Post-expansion

A和B分別是核心相鄰對的引發(fā)話輪和回應話輪，在A話輪的前面是前擴展部分，在A和B中間是中擴展部分，在B話輪后面的是后擴展部分。前擴展的例子如下③：

(3)5 Don: Fpre→ [Hey Ann?

6 Ann: ((looks to Don))

7 Don: Fb→ Dju wa[nt a knife?

8 Bet: [oh yea:h.=

9 Ann: Sb→ =[Nyeh,

這段話來自Schegloff的語料[5]51，Don打算給Ann一把餐刀，為了完成這個行為，Don在第5行發(fā)起召喚-應答行為，第6行Ann以動作回應，之后第7行Don發(fā)起提供餐刀的行為，第9行Ann接受。這段話語流的第5行到第9行構(gòu)成一個序列，第7、9行是核心相鄰對，第5、6行是前擴展部分。

中擴展的例子如前面例(2)的第4、5行。當H和F談啤酒，H在第1行發(fā)出評價，F(xiàn)在第6行進行回應，其中第4、5行是F向H確認他們的談話對象，這兩行構(gòu)成中擴展。

后擴展的例子如下[5]125：

(4)1 Don: F→ I:s this ai:med accurate enou:gh?

2 (0.5)

3 John: S → Yes it’s aimed et the table.

4 Don: SCT → Grea:t.

5 (1.0)

其中，第4行Don的話語構(gòu)成后擴展。

可見，序列的組織方式多種多樣，前擴展、中擴展或后擴展可以出現(xiàn)在序列中，與核心相鄰對共同構(gòu)成一個序列，完成核心相鄰對的行為。序列以核心相鄰對加上擴展的結(jié)構(gòu)方式展現(xiàn)行為逐步實現(xiàn)的過程[5]27。

(四)評價序列的組織方式

與其他序列一樣，在組織形式上評價序列也由核心相鄰對或核心相鄰對加上擴展部分組成，在完成的行為類型上評價序列完成的是核心相鄰對所執(zhí)行的行為，即如果核心相鄰對完成的是評價行為，那么評價序列也完成評價行為。下面我們以前面的例(2)作例子來說明：

1H：→這個酒還可以。

2F：〈Xheh hehX〉

3H： 喝了沒什么怪味啊。

4F： 哦，這個哦，

5H： 嗯。

6F：→哦，還..還行。

7H： heh

8F： 這個很..度數(shù)很低的。十一度的。

9H： 是嗎？〈hehX這好X heh〉..〈heh好象有點平淡h(huán)eh〉。

10F： heh

上例H和F的話語中第1行和第6行構(gòu)成一個評價相鄰對，其他話輪以這個相鄰對為中心，一起構(gòu)成一個評價序列，完成評價行為。由于這個序列完成評價行為，因此這個序列可以稱為純評價序列。在我們的數(shù)據(jù)中，評價話語常常構(gòu)成純評價序列，雙方話語的目的是評價。因此，評價話語在評價序列中位于核心相鄰對位置，它的言外之力是評價。

二 評價話語的其他互動功能及其序列組織

評價話語在會話中很常見，但不是所有評價話語的言外之力都是評價，評價話語還具有其他的言外之力，可以實施其他行為或為實施其他行為服務，這些互動功能在序列組織中體現(xiàn)出來。

序列位置與互動功能相關(guān)[5]3，不同的互動功能具有不同的序列組織方式。會話分析的經(jīng)典論題是話語為什么出現(xiàn)在那里(why that now)，話語用來做什么(what’s going on)。而序列作為行為組織的方式，展示了話語組織的規(guī)律性和組織的目的，回答了話語出現(xiàn)在那里的原因，解釋了話語的作用。因此觀察話語在序列中的位置，可以觀察到它們在實施特定的行為時所承擔的互動功能。會話分析學者的研究證明，不同序列位置的評價話語具有不同的互動功能。

現(xiàn)有研究發(fā)現(xiàn)，評價話語可以出現(xiàn)在核心相鄰對和后擴展中，出現(xiàn)在核心相鄰對中時評價話語是用來完成評價行為的[4]12，出現(xiàn)在后擴展中時則可以用來結(jié)束話題和序列[2]33。由于這些研究的著眼點不是序列與會話結(jié)構(gòu)，而集中研究評價核心相鄰對中應答語(第二評價)[4]，或者研究評價活動發(fā)生時談話雙方在語言和非語言上的互動[2]，或者考察故事講述中具有評價功能的句法成分及其年齡差異[7]354-396，因此只揭示了評價話語的部分互動功能。而我們則全面梳理各種序列位置上的評價話語，全面觀察評價話語的互動功能。

從序列的角度，根據(jù)序列與行為的關(guān)系來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評價話語的序列位置多種多樣，可以在核心相鄰對中[如前例(2)]，也可以在前擴展或后擴展中，而且前擴展和后擴展是常見的位置，在這些不同的序列位置中的評價話語承擔的互動功能各有不同：

1)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有時預示說話人后面即將發(fā)出某種行為，這時評價話語處于前擴展中；

2)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有時與前面的話語及其行為相關(guān)，這時評價話語處于后擴展中或后續(xù)話語流中；

3)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有時是在實施評價行為，這時評價話語構(gòu)成核心相鄰對；

4)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有時不是進行評價，而是其他行為，這時評價話語構(gòu)成核心相鄰對。

三 前擴展中的評價——評價引發(fā)的行為

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話語，有時會引發(fā)一些行為，比如詢問新信息、講述故事或建議等行為，也可以直接引發(fā)無言語的動作。這時，評價話語處于前擴展中，其后的話語實現(xiàn)其他行為。

(一)詢問新信息

評價話語的這種用法比較常見。評價者先發(fā)出評價，等待被評價人做出應答，然后評價人向被評價人詢問與被評價物相關(guān)的信息。下例中A先對B做的菜做出評價，B做出回應后，A向B詢問這道菜中肉餡的做法：

(5)1A：哇噻，這功夫太..太大了?！碭我要學著做X〉。

2B：..不大，很簡單，這個一做完就蒸了。[heh heh heh heh]

3A：[哦]?！悄闳怵W放那里面不就——…

4B：..嗯=？

5A：哦，放上面，我以為要..[1埋進去1]。

6B： [1對1]，對，就這么樣進[2去2]。

7A：[2那2]你肉餡要先..也是先腌好還什

8 么東西？

9B：這個不用腌，這個就是把調(diào)料放一起。

10A：不過你這個肉餡肯定是先..加工過的吧？

11B：對，就是肉餡就是放了些..調(diào)料吧，..也沒怎么加工。

第1行A夸獎這道菜做得好，等B應答了以后，A隨即在第3、7、8、10行提出問題詢問這道菜的做法。

評價話語很自然地引出詢問新信息的行為，我們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中常常出現(xiàn)談話現(xiàn)場的其他人也向被評價人詢問新信息。比如下例C評價B做的菜，B回應后，在場的其他人E和F都向B詢問信息：

(6)1C：((取下衣服，走近B))heh heh heh heh我說你還是模是樣的，還——[heh heh heh heh]

2B：[heh heh heh heh]

3((走到B的位置，指盤子))

4F：哎，..這是什么東西呀？

5C：叫什么二十..二十四[橋名人宴]，

6B： [這是〈X釀豆腐X〉]。

7F：..[啊]。((走開))

8C：[是那個]黃蓉做的那個豆腐，你知道嗎。[heh heh heh heh]

9B：[heh heh heh heh]((興奮地))〈heh對對，我老公也這么說heh〉。[heh heh heh heh]

10C：[heh heh heh heh]

11E：[啊，真的？heh heh]

12F：玉蓉比鐘國鋒做得好。

13E：[heh heh heh heh][heh heh heh heh] heh heh heh heh …那里面..塞什么東西?。?/p>

14C：((回到桌邊))給那個…給那個誰=..那個叫什么=..它是洪七公做的，洪七

15 [公…]叫化雞..的那個什么降[龍十八掌=]

16F： [啊，對對對]。

17B： [降龍十八掌]。

18C：heh heh heh heh

19 ((E朝向F,過幾分鐘 C看F并指著B的盤子，E清嗓子))

20E：…是啊，我覺得，他那個里面是不是要放什么的？…叫...什么—

21F：……它那個沒什么，..就是點兒肉嘛。

22E：..把肉放進去，

23B：對，把肉..肉餡——……

第1行A評價B做的菜，第2行B以笑聲回應，這引起了在場其他人E和F的注意。第3、4行顯示F向B走過去，詢問她菜名，等C和B回答了以后，第7行顯示F得到答案后走開了；接著另一個人E也注意到這個菜(第11行)，第13行他向B詢問這道菜里面的成分，由于沒有得到對方及時的回應，在第19行他轉(zhuǎn)向B的丈夫F，問他菜里面要放什么，第21行和第23行F和B分別回答了E。

從上面的話語流可以看到，評價話語常常是詢問新信息的引發(fā)性話語，不僅評價的發(fā)出者向被評價人詢問新信息，談話現(xiàn)場的其他人也常常向被評價人詢問新信息。

(二)講述故事

評價人發(fā)出評價也可能是為了講述一個相關(guān)的故事。下面的談話人在談美國大學提供給他們的住房，A有孩子，B、F是夫妻關(guān)系：

(7)1A：哪兒有?。?.那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們很幸運哦。

2B：是啊，..我們…我們—

3F：是相當幸運。

4B：對，..我們當時來的時候，[..住租的]—

5A：[我就說]那小孩是不是有—

6 ((B轉(zhuǎn)向A))

7A：我們那小孩[特]特特給我們帶福。

8F： [嗯]

9B：哦=..是吧，..怎么怎么帶福？

10A：在那邊也是嘛。

11B：嗯。

12A：那邊有孩子后來分到便宜房子。那時候正好要上學，..經(jīng)濟緊張，..后來簡直是—

13B：哦=

A提出她和B、F都“很幸運”，能分到學校的套房，B、F表示同意，然后A提出是孩子“帶福”，讓自己在國內(nèi)也分到了便宜房子。與Labov調(diào)查式問答中進行的故事講述[7]354-396不同，我們這段話中雙方的互動特征很明顯，故事講述是由第1行的評價引發(fā)，并等聽話人在第2、3行做出回應后，評價人才開始講述故事?？梢?，評價話語可以出現(xiàn)在故事講述的前擴展部分。

(三)建議

互動情境中說話人為了提出一個建議，有時會先對相關(guān)事物做出評價。下例中A、B、C三人在廚房做飯，A先作出評價，隨后提出建議：

(8)1A：((來接水))太搞笑了，

2B：〈X倒掉要X〉——((豎立筷子))

3A：不是宮保雞丁了，在燉了?！跓蹼u丁。heh heh

4 ((C端著裝餡的碗倒掉水，B看))

5 ……(11.0)

6A：哎，一會兒你們誰要炒菜，換一個鍋吧。

7C：..〈X好X〉。

第1行A提出做菜時菜做得不好，“太搞笑了”，第2至5行是B和C的談話，兩人沒有關(guān)注A的話語，因此A在第6行再次發(fā)言，建議別人炒菜時“換一個鍋”，第7行C開始關(guān)注A的談話。第1行和第6行分別構(gòu)成這段序列的前擴展部分和核心相鄰對第一部分。

(四)動作

評價話語不僅引發(fā)后面的話語，有時也引發(fā)后面的動作。下面例子談話人談A、E夫婦房子外的綠化，C、F是客人：

(9)1C：[這個]百葉窗也拉開了以后風景挺好。

2F：((喝啤酒，放下)) 嗯=

3A：..[1〈X盡種..種些X〉1]—

4E：..[1還要搞一點，[2種一點2]..種1]一點植物去。((回身指))

5C：[2很綠呀2]。..哦。((面向廚房，走進房間)) 我今天看了一天計

6 算機，..看得眼睛都..都酸死了。

7B：是， ..[都是這樣]。

8C： [然后=]..然后看點綠色覺得挺舒服的。((看外面))

C在第1行先發(fā)出評價“風景挺好”，A和E分別在第3、4行作出回應，三人話語構(gòu)成相鄰對。C在第8行做出看外面風景的動作。

四 后擴展與后續(xù)話語中的評價話語——評價作為后續(xù)行為

說話人的評價話語可以出現(xiàn)在一些行為和話語之后，具有結(jié)束或解釋的功能，分為兩類：一類是結(jié)束話題，用在他人提供幫助或他人講述的話語之后；另一種是進行解釋，用在建議、決定或動作之后，對這些行為可能產(chǎn)生的負面結(jié)果進行解釋。

(一)結(jié)束話題

1．他人提供幫助

當一方提供幫助時，得到幫助的另一方會作出正面評價。下例中A和C在A家的廚房里做菜，C需要豆瓣醬，A給她“老干媽”牌香辣脆：

(10)1A：〈X基本上X〉=你要=什么？

2C：還要蔥姜蒜什么的。

3A：哦。我現(xiàn)在有..—

4C：((朝A))有沒有豆瓣醬啊？

5A：((在櫥柜里找))嗯=我豆瓣醬=..好象用完了哎。((檢查櫥柜，遞蔥給B))不是以前最后吃

6 的時候再用？

7C：((朝B,做攪的動作))拿雙筷子攪一下，

8B：((推開杯子))啊。

9A：((朝C))哦，我有那個..老干媽哎。((走過，打開冰箱))

10C：((提高音量,笑))哎=好好好好！..這個是最好的！[哎呀哈！]

11A：((遞辣醬瓶給C)) [這兒一瓶]老干媽，

12C：哎。

13A：香辣脆。

14C：((接辣醬瓶))嗯=行行行。

第9、11行A提出自己有香辣脆，并把它遞給C，第10行C作出評價“這個是最好的”。與C的正面評價相應，她的語調(diào)明顯升高，并使用正面評價的詞語“好好好”、“哎呀哈”。

2．他人提供信息

一方提供信息，另一方得到信息后作出評價。下例B和C在談B家的位置：

(11)1C：((轉(zhuǎn)頭向B,B從冰箱處回來))〈X玉蓉X〉，..你..你們家離這遠嗎？

2B：ehm..在..那邊，..在高速公路那邊，spulveda那邊。

3C：…也是=學校的房子[是吧]。

4B： [是]。((點頭))

5C：…哦=..學校房子還挺多，..那Ross AvenueX那有X

6B：對對，也有。

7C：…走過來不遠吧？..走這兒過來。

8B：((轉(zhuǎn)身，看冰箱上的照片))〈X heh heh heh hehX〉

9A：對，要在它那個..高架橋就在那兒。

10B：我們要——

當?shù)?、4行B告訴C她家的位置后，第5行C發(fā)出評價“學校房子還挺多”，結(jié)束了這個小話題。對評價的其他研究也發(fā)現(xiàn)評價可以作為結(jié)束話題的手段[2]18-22[5]123-125。

(二)解釋原因

評價話語可以用在一些行為的后面，對這些行為進行必要的解釋。

1．可能產(chǎn)生負面結(jié)果的行為

在負面情況發(fā)生時，說話人有時會采用評價話語對可能的負面結(jié)果加以解釋。下例中A做的菜不太理想：

(12)1A：當然我不能保證=..〈heh這個菜heh〉。

2B：((倒汁在餡上))我覺得一看..餃子就肯定很多了。

3C：..[其實餃子還是〈X挺多X〉的]。

4A：..[哎喲，今天不應該用]這個鍋，..應該用我剛才那個..來那個—

5B：哎，你那個什么沒有弄哎。((走近開關(guān)，回來))……(3.0)

6A：這個鍋太差了，..這個鍋..傳熱倍兒慢。

7B：..那你..[1哪個鍋傳]——

第1行A表達了對自己的這道菜沒有信心，在第6行她對此做出解釋是因為“鍋太差了”和“傳熱倍兒慢”。

2．建議

說話人提出建議的時候，有時會通過評價加以解釋。下面話語A做了一個菜，不太理想，她建議B和C換一個鍋：

(13)1A：哎，一會兒你們誰要炒菜，換一個鍋吧。

2C：..〈X好X〉。

3B：我我家也有個這個鍋，我還覺得[這鍋還挺]—

4A： [這個鍋太]慢了。

5B：是不是=？

6A：我覺得[1還是太=慢1]。

7B：[難怪每次宮保]雞丁都失敗呢。

8C：heh heh heh [heh heh]

9B： [2heh heh2]……(2.0)

10C：[3原來是倒過來了3]。

11A：[3不是因為技術(shù)3 ]，完全是因為鍋的原因。((轉(zhuǎn)頭向B和C，點頭))不是技術(shù)原因，

12 heh heh heh heh好象也自己說..好。

第1行說話人提出建議“換一個鍋”，第4、6行說話人發(fā)出評價，說明提出建議的原因。這段話語的前面是例(8)的話語，把這段話語與例(8)合在一起，可以發(fā)現(xiàn)當在前擴展部分作出評價，在核心相鄰對提出建議后，說話人A在后擴展部分再次進行評價。

3．做出決定

當說話人做出決定并宣稱該決定后，有時會在后續(xù)話語中加以解釋。下例中C決定不做“紅燒牛肉”這道菜，而改做“螞蟻上樹”：

(14)1C：你有肉餡啊，那算了就[1不做牛肉了1]。

2A：[1我那個給你聽著1]——你又沒暴露沒理解成你要肉餡。

3 ((打開冰箱))

4C：..grinned pork，..別[攪和了]。

5A： [來]。..我把你這個肉〈拿出X〉微波爐。

6C：ehm那個就不用了，…要不然就要等猴年馬月。

……

14C：那還是做做螞蟻上樹好，那種做[法heh heh heh]

15B：[heh heh]是哈，那個我覺得做那個太難了?！碭豆腐X〉

16 我扔在這里。

在第1行C決定做“螞蟻上樹”后，在第7行C評價做這道菜好，對這一決定進行解釋。

這兩節(jié)我們考察了出現(xiàn)在前擴展和后擴展中的評價話語，發(fā)現(xiàn)在同一個序列中它們與核心相鄰對相關(guān)，為核心相鄰對的行為服務。

五 核心相鄰對中的評價話語及其互動功能

除了作前擴展和后擴展以外，評價話語還可以做核心相鄰對，作核心相鄰對的評價話語可以完成評價的行為，這在前面第一節(jié)已經(jīng)提到。然而，除評價行為以外，我們發(fā)現(xiàn)核心相鄰對中的評價話語還可以完成建議、阻止行為。

(一)建議

說話人發(fā)出評價，是想提出自己的建議。比如下例中A、B、C三個在廚房做飯，E和F在旁邊聊天，F(xiàn)對做菜提出建議：

(15)1B：還行，……(1.5)((走開))再..燒=會兒，就怕燒不熟，又又又..怕燒過了，((轉(zhuǎn)向A))…

2[1〈X來，最后再看一下X〉1]。((打開烤箱))

3A：[1水沒開=1]！

4F：[1啊那個東西好象1]生的比較好一些吧。

5E：[2 heh heh2]

6B：[2誰說的2]。

7F：[3〈X紅的X〉就好了3]。

8B：[3哪有吃3][4生的4]。

9E：[4七成4]..七成熟就 [5完了5]heh heh。

10C： [5 heh heh5]

11F：我不是說生就是那個[6..過火6]了就不好啦。

12E： [6七成生七成生6]。

13C：…哎給那=誰，李小聲〈X就給X〉heh heh

14A：那個..過火=就不好跟.生的〈heh似的heh〉，[〈X瞎糊弄X〉]。

15E： [heh heh]

第4行F發(fā)出評價，認為B烤排骨如果生一點的話好些，通過這個評價F提出自己的建議。對F的評價，E在第5、9、12、15行，B在第6、8行，C在第10、13行，A在第14行分別做出了應答，五人的話語構(gòu)成了一個評價序列，第4行F的話輪是核心相鄰對第一部分，E、B、C、A的話語是核心相鄰對第二部分。通過這序列，說話人F進行的是建議行為。

(二)阻止某行為

說話人發(fā)出評價，是想阻止一些行為。如下例中C打算包餃子：

(16)1A：怎么樣，你要..用什么東西吧，…李紅？

2C：((走到廚房))…這個…我燒個牛肉吧。

3A：..嗯

4C：然后做一個=……那我包點餃子吧。

5E：[包點餃子啊]？

6A：[ehm〈X來不及啦X〉]，..那個太..時間太費了。

7F：heh heh

8C：…沒事，實際上很簡單。不過那個要..有餡，..沒有…碗，那個不能——

9E：要不先坐一會兒吧，...她們現(xiàn)在在忙嘛，[..差不多了你該上了]。

10B：[對，..我馬上就做完了]。

第6行A認為包餃子太費時間了，E也對包餃子持有異議(第5、9行)，兩人希望C不要做餃子。在這個話語流中，第6行和第8行分別構(gòu)成核心相鄰對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A通過評價完成的是阻止行為。

六 余論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知道，在前展、后展及核心相鄰對中，評價話語分別與不同的行為相關(guān)，具有不同的互動功能?？梢?，對話中行為是觀察和解讀話語的關(guān)鍵要素，言語行為的相關(guān)性使對話前后連貫，形成規(guī)律性的結(jié)構(gòu)體，組成相鄰對、序列這樣的會話結(jié)構(gòu)，對話的整個過程和對話結(jié)構(gòu)是觀察行為和話語的載體和框架[8][9]261[10]。

自然會話及其互動特性也為句法研究提供新的切入點。漢語復句的一些意義的解讀需要通過言語行為來解釋[1]，連詞在會話中會弱化邏輯用法而浮現(xiàn)出言域用法[11]，一些句式如是字句、零形主語小句和一些語法詞如“了”、“還是”、“確實”的解讀需要在會話語體中進行[12]。在會話研究中可以找到句法與語用的接口[13]。

就小句來看，小句在句法上的語氣和功能類型與語用層面的功能類型的對應關(guān)系需要在會話中進行觀察。從句子的語氣和情態(tài)來看，“雖然疑問句常用來提問，祈使句常用來命令或請求，陳述句常用來斷言”，但是在會話和語用層面“有用疑問句提出請求或作出斷言的，也有用陳述句提出建議和作出提醒”[1]。要確定句子的語用功能或行為類型，可以把句子放入互動語境中，從雙方的相互理解和話語發(fā)展中進行分析，在會話結(jié)構(gòu)和組織方式中加以解釋。這是由于交際會話以行為作為基本單位，會話的組織方式體現(xiàn)了行為實現(xiàn)的過程[5]3。對會話中的話語進行句法分析，可以找出實現(xiàn)該種行為的特定的句型或句法成分。正是通過對形容詞謂語小句在會話中的使用進行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作為陳述句的類型之一，形容詞謂語小句也可以提出建議和作出提醒。

雖然言語行為理論也以行為作為交際的單位，觀察人們?nèi)绾我匝孕惺拢谐隽烁黝愌哉Z行為對應的施為動詞，然而人類行為及其所采用的語言形式并不是這么整齊單一的，有時人們不會采用施為動詞，塞爾由此提出間接言語行為，并將其分為規(guī)約性和非規(guī)約性間接言語行為，在確定非規(guī)約性間接言語行為的類型時，認為一個孤立的單個小句不足以確定說話人的說話目的，故需要重視雙方共知的語言信息和所處的語境[14]193。在對自然語言進行會話分析時，也發(fā)現(xiàn)一個行為是需要多個小句、多個話輪、聽說雙方、多種互動形式共同來實現(xiàn)的。與會話分析相比，言語行為理論僅通過單方話語來確定行為類型是受限的，自然語言的復雜性決定單個的句子在不同的話語流中有不同的互動目的，本文的評價話語也證明了位于會話結(jié)構(gòu)不同位置的句子具有不同的互動功能。一個可以做多種理解的單個句子，只要把它放在聽說雙方互動的話語流中就可以準確地理解和確定它的互動功能?？梢?，自然語言提供了更多的語境信息，會話分析提供了更大的會話結(jié)構(gòu)，可以補充和證明言語行為和間接言語行為理論。會話分析還重視視頻信息和聽話人：視頻信息的重要性在于互動中除語言要素以外，互動現(xiàn)場中的其他要素也同樣重要，研究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有的話語所引發(fā)的行為不一定都是語言形式的，也有動作性的；聽話人的重要性在于聽話人的理解與互動是該行為實現(xiàn)的必需條件，會話分析學者還發(fā)現(xiàn)聽話人的動作直接影響說話人話輪小句的設計，即句法的形成與聽話人密切相關(guān)[15]97-121。會話語境由談話雙方共同構(gòu)建，自然話語的有效性與言語行為的現(xiàn)實性為語言功能研究提供了框架與方法。

注釋：

①本文根據(jù)Jefferson轉(zhuǎn)寫系統(tǒng)(Atkinson and Heritage 1984:ix-xvi)，本文采用的主要符號有：

= 后面的話語緊跟前一個話語 —— 停止或打斷，多個表示不流暢

： 語調(diào)延長 heh 笑聲

〈X X〉 轉(zhuǎn)寫中不確定的地方 [ ] 幾個話輪的話語同時發(fā)出

→ 指向的話語是作者需要讀者注意的部分 (()) 場景中的重要動作

②由于自然口語語料收集和轉(zhuǎn)寫有較大難度，目前學界沒有開放的漢語自然口語語料庫可供采用，因此本文的語料有限，可采用的語料只有筆者任訪問學者期間與外方合作錄制轉(zhuǎn)寫的語料。在以后的研究中，將逐步建立完善漢語自然口語語料庫。

③例(3)和例(4)引用的是Schegloff原書中的例子，縮寫沿用該書。其中的幾個縮寫術(shù)語如下：Fpre是first part of pre-expasion，即前擴展的第一部分；Fb是first part of base pair，即核心相鄰對的第一部分/引發(fā)話輪，在例(4)中簡寫為F；Sb是second part of base pair，即核心相鄰對的第二部分/回應話輪，在例(4)中簡寫為S；SCT是sequence-closing thirds，即位于核心相鄰對之后的用以結(jié)束序列的話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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