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林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 江蘇 鹽城 224002)
近年來,有關清代名家別集的整理、全集的編纂工作方興未艾,成果頗為豐富,蔚為大觀。整理者爬梳剔抉,為學界開展相關研究提供了較為全面、可靠的文本,嘉惠學人至深。不過,求“全”的目標難以企及,這些名家依然存有部分集外詩文未被收錄。對此,學界的相關補輯成果不時涌現(xiàn)。筆者曾發(fā)現(xiàn)周亮工、陳維崧、戴名世、程廷祚、袁枚、趙翼、張惠言佚文數(shù)篇,寫成《清代名家佚文輯考》一文[1]63-69。新近又檢得黃宗羲、顧炎武、周亮工、張之洞、李鴻章佚文數(shù)篇,茲加以整理,以為續(xù)篇。
黃宗羲(1610—1695),字太沖,號南雷,別號梨洲老人,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人,與顧炎武、王夫之并稱“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黃宗羲學問淵博,思想深邃,著作宏富,著有《南雷文定》《明夷待訪錄》《明儒學案》《宋元學案》等書。今有《黃宗羲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刊行,收羅其生平著述頗全。然尚有闕漏,學界略有補遺。今檢張永銓《閑存堂文集》卷首,有黃宗羲所撰序文,乃其佚文。迻錄如下:
云間張賓門介余族叔象一乞序其文集,余于賓門之文不能多見。見其《西山紀游》,亦大略可睹矣。其文簡練,所謂本之太史以求其潔者,蓋已庶幾。象一言其藏書千卷,博物洽聞,宜乎其文有師法也。余海島固陋,無與于斯文。然憑虛而觀今日之作者,自王李焰熄,無人不取法于歐曾。上者效其轉折抑揚一二語以為神氣,下者翦汰風華,留其枯質,以昔之模仿漢魏者轉而模仿歐曾,是不知二五之為十也。此無他,目光不出兔園之阡陌。于古今成敗得失之故、人物魁壘葺之異,一循老生成說,以雄長于說約時文之士。而曰:“吾能為古文也?!辈灰啾?!昔朱夫子之教人也,止取一經(jīng)及《論》《孟》周程文字,反復理會,越此則為玩物喪志。余初疑之,及考朱子所讀之書,則不啻萬卷,《離騷》《參同契》且為之注。及見李氏《長編》,徹夜讀之,至于目腫,何其與教法相違戾也。吾知之矣。天下多中才之士,其所成就不能遠大,故教法為中才而設也。豈可以此束縛度外之豪杰哉?賓門為讀書種子,則文運之興,當必歸之,亦何必多見其文乎?雖然,余不釋卷七十年,未嘗自逸經(jīng)史之功,尚在半途。今日時文批尾之學甚盛,俄頃涉略,遂能優(yōu)劣前賢。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果其穎鈍相去之懸絕乎?抑何必讀書,然后為學乎?賓門豈可同日而語耶?其文具在,我愿與天下共信之。甬上藜州黃宗羲撰。
按:文載張永銓《閑存堂文集》卷首[2]438。張永銓(1639—?),字賓門,號西村,上海人。張宸侄。康熙三十二年舉人。為文雅飭,議論足觀,以《西山游記》得名。志傳之作,多有可采。詩亦倜儻,格近香山,有得之言居多。著有《閑存堂文集》一四卷、《待刪詩集》五卷、《薊門游草》一卷、《豫章游草》一卷、《西村近稿》一卷。生平事跡見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卷四[3]483、袁行云《清人詩集敘錄》[4]398。本文寫作時間不詳。
顧炎武(1613—1682),原名絳,字忠清;明亡后改名炎武,字寧人,亦自署蔣山傭。江蘇昆山人。因故居旁有亭林湖,學者尊為亭林先生。著有《日知錄》《天下郡國利病書》《亭林詩文集》等書。今有《顧炎武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刊行,精裝22冊。今檢顏光敏《樂圃集》卷首,有顧炎武《評語》,《顧炎武全集》第21冊《亭林詩文集》未收。
古詩訓辭深厚,往往得古人微旨,可稱大雅遺音,邇來殆無出其右者。近體清新婉約,逼似唐人,所謂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者矣。敬服敬服!
按:文載顏光敏《樂圃集》卷首[5]298。顏光敏(1640—1686),字遜甫,改字修來,號樂圃,山東曲阜人。康熙六年(1667年)進士,授國史館中書舍人。與田雯、宋犖、王又旦、丁澎、曹禾、曹貞吉、謝重輝、葉封、汪懋麟并稱“金臺十子”。生平事跡見《清史稿》卷四八四。徐世昌《晚晴籍詩匯》卷三十六稱其詩 “高華麗則,格調老成,古體渾灝流轉,今體秀逸絕塵”[6]1294,與顧炎武所評一脈相承。
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一字減齋,又字櫟園,學者稱櫟下先生。河南祥符(今河南開封市)人。詩文集有《賴古堂集》二十四卷,上海古籍出版社曾于1979年據(jù)南京圖書館藏清康熙刻本影印出版,收入《清人別集叢刊》。華東師范大學于2014年加以點校出版。2008年,朱天曙編校整理了《周亮工全集》,共十八冊,網(wǎng)羅繁富。第2冊收錄《賴古堂集》,第18冊有《詩文補編》,輯錄其集外詩文多篇。然失收之作尚多,陳圣宇先生對此曾有指陳①。筆者亦曾輯其佚文兩篇[1]63-69。新見其佚文二篇,亦為《全集》失收。
猶龍氏有言:“域中有四大,而道居其一。”夫文以載道者也,然則天下莫大于至道,亦莫大于文心。上而胚渾膠葛之精,下而蜎蠉疐孛之蜀,近而戶牗莞簟之間,遠而雍朔流沙之外,凡涉見聞,無不可供我指麾,暢其胸臆。是以源本六經(jīng),流及百代,詩得之以詩,文得之以文,《史》《漢》得之以《史》《漢》,六朝得之以六朝,三唐得之以三唐,八家得之以八家,此物此志也。大哉文乎,外無疆界,內無藩籬,前無模范,后無師資。如春風一布,蘤木爭榮;元氣所鐘,川岳自位。雖晦明異致,而光景常新;即裘葛殊施,而適體則一。如必規(guī)規(guī)焉取材字句之中,索解蹊徑之內,而曰如是則建安黃初也,如是則陶韋李杜也,如是則盲史腐遷,如是則昌黎南豐諸君子也。無論規(guī)撫形色,離合偏多;剽竊詞華,神情不旺。即使筆筆古人,言言逼肖,亦何異規(guī)孟賁之目,自矜其勇;學邯鄲之步,不足以有行者乎?夫大匠之運斤也,千門萬戶,經(jīng)營立辦,可謂巧矣。然使技不成風,而徒較量乎焚橑栥棁以為巧,則必無波沏星錯之觀。畫師之潑墨也,煙云林壑,揮灑如意,可謂奇矣。然使胸無成竹,而徒籌度乎渲染位置以為奇,則必無點睛破壁之妙。長年之操舟也,神閑氣定,左顧右盼,瞿塘滟滪曾是不意,可謂能矣。然使柁棙不操,心手不習,而區(qū)區(qū)從事于橈楫紼纚以為能,則必無擊汰揚舲,一日千里之勢。故余嘗謂轄字束句,非詩也;碎義逃難,非文也;剪彩畫脂以為工,非六朝也;佶屈(按:原作“崛”,誤)聱牙以為古,非《史》《漢》也;寒膚嗛腹,眇覿錯趾,而以浮蕪之詞,文空疏之腹,托之乎八大家,非真八大家也。則何不歸而求之六經(jīng)?四始六藝,何所不備?三謨二典,何所不該?十翼七篇,豈有揣摩?二百四十年之筆削,寧言義例?凡以至道所在,即千秋之至文歸焉耳,則何不更歸而求之文心?帝王機杼,孰非菁華?大地山河,孰非妙諦?花鳥蟲魚,孰非至理?嬉笑怒罵,孰非文章?或我所欲言,而古人先言之,何必復多一言?或古人所未言,而今人能言之,又何必言之自我?故曰莫大于至道,莫大于文心也。未能達觀及此,而規(guī)規(guī)焉取材字句之中,索解蹊徑之內,詩必某體某體,文必某家某家,或甲此而乙彼,或護短而矜長,家自為徑寸之珠,人各享千金之帚。文人相譏,流弊無已,其于大道,不已疏乎?予每持此以衡當世,如列麋須,如別涇渭,意指所歸,無得遁者。辛亥之秋,薄游武林,乃得訂交于東琪先生。其所持論,含瓊吐蕙,深有當于余心。因得讀其《魚川》兩集,麗而不佻,典而有則,饒逸韻而黜繁聲,擷春華而兼秋實,實不廢擬議而變化自然,極意縱橫而規(guī)矩不忒。詞壇建幟,誰曰不然?余既喜東琪之持論,深有當于余心,而更喜東琪之文心,與其所持論合也。今于茲集之成,爰為之序,以質同人,當不河漢斯言??滴跞勺酉奈鍣迪峦瑢W弟周亮工頓首撰。
按:文載李式玉《巴魚集》卷首[7]131。嵇曾筠《雍正浙江通志》卷一百七十八有傳,稱其“字東琪,錢塘人……著書數(shù)十種,今傳者《魚川集》二集、《巴余集》、《南肅堂詩稿》、《武林雜事》、《春城樂府》”[8]14。
此文是作者闡發(fā)個人文學觀的重要材料,集中論證了“文以載道”,突出強調“天下莫大于至道,亦莫大于文心”。文章作于康熙壬子,即康熙十一年(1672年)夏五月。同年六月二十三日周亮工辭世,可知此文乃其臨終前一月的作品。
自秦漢以迄唐宋千余年,文章僅再盛。然以秦漢言,戰(zhàn)國之陰謀權譎,猶多駁而不馴,至東漢漸趨整密,以開晉魏之風。以唐宋言,開、天以前,風氣雖號隆盛,然踵江左之末流,文體全乎滯響。及元祐以后,晚宋風裁,終歸弱喪已耳。中間惟秦并天下,以及西漢之初,為秦漢極盛。昌黎起衰之際,與廬陵倡道之年,為唐宋絕軌,其運會非復偶然。而由商周以論,秦漢為自質而文,由簡潔以進宏昌。由六季以論,唐宋為自文而質,由繁縟以復歸淳樸。千數(shù)百年,天下要不出此兩端。變動而中處絕盛,猶天地往復之運,寒而之暑,暑而之寒,從微之著之間,必有寒暑適均之會。此雖兩行,而不復見有乖反,故論文以秦漢唐宋為合轍,此不易之論也。而近世之論,則不免以時代為高下,優(yōu)秦漢而劣唐宋,謂文弱于昌黎,謂非先秦兩漢之書不宜讀。而究其所推導為秦漢者,又非昔人之所謂秦漢,乃北地歷下之所謂秦漢也。此豈復有秦漢也哉?惟艾東鄉(xiāng)之言曰:“唐宋者所由,以適于秦漢之路也?!贝似湔f近是,然猶病其詩秦漢與唐宋而二之。今視賈誼、劉向、司馬遷之文,已為宋人立之軌。而韓愈、柳宗元、歐陽修之杰出者,正使秦漢復生,猶然欣其所未志也。豈秦漢自秦漢、唐宋自唐宋哉?則夫論文于今日,安得知秦漢唐宋為一者而與之言哉?云間周廣菴先生攻苦于古文詞,余遙聞聲者已二十年。其鄉(xiāng)多有從余游者,又輒誦廣菴不置。及庚戌,廣菴游金陵,余方杜門謝客,客亦無過而問之者。惟廣菴手一編訪余恕老堂,若以余為可商質者。余始得見其人與其所為文,淵乎其不可窺也,浩浩乎不得其所止也。出入經(jīng)史中,含英咀華,若萬斛泉常隨地以涌出。以是才力,規(guī)摹秦漢而善,規(guī)摹唐宋亦必善,乃廣菴固未嘗耑擬也。以秦漢程之而見,以唐宋程之而亦無不見,以能窺秦漢唐宋之合而已。蓋天下人能見其所合,雖絕遠如朔南猶然。共域而處,而不能見其所合,雖一源之出,同體之生,歧視之若涇渭之不可亂,而蒼素之不可淆也。廣菴之文,賈誼、劉向、司馬遷之博辯雄偉,韓愈、柳宗元、歐陽修之醇以肆,咸噴薄出之,而不見其有抵牾不合之累。以是知秦漢、唐宋未嘗不一,而廣菴熔鑄為甚工也。世知讀廣菴之文,庶不介介區(qū)分于秦漢、唐宋間,而惟深之以詣力已。余方刪定《賴古堂文選》,晚乃得廣菴,急登之,可以為教于天下矣。廣菴為先慈作《瑞木圖解》,余已刻之家乘。又屬意法書余所藏畫冊,得其題志,頓為煙云增重。余一人所得于廣菴者,不既侈乎?若廣菴之詩,于漢魏三唐間,自為一家,其不可以歷下、竟陵兩相比擬,亦猶之乎古文辭也。顧其詩別有刻,君家伯氏宿來先生序之詳矣,不具論??滴醺缰匚搴笠蝗諜迪峦瑢W弟周亮工頓首撰于恕老堂。
按:文載周金然《飲醇堂文集》卷首[9]117-119。周金然(1631—1699),字廣居,號廣庵,上海人??滴醵荒赀M士。著有《周廣庵全集》三十八卷,分《飲醇堂文集》八卷、《抱膝庭詩草》二十卷、《娛暉堂集》二卷、《和陶靖節(jié)集》三卷、《和李昌谷集》一卷、《西山記游詩》一卷、《南浦詞》三卷[10]432。
文章作于康熙庚戌,即康熙九年(1670年)。文中綜論古代文章發(fā)展脈絡,指出“而由商周以論,秦漢為自質而文,由簡潔以進宏昌。由六季以論,唐宋為自文而質,由繁縟以復歸淳樸”,認為“論文以秦漢唐宋為合轍”,而“千數(shù)百年,天下要不出此兩端”。而當時的社會,竟“以時代為高下,優(yōu)秦漢而劣唐宋”,高呼“非先秦兩漢之書不宜讀”,以致“秦漢自秦漢、唐宋自唐宋”。對此復古之風,文中予以了批判。
張之洞(1837—1909),字孝達,號香濤,又號壺公、抱冰、無競居士。直隸南皮(今河北省滄州市)人。近代著名政治家、詩文家。生平著述頗多,后由王樹柟等編為《張文襄公全集》,1928年刊行。1998年,河北人民出版社以此為基礎,加以增訂,整理出版《張之洞全集》,共12冊。2008年,武漢出版社又出版了《張之洞全集》,可謂后出轉精。上海古籍出版社曾薈萃張之洞的詩文作品,名為《張之洞詩文集》單行,于2008年出版。2015年又據(jù)新發(fā)現(xiàn)的《天香閣十二齡課草》《張香濤詩稿》加以增訂。新發(fā)現(xiàn)張之洞文一篇、評語四則,三種全集本、兩種詩文集,均未加以輯錄。茲整理如下:
同治庚午九月,余視學事畢,將自楚還朝。維時岸柳搖暮,江波浸寒。河梁渺綿,離端易郁。東閣休暇,祖筵未闌。月樵同年以所選《退補齋集》出示,屬為序言。余維同岑之契,洽諸三載;析麻之懷,耿以千里。其有不能已于言者乎?夫天籟飆發(fā),葉傮響而罕調;鮮葩春妍,承悴葉而寡韻。是以簿笨奔走,則煙霞輒移;尺版敲迫,則斛翰旋棄。君始游京師,觀政兵部,鳴鶴日下之聲,裴寂職方之掌。直廬夜盡,猶支苦吟;薊門秋高,益豁麗矚。洎乎索米情倦,登樓興恣。憇蹤西溪之館,訪舊秀英之亭。時皖中戎事甫定,文讌彌盛,君于其間,題襟選儔,擘牋賭韻。露初星晚,春藻艷乎羽觴;清池曾岨,神飆接乎飛蓋。其來鄂也,廓覽勝之抱,典算緡之政。心計智略,坐運于軍府;齒牙余論,提倡乎士林。時武昌開設書局,君領其事,方底并陳,祖構咸附。追長興之精妍,刊麻沙之訛奪。荀勖坐照,如葉遇風;邢邵精思,如隙窺日。金銀準別,無專輒改定之嫌;紂紅許綠,矯望文生訓之陋。而猶毫露漱潤,墨煙灑芳。繼鉛槧以詠歌,資典籍為綴述。橫舍月朗,落葉助其秋衷;江渚霞明,漁唱答其異響。凡夫元規(guī)之所嘯詠,簡棲之所探張,靡不瀹彼幽衿,攄茲蓄念。局之偏為正覺禪寺,兵燹頹廢,君為集資重葺。假道林之宇,充羽陵之藏。西湖僧蓮衣雅耽諷詠,君招與俱,使卓溪斯寺。香火結其靈緣,花水證乎禪悅。蓮社雅集,從慧遠而尋盟;京兆宦游,引島佛為同志。悟衷敬賞,于斯獨遠。君于諸體,尤多疊韻,再接逾厲,累丸不墜?;ㄏ嘛w簡,疲奚奴之往來;盤中走珠,成牟尼之貫串。唱和多于皮陸,酬復擬之劉白,可謂往匏協(xié)響,縚繩合涂者矣。抑愿函此雅故,勉為遠謨。擢采于神涂,銘績于鏤管,而后婆娑余興,鋪棻藻詠。名山無恙,有等身之傳;故人相逢,寄流水之賞。則芥之扣舷,惜別操觚,綴言特其嚆矢云爾。南皮張之洞。
按:文載胡鳳丹《退補齋詩存》卷首[11]137-138。胡鳳丹(1823—1890),字月樵,浙江永康(今浙江金華)人。清末著名藏書家和刻書家。生平著述甚豐,據(jù)《永康縣志》所載,其著述計有《退補齋詩文存》四十四卷、《識字一隅》十卷、《退補齋藏書志》、《殉鄂浙宦錄》、《金華鄉(xiāng)賢錄》、《刑案匯要》、《疑獄匯編》、《永康十孝廉詩鈔》十四卷、《金華文征續(xù)編》《續(xù)金華詩錄》、《詩話正軌匯編》[12]643-644。此外,另撰《金華文萃書提要》八卷,并刊刻其中一部分,成《金華叢書》[13]458。其中,《退補齋詩文存》四十四卷,分《退補齋詩存》十六卷卷首一卷、《退補齋文存》十二卷卷首一卷、《退補齋詩存二編》十卷、《退補齋文存二編》五卷,并載于《續(xù)修四庫全書》1552冊、《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93冊。
尋繹張之洞序,對胡鳳丹詩評價頗高。今檢李慈銘《桃花圣解盫日記》同治十三年九月初十日己酉,云:
趙心泉招吟廣和居。心泉長者,而所交多市儈及滿洲人。予作書辭之。心泉必欲致予往,不得已赴之,則湖南人李篁軒、直隸人魏某、樊某、楊某,皆傖楚也。李、樊、魏、楊皆同司。李,丙辰庶常,今以主事捐升湖北候補道。不識文理,而自命名士風流,狂傲之甚。亦喜學北魏碑書,今日在座,亂涂紙片。且謂予曰:“漢碑甚工,惜少楷書?!庇謽O嘆金華人胡鳳丹詩之佳。胡鳳丹者,監(jiān)生貲郎,今亦為湖北候補道,卑鄙齷齪,目不識丁,而喜作詩者也。[14]6271
李慈銘之言,又轉載于金梁所輯《近世人物志》,文字略有不同:
李記(同,一三,九,十。)金華人胡鳳丹者,監(jiān)生貲郎,今為湖北候補道,蚩鄙之甚。向在京師,目不識丁。近日聞其好吟詩,與人唱和,刻以詰人,見者無不失笑,而香濤且為之序。今日此人遂為予言:香濤湖北舉政任滿時,耗費甚巨,非伊振恤之不得歸。小人不可與作緣,可以為戒矣。[15]208-209
李慈銘平生好臧否人物,且目中無人,已為學界公認。然此處對胡鳳丹之評價,確為公允。袁行云稱胡鳳丹“于學根植未深”,故其詩“不求甚工”[4]2581,張舜徽亦謂其文“所入不深”“自得之語不多”[13]459,其詩文水平由此可窺一斑。張之洞所言,不免有過譽之嫌。
五七律警句林立,古風工力甚深,已臻能品,絕句樂府時造閫奧,非箏琶俗工之所識也。同治改元六月十八日重讀一過,之洞記。
按:文載張葆謙《墨花軒詩詞刪存》卷首[16]1530。該書前有陸憲曾、張之洞、王熙湘、張其昆、瞿承吉、路璜、王家勤、左智、周家樾評語,另有程庭桂題詞二絕、鄭鴻題詞二絕、李梅基五律一首,及《自序》??掠骸肚迦嗽娢募偰刻嵋分洝赌ㄜ幵娫~刪存》二卷,稱“前有自序,又陸憲曾、張之洞、王熙湘、張其昆、路璜、王家勤、左智等人序”[17]1530,所載不全,并且張之洞所作乃評語,并非序。
此卷詩瑰瑋絕特,如神龍金翅,光彩飛騰,而復有深湛之思,佛法所謂真實不虛而神通具足者也。有數(shù)首頗似杜韓,抑或似蘇,較作者以前詩境,益臻超詣,信乎才過萬人者矣。光緒癸巳五月壺公題記。
作者才思學力無不沛然有余,若肯割愛,二十年后海內言詩者,緊要訣義,唯在“割愛”二字,不復道著他人矣。
凡卷中未加評識者,似可不存稿。在他人則金玉,在作者則土苴耳,何為存之以自掩其精英哉?此時作者意未必以為然,十年后當味鄙言也。
按:文載易順鼎《易順鼎詩文集》卷首[18]7,題為《張文襄師題〈廬山詩〉手書三則》②。錢仲聯(lián)《清詩紀事》“光宣朝卷”著錄易順鼎,小傳中曾援引此評語,題為《廬山集評識》[19]3084。
李鴻章(1823—1901),本名章銅,字漸甫或子黻,號少荃(泉),晚年自號儀叟,別號省心,謚文忠。安徽合肥人,晚清名臣。鑒于其在近代史上的顯赫地位,其作品被屢加整理,匯為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海南出版社、時代文藝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西苑出版社先后出版。雖然卷帙浩繁,然尚有遺漏,學界對此時有補苴③。今檢得其序一篇,為諸本全集所未收。
桐城張文和公以碩學巨材,歷事三朝,為國宗臣,而中更世宗皇帝御政一十三年,輔相德業(yè),冠絕百僚,至于配食大烝,頒諸遺詔,蓋千古明良遭際所未嘗有。論者謂漢之蕭張,唐之房杜,得君抑云專矣,視公猶其末焉。鴻章往歷史館征求故事,為欽仰者久之。
乃者公來孫紹文、紹華復刊公《澄懷園文存》,乞為一言。鴻章受而卒讀,以為古今文章之變,萬有不齊,要以經(jīng)世實用為貴。公平生不以文名,而國家政典所關,非公固莫與。屬終明之史,纂修數(shù)十年矣,至公受命總裁,始有成書,頒之學宮。軍機處政本所出,猶古之中書門下也。公創(chuàng)定其制,上契宸忠,億萬世奉為程法。此其犖犖大者,無知愚知之矣。至其《文存》一編,上焉宣德紀恩,以匡贊廟謨,開太平無疆之業(yè);下焉抒情述事,以扶翼賢杰,見師濟盈庭之美。沨沨乎盛代之元音,斯文之正軌也。讀者至是彌以見重熙累洽之世,敦大成裕之俗,庶幾旦暮遇之。彼憔悴單一之士,摛筆騁辭,求為瑋麗巨觀,卒無異榮華飄,好音悅耳,非所論于公矣。孟子誦詩讀書,終以知人論世,有味乎其言也。公精力絕人,未爽趨朝,逮暮歸第,舉竟日聞見,細書秘冊,無稍遺訛,至耄年猶是。禮親王《蕭亭雜錄》述其概,以為才不可及。圣君賢相,一德相孚,夫豈偶然也哉!
鴻章以七十之年,宣力中外,昕夕未遑,讀公之文,思公之遇,蓋有邈然不可及之慕。用徇公來孫所請,粗發(fā)其凡,冀與知言君子共商榷焉。
光緒十七年秋九月,合肥后學李鴻章序。
按:文載《張廷玉全集·附錄》[20]560-561。張廷玉(1672—1755),字衡臣,號硯齋,又號澄懷主人,謚文和。安徽桐城人,大學士張英次子,康乾時期的重臣?!冻螒褕@文存》是張廷玉的文集,此序乃李鴻章應張廷玉來孫所請而作,寫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作為晚清重臣,李鴻章始終處于政治的風口浪尖,“四十年來,中國的大事件,幾乎沒有一件不與李鴻章有關系”[21]3。因此,經(jīng)世致用是貫穿李鴻章一生的理念。面對“歷事三朝,為國宗臣”的張英文集,李鴻章首先想到的是文學“要以經(jīng)世實用為貴”,這和他的政治家身份是相吻合的。而對于“摛筆騁辭,求為瑋麗巨觀”的文章,則堅決予以否定,亦是其一貫之舉。因此,本文集中闡發(fā)了李鴻章的文章觀念,極有文獻價值。
黃宗羲、顧炎武、周亮工、張之洞、李鴻章均為清代名家,他們的作品不僅在當時文壇享有盛譽,而且對后世文學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他們的作品均已匯編成集,并整理刊行。本文輯補的數(shù)篇佚文,一方面可以使諸人的作品集更加完善,另一方面為清代文章研究提供了一些新的材料,以便推進相關的研究。
注釋:
①陳圣宇《評朱天曙編校整理〈周亮丁全集〉》稱:“明清文獻浩如煙海,資料輯佚實難求全責備,《全集》雖已竭力網(wǎng)羅,但缺漏也在所難免。何大復《何大復先生詩集》、白愚《汴圍濕襟錄》、釋戒顯《現(xiàn)果隨錄》、吳淇《六朝選詩定論》、沈荀蔚《蜀難敘略》、盛于斯《休庵影語》均有周亮工序或跋,此外周氏尚有《請禁苛派鋪戶狀》(見賀長齡《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23)、《情話軒近詩》長跋(見廣西美術出版社《清·周亮工情話軒近詩》)、《江寧府志序》與《(金陵四十景圖)跋》(均見陳開虞《(康熙)江寧府志》)、《重修顏文姜靈泉廟碑記》(國家圖書館藏《靈泉廟碑》拓片)、《父母其順矣乎》(見金圣嘆《小題才子書》)、佚札一則(見《上海圖書館藏明清名家手稿》[簡編本]),另許友《米友堂集》中周亮工多有評語(見《清代詩文集匯編》中《米友堂集》民國20年連江劉氏影印本),均可輯入詩文補編?!币姴芎纭⑹Y寅、張宏生主編《清代文學研究集刊》(第五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25頁。
②按:腳注稱“據(jù)《張文襄公評點易哭盒先生廬山詩錄》光緒間石印本(即《廬山詩錄》《琴志樓叢鈔本》)張之洞的手跡,其題辭的第二、三則是接連書寫,沒作提行的,但《琴志樓游山詩集》卷四《廬山集》卻分成三則,今從之,以與篇題相符?!卞X仲聯(lián)《清詩紀事》亦是第二、三則合并。
③敖聰、張立勝《〈李鴻章全集·信函〉補充一則》,《蘭臺世界》2012年第9期上,第6—7頁;徐世中《〈李鴻章全集〉漏收文稿一篇及其文獻價值》,《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13年第6期,第72—73頁;徐世中《李鴻章集外文考論》,《安徽史學》2015年第2期,第125—129頁;李永泉《李鴻章集外文補遺》,《安徽史學》2016年第2期,第144—146頁;徐世中《新見李鴻章集外詩文輯考》,《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7年第7期,第90—99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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