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會辜負每一個平靜而努力的人

羽蒙

人對故鄉(xiāng)有千絲萬縷的情結(jié)，而往往一條長街就足夠承載所有厚實的鄉(xiāng)愁。我對家鄉(xiāng)最念念不忘的便是朝陽路，我念過的小學(xué)、中學(xué)乃至曾有很大可能進入的二本大學(xué)都在這一條街上。仿若是與我生死相依的臍帶似的，學(xué)校與家之間的10分鐘路程貫穿了我的整個童年和青春。以至于高中的同桌打趣道：“難怪你至今連腳踏車都不會騎！”

在大半的學(xué)習(xí)生涯中，我都是走讀生。小學(xué)7點半出門，初中7點出門，念高中時便提早到天剛蒙蒙亮的清晨6點半。我走得越遠，見到的朝陽似時光倒流般越來越低，待至高三伊始，清晨的路途已見不著太陽的輪廓，東邊的天幕只有像被打碎的金箔般又薄又弱的曦光，適當?shù)募t讓人誤以為是彼時人間盛放得熱烈的鳳凰花倒影在天堂。

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縣城，縣高中和市高中相比，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被無限充塞而無限膨脹的學(xué)習(xí)時間。每天從睜開眼至閉上眼，分分秒秒都被安排好——白天上八節(jié)課，晚上三節(jié)晚自修用來考試，放學(xué)回家后還要完成可以用“堆”來形容的作業(yè)，直至深夜一兩點?？膳碌牟皇菭幏謯Z秒、應(yīng)接不暇，而是周而復(fù)始、不見成效。我雖處于重點班，但成績卻一直徘徊在班里的中下游。

在每天的午讀課上，班主任會對我們進行一場“匪夷所思”的催眠。背景音樂常常是各式各樣的佛教曲目，她用一種舒緩溫柔得要與音樂融為一體的聲音說：“好，大家閉上眼睛進行冥想，大腦放空，深呼吸。此刻，夏天的風(fēng)輕輕吹過你的臉頰，你的耳邊有音樂、鳥叫、蟬鳴，仔細聽一聽，是否還有心靈的聲音？它在告訴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能到達終點，很快就會夢醒花開，時間絕不會辜負每一個平靜而努力的人……”

我不愿辜負自己也不愿辜負班主任，但我的身體卻不受控制，經(jīng)常兩眼一閉就睡死過去了。有一次睡到下午第一堂課上課我還沒有醒過來，于是班主任在課后便請我去辦公室喝茶。我沒見到茶，反倒見到一堆慘不忍睹的卷子被砸得啪啪響，接著耳邊傳來班主任的咆哮：“你看看你的成績，萬年吊車尾還不思進取，真給我們重點班丟臉，干脆去隔壁二本念大學(xué)算了！”

從那以后，我變得更加沉默不語，更孜孜不輟。每天晚上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燈火通明。我媽看到我眼睛里的紅血絲和滿臉的疲倦，忍不住心疼起來，日日端著雞湯或牛奶來敲我的房門。她甚至說：“別那么辛苦，盡力就好?；蛟S你班主任的意見也不賴，考上隔壁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附近找個學(xué)校當老師，這樣每天都能回家喝媽媽給你煲的湯?！?/p>

當我把這些話告訴同桌時，對方哈哈大笑：“你媽媽脾氣好到對你都沒指望了?！蔽彝蝗话涯樢宦?，哭了出來：“可是……可是這樣，我永遠都學(xué)不會騎腳踏車了?！?/p>

如果活得像一棵樹，永遠在一個地方故步自封，如果沒有翅膀，來了風(fēng)也不能飛翔，那么，大山里的人一輩子都見不到波瀾壯闊的海洋，海邊的漁民也永遠不會知道山河大地連綿起伏的盛景。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太多艱難和冷漠，我知道家的庇護能免我顛沛流離免我孤苦無依?？墒怯衷趺锤市哪?？一輩子活在溫室里，連一朵蒲公英都不如。我想學(xué)會騎自行車，想去遠方，想要擁有詩和夢想，哪怕用輕薄的蝴蝶翅膀飛越滄海看起來是癡人說夢，哪怕年輕的夢極易破碎也要聽見花開花落的聲音。生是見識，不是活著，我想看看更大的世界，所以我必須擁有翻山越嶺、背水一戰(zhàn)的勇氣。

自從分到重點班后，我時常自卑到懷疑自己，自己真的是一無是處嗎？為什么那些付出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yīng)。我開始剖析自己，也聽取別人的意見。我高一時處在年級里最差的班級，文理分科后我成為班上唯一一名被分進重點班的人，按理說與大多數(shù)人相比，我的起點和能力并不算低。同桌說：“我們班很多人從高一開始就是重點班的佼佼者，重點班有更好的師資力量和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你雖比一般人優(yōu)秀些，可你的對手是我們班的強者，他們始終比你先奔跑了一年。跑在你前面的人都在努力，要縮短彼此的距離，你除了更加倍地付出，別無選擇?！?/p>

高考本就是一條別無選擇的路。我不再介意別人的目光，不再理會阻撓我前進的聲音，只是跟著大家的腦袋齊刷刷地低下去，埋進暗影和夢想里。抽屜里的課外讀物漸漸落了塵埃，逼仄的教室里，把吊扇開到最大擋也驅(qū)散不掉的黏膩汗味和悶熱慢慢被習(xí)慣，被時光拉長的耐性也使我坐在座位上的時間越來越長。起風(fēng)時積在黑板邊沿的粉筆細屑涌進口鼻，我終于抬起頭揉了揉腫痛的眼睛。

這樣的日子多么枯燥無趣、多么艱澀難熬，可是，抬頭的一剎那，我看見窗外的細葉榕綠得發(fā)亮，夏風(fēng)和陽光在漫無邊際的寂靜里悠長，每個人的身上好像都跟著發(fā)光，我的心情變得意外的平靜而飽滿，好像面對一大片綠燦燦的稻田，聽風(fēng)吹麥浪，我知道再等一等，收獲的季節(jié)就要來了。

高三最后一個學(xué)期，我去學(xué)校的時間越來越早，回家的路也越來越黑。早晨6點出門時連細碎的曦光都不再有，天空尚存幾顆舒朗的星點。付出得太用力，休息得太少，有時候覺得好累好累，真希望一沾枕頭就永不醒來，永遠不要面對無休無止的明天?？烧缢辜嘻愃f，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的負能量又被奔赴遠方的雄心壯志擊得煙消云散了。我把時間分割成碎塊，把目標分割成小山，我告訴自己，今天的目標是三統(tǒng)，我只要在班上進步10名就好了;攀到三統(tǒng)的小山上，我又告訴自己，再忍一忍，再努力一個月，只要在一個月后的四統(tǒng)前進5名就好了。

就這樣，我忍啊忍，忍著走過3月的木棉，看過4月的紫薇，聞過5月的鳳凰花香，在6月的終點得知成績的那天對自己說：你看，這個世界就像那些生機盎然的花兒一樣，從不讓誰失望。站在后青春期的尾巴尖上，我終于要去看更大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