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爺們跟著教書先生與土匪周旋

秋泥

家母識字，得益于少時讀過私塾。因此家母念念不忘她的啟蒙老師范先生。家母說，先生是大個子，穿青色長衫，雙目有神，笑聲爽朗。家母還說，先生的腳奇大，一雙小船似的擠臉兒青布鞋，踩得鄉(xiāng)間的土路“唰唰”作響。

“八一五”光復(fù)，遼西北鄉(xiāng)下迎來了一段三不管的日子。偽滿洲國那會兒，日本人推行奴化教育，嚴禁辦私學(xué)，如今光復(fù)了，村里人就尋思請個先生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說到請先生，外祖父就想起了老友范文良。范文良，白旗堡人，寫得一手好水筆字，雖然是私塾先生，卻開通豁達，是外祖父多年至交。接到邀請，范先生第二年春攜妻來到耿家堡。鄉(xiāng)親們打了酒，東拼西湊做了一桌全雞全骨的餃子席，熱情款待了這位文曲星。

早年鄉(xiāng)下的村塾，是貧寒子弟接受教育的不二去處。教書先生多為落第秀才，或老童生。教授方法以熟讀背誦、習字臨帖為主。教讀《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等。

范先生雖說也是老先生，卻倡導(dǎo)新學(xué)，不行圣人禮，不體罰學(xué)生。還親自編了一些實用教材，啟發(fā)學(xué)生接受新思想。家母從那時起知道了辛亥革命，知道了國父孫中山。范先生講課從不照本宣科，而是聽雨聲說節(jié)氣，聞鳥鳴吟詩歌，望騾馬授漁獵，遇孤寡講道德。范先生最愛講民族英雄，說到岳飛被秦檜以莫須有罪名殘害于風波亭的時候，聲淚俱下。學(xué)生們含著熱淚學(xué)會了那首蕩氣回腸的《滿江紅》。

家母說，先生講話的聲音真是好聽，朗讀起課文字正腔圓：

花紅柳綠，

觀之美麗；

我年少時，

或求學(xué)或做事，

正在及時。

其實，像這樣的私塾先生在窮鄉(xiāng)僻壤教書是非常清苦的，所謂學(xué)費不過是東家給一瓢糧食，西家給一把蘿卜青菜啥的。按范先生的說法是：兵荒馬亂的年月，就混口飯吃唄。范先生雖一介書生，卻古道熱腸，授課之余還幫助村民調(diào)解糾紛，建設(shè)村務(wù)。

這期間，附近的村屯發(fā)生了胡子綁票事件。家母一個本家哥哥的女兒被胡子掠去了邊外，杳無音信。西王莊的一個瓦匠，因家里拿不出500小洋贖金被胡子撕票，拋尸在西河套。

一時間人心慌慌，亂了章程的村民來找見多識廣的范先生。范先生和外祖父分析，在附近犯案的應(yīng)該是從外地過來的“地崩子” “邪岔子”，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散胡子，不像大綹子所為。大綹子人多勢眾，攤糧派飯會直接找大戶說話，犯不上禍害窮人。但是這仨一群倆一伙兒的地崩子最是兇殘，難以防范。他們藏在柳毛甸子里專挑落單的行人下手，當時處在無政府狀態(tài)，他們會越來越肆無忌憚。大家一聽更害怕了，這不沒活路了嗎。范先生說，莫慌，辦法還是有的。

范先生給大家想出了兩個主意：一、逢亂世須防范為首，外出要結(jié)伴而行，人越多越好。大姑娘小媳婦不著艷色衣服；二、聯(lián)合附近的村屯，搞清莊聯(lián)甲，買槍自衛(wèi)。修墻、設(shè)卡、造聲勢，可起到防匪防盜的作用。

村民一聽大喜過望，紛紛夸獎范先生有孔明之才。于是，大家分頭前去鄰村聯(lián)絡(luò)，各村屯紛紛響應(yīng)。一時間南北二屯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買來了王八盒子、長苗匣子、馬套槍等五花八門的武器。各村還修了卡子門，夜晚派專人輪班守夜。

時有耿家堡、大石廟、八家子、黃家窩堡、賀家子、胡窩堡、劉油子、程家洼子等十幾村村民，自發(fā)成立了聯(lián)莊會。各村代表齊聚耿家堡，殺豬宰雞以示慶祝。席間眾人推舉外祖父做總召集人，范先生為師爺，各村設(shè)聯(lián)絡(luò)員，定下了共同防衛(wèi)之責任和守望相助之范圍。宗旨是防匪捕盜，維護治安，保境安民。并約定白天遇事掛紅旗，夜里舉紅燈為信號，鳴槍為令。各莊精壯聞訊必持械馳援。

一番經(jīng)營，造了聲勢，壯了民心，十里八村一時竟相安無事。上冬，私塾照例散館。學(xué)生放假，各回家中，待來年正月半再開學(xué)。閑下來的范先生便整天和外祖父抽煙喝茶談古論今，范先生學(xué)識過人，外祖父處世老到，二人惺惺相惜。有時范先生也隨外祖父游走各莊打理聯(lián)莊會事務(wù)。

臘月二十二，隔天就過小年了。大石廟村高家辦壽邀請范先生和外祖父去吃席，這天二人換了干凈衣服，扎著板帶，挎著槍，儼然一副總召集人和軍師的派頭。二人走到離大石廟村還有一里地的光景，村里的后生神色慌張地迎了上來，說耿老爺子大事不好了，村里進胡子了。外祖父一聽汗就下來了，范先生問，有多少人呀？后生說進高家的有七八個胡子，外邊還有放哨的，都反穿著羊皮襖，滿身腥膻味說話可兇了，聽口音是邊外的綹子。外祖父問，他們咋說？后生說，要1000大洋，3個時辰湊不齊就給壽星摘瓢，高家雖有點兒家底可也拿不出這么多錢呀。范先生問村里的聯(lián)莊會呢？后生說都嚇尿褲子了，莊稼院人鬧哄鬧哄行，誰敢真去搏命殺人呀。范先生說別慌，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后生說行嗎？范先生說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吧。

后生走后，范先生和外祖父爬上道旁的崗子。一會兒的工夫村里就挑起了紅旗，范先生和外祖父見狀，掏出槍開始朝天放槍，村里的聯(lián)莊會也依計行事，在各自的院子里鳴槍，這樣村里村外的槍聲就響成了一片。當二人打光槍里子彈的時候，遠遠看見村西竄出一票人馬，一溜煙的竄進了柳毛甸子。事后高家人說，可把胡子們嚇壞了，以為白旗堡警察署下來了，大喊著：跳子來了，挑回頭線，快滑快滑。都跑了。

大石廟村人對范先生和外祖父敬佩不已，說如果不是二位機智過人，大石廟村得有血光之災(zāi)。家母說，因退胡子有功，大石廟村給耿家堡送來許多年貨，東西多得的一正月都沒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