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你知道嗎?那些穿白大褂的人說要把你放進一個冰冷的柜子里,他們還說要把你燒掉,燒得只剩一堆白灰。平時爸爸媽媽念叨一句都要跳起來梗著脖子反駁的你,為什么這次不說話了?你聽見了嗎?他們要燒了你??!
你別睡了,好不好。
綿綿,我會當你一輩子的姐姐啊。
綿綿,對不起。
周軟軟輕手輕腳地下床,按亮房間的燈,推開窗戶,被雨水沖刷過的月亮顯得皎潔無瑕。脫下被汗水浸濕的睡衣,周軟軟拉過空調(diào)被蓋在身上,看著夜空中的月亮慢慢地移動位置,直至天亮。
【1】
“周軟軟,學(xué)校組織周末去歡樂谷,你去么?”
正盯著窗外出神的女生轉(zhuǎn)過頭茫然地看著班長,顯然沒聽見他剛剛說了什么。
“我說,學(xué)校組織我們周末去歡樂谷,給我們放松放松,你去么?”好脾氣的班長又解釋了一遍。
周軟軟卻在聽到歡樂谷三個字的同時變了臉色,她極力壓抑住那些隨時要蹦出腦袋的回憶,正打算拒絕,一個女生就搶先開了口。
“班長你問她干嘛呀!她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參加過我們的班級活動,人家清高著呢!跟她名字一樣怪里怪氣,什么軟軟綿綿的”
“何韞!”
班長惱怒地出聲,雖然他心里也覺得周軟軟奇奇怪怪又不合群,也知道她從不參加班里的活動,他不過是盡班長的義務(wù)象征性問一問,可何韞說話也實在太過分了點。
周軟軟在聽到綿綿的名字時倏然抬頭看著面前的女生,她記得她的臉,卻叫不出她的名字。
即使班長用這種語氣喊她,何韞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見周軟軟正愣愣地看著自己,或許是高三壓力太大,或許是一直以來就看不慣對方,何韞不見收斂反而更是不滿了。
她撇了撇嘴,“本來就是嘛!我又沒說錯什么,她周軟軟從來不參加我們的活動,一點都不合群,成天一副誰欠了她錢的樣子,不是假清高是什么!”說到最后,何韞的聲音竟是越來越大,班里不少同學(xué)都朝她們投來疑惑的目光。
這時,班里正巧走進來幾個男生,為首的男孩抱著籃球,班里明顯不對勁的氛圍讓他止步于后門,身后的人推搡著他往里走。
“干什么呢?賀遲歲!”
“傻站著干嘛!”
聽見聲音,班長朝賀遲歲投去求救信號,何韞也抬頭望向他,臉上不滿的表情瞬間就退了下去。
也難怪,賀遲歲長相帥氣又是運動健將,性格開朗交友很廣,班里的人都喜歡他,這當中,也包括何錫。
“怎么了?”
賀遲歲一邊問一邊朝她們走來,可故事的主人公依舊是低著頭沒說話,沉默是她慣常會做的事,無論面對誰都能將其精髓發(fā)揮到極致。
“我是來問周軟軟跟不跟我們?nèi)g樂谷,學(xué)校不是組織我們周末去清州歡樂谷玩兒嗎?!?/p>
班長話音剛落,何韞忍不住又開始嘀咕,“本來就是周軟軟自己不合群,她不愛跟我們一塊玩兒就算了,誰還非得求著她去了不成,我又……”
“她不去!”
何韞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賀遲歲打斷,他的語氣過分堅定,聲音又比較大,導(dǎo)致班上的同學(xué)都奇怪地把他盯著,就連周軟軟,也忍不住抬頭看他。
賀遲歲若無其事又理所當然地重復(fù),“我說她——不——去!”
【2】
賀遲歲的話在周軟軟腦子里打著轉(zhuǎn),盡管她是如此逃避游樂園、歡樂谷一類的字眼,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賀遲歲為什么反應(yīng)比她還大。
一向不與人交流的周軟軟之所以會在幾十個同學(xué)當中記住了賀遲歲的名字,全是因為這三年來,賀遲歲明里暗里對她的好。
高一開學(xué)的時候,第一次見到賀遲歲的周軟軟就被他攔住了去路,他用含著試探的聲音喊她的名字。
“周軟軟?”
初次見面的人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周軟軟無從得知也不感興趣,朝他點了點頭,“嗯。”
高高的少年意外地笑了笑,“我叫賀遲歲?!?/p>
從那以后,她的桌子上偶爾會放著一瓶娃哈哈,偶爾會放著一顆大白兔奶糖,都是甜而美好的食物。她知道這是賀遲歲干的,因為這個班上,舍得同她說上那么兩句話的人,就只有他而已。
她想,或許是賀遲歲見沒人跟她做朋友,可憐她的吧。
有時,賀遲歲也會直接把自己的數(shù)學(xué)筆記擺到她桌上,讓她帶回家研究。不得不說,賀遲歲的數(shù)學(xué)筆記給了她很大的幫助,那些她就是看著正確答案也無法理解的問題,按照賀遲歲的筆記思路多想幾遍就能想通。
她一直想對賀遲歲說聲謝謝,卻一直沒有機會。
何韞喜歡賀遲歲,這不算秘密,所以賀遲歲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里,包括對周軟軟的照顧?,F(xiàn)在賀遲歲這樣不明不白地向著周軟軟,將何韞殘留在心里的嫉妒徹底勾了出來。
“賀遲歲你什么意思?。∪思胰ゲ蝗リP(guān)你什么事?你是她的誰??!”彳可媼越發(fā)咄咄逼人,眼睛還一眨不眨地盯著賀遲歲。
賀遲歲緊抿著唇不說話,顯然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那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周軟軟面前提起,更別說將它公之于眾了。
見賀遲歲不說話,何韞氣焰更是囂張,“沒話可說了?賀遲歲,你就算對周軟軟百般好,人家也不會領(lǐng)情,人家清高著呢!”何韞一口氣堵在心頭,想到什么說什么。
賀遲歲正要開口反駁,就感覺到衣擺被人一扯,他低頭看去,是一直沒說話的周軟軟,她沒看賀遲歲,而是抬頭看著班長。
“班長你把我的名字寫上吧?!?/p>
賀遲歲吃驚地瞪著眼睛,周軟軟烏黑柔軟的頭發(fā)松松地挽著,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班長呼出一口氣,連聲說好后逃罔了現(xiàn)場。
來不及跟賀遲歲說一聲謝謝,那至少盡自己所能不讓他為難,總是可以做到的吧,周軟軟想。
【3】
出發(fā)前周軟軟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綿綿或許早已習(xí)慣了“那邊”的生活,再看看爸爸媽媽,這幾年也過得不容易不是嗎?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應(yīng)該嘗試著勇敢面對,好好地生活下去。
跟著人群上了車,周軟軟發(fā)現(xiàn)前排的座位要么被坐滿,要么就是用書包占了座,想到反正沒人愿意跟她在一起坐,就徑直走向了最后一排。
賀遲歲他們幾個上來的時候,帶隊老師已經(jīng)在點名了,看見他們,一臉的不高興。但礙于已經(jīng)是高三的大孩子,就沒發(fā)作,只讓他們趕緊坐下。
何韞一臉期待地看著往車廂里走的賀遲歲,她早早地上車占好座位,就是為了能跟賀遲歲坐在一塊兒。
然而那個“賀”字還沒來得及從何韞嘴里蹦出,那人的眼神已經(jīng)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軟軟。
“周軟軟,你旁邊沒人吧?”
聽到賀遲歲的聲音,周軟軟將目光從窗外收回,搖了搖頭。
賀遲歲大喇喇地坐下,最后一排空間狹小,賀遲歲個子又高,難免與周軟軟產(chǎn)生些身體接觸,他倒是不在意,只是周軟軟一個勁兒地往里挪。
車廂里安靜極了,就連帶隊老師也在前面打起了瞌睡,但周軟軟卻全無睡意,倒不是她不想睡,而是賀遲歲的頭越來越偏向她這邊,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吵醒了他,又怕他的頭突然就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上一秒還在擔心的事,下一秒就成了真。
賀遲歲的頭不偏不倚地靠在了她胳膊上,周軟軟正猶豫著要不要喊醒他,就見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伸到了自己面前,原來賀遲歲沒睡著!
她正要將他的頭推開,就聽見賀遲歲悶悶的聲音傳來,“請你吃糖,借我靠一會兒,實在太困了?!痹捳f完,手還舉著糖,似乎周軟軟不接他就不收回手一般。
考慮了幾秒,周軟軟就伸手接過了棒棒糖,她想起賀遲歲對她的照顧,自己不過是借胳膊給他靠一會兒,何必這么小氣。
左手把玩著棒棒糖,視線又飄向了窗外。
不知誰說了句“快到了”,車里的人紛紛轉(zhuǎn)醒,賀遲歲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周軟軟正捏著棒棒糖發(fā)呆,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沒逃過賀遲歲的眼睛。
賀遲歲的眉頭只皺了一秒鐘,就嬉皮笑臉地拿過周軟軟手里的糖,“怎么,不會吃???”說著就把剝?nèi)ヌ羌埖奶侨亓怂掷铩?/p>
周軟軟抬頭看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賀遲歲對上她的眼睛,咪著眼一笑,“不會連怎么吃都不知道吧!”
周軟軟揮去心頭的疑惑,暗想自己想得太多,賀遲歲的性格不就是這樣嗎?她在賀遲歲的注視下將糖放進了嘴里,果然跟想象中一樣甜。
【4】
此刻的學(xué)生們就像出籠的小鳥,剛一下車,大家就撒歡兒地跑向各種游樂設(shè)施。
有人叫賀遲歲一起去玩,他推脫著要去廁所,讓他們先去。他哪是要上廁所,其實是擔心周軟軟,一雙眼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瞟,生怕她突然就怎么著了。
周軟軟把吃完了的棒棒糖扔進垃圾桶,就坐在花壇邊跟帶隊老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跟平時安安靜靜的模樣并無二致,無論怎么看都正常得很。賀遲歲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想著周軟軟可能已經(jīng)從當年那件事里走出來了,何況還有老師在旁邊,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向著大擺錘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又折回來,劈頭蓋臉來了句“老師你看著點周軟軟啊,別讓她亂跑!”
這話一出,周軟軟和帶隊老師都一臉莫名其妙,可他的語氣是那樣真摯嚴肅,一點兒不像是開玩笑。不知怎么的,帶隊老師居然怔愣地點了點頭。
看著賀遲歲遠去的背影,那個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花白的小老頭才想起來問周軟軟這話什么意思,無奈,周軟軟也是霧里看花糊里糊涂的。
周軟軟以為,今天會在這種即使有些忐忑但至少自己還能接受的氛圍里度過,直到……
“老師!老師!過山車……過山車出了點問題,班長和何韞他們還在上面!”
一個不停喘息著的聲音傳來,焦急的語氣讓帶隊老師和周軟軟立馬抬起頭,是個面色緊張、眉頭緊擰的胖男生。
“什么!在哪里?快帶我去看看!”
帶隊老師和那男生快步跑遠了,周軟軟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過山車,過山車,又是過山車!
她知道,現(xiàn)在她能做的最好的選擇就是,轉(zhuǎn)身逃跑??伤允翘е澏兜碾p腿走向已經(jīng)被很多人圍著的過山車,雙拳被她捏得生疼。班長那張禮貌而友好的臉、何韞不屑而帶著敵意的雙眼,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周軟軟面前,她不由加快了腳步,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一眼。
“我跟你們說,今天必須保證我的學(xué)生每一個都完好無缺地從上面下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能負責(zé)嗎你?”帶隊老師因著急而變快的語速,夾帶著隱隱的恐懼傳到周軟軟耳里。
“這位老師你先別著急,我們的技術(shù)人員正在想辦法,你放心,我們會盡一切可能保證上面每一個人的安全?!贝┪餮b的男人盡力在安撫周圍人的情緒,可他頭上冒出的細微汗珠出賣了他,顯然,他也不曾料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
“什么叫正在想辦法?什么叫盡一切可能?我跟你說……”
周軟軟快要聽不清他們在爭執(zhí)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她仿佛又聽見了綿綿在喊她,“你快點啊,姐!我要去坐第一排!”
回憶如潮水一般涌向周軟軟的腦海,她開始忍不住想,如果當時她沒有帶綿締去坐過山車,又或者,她沒有帶締綿去游樂園,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
楚玦后來時常想,他半生榮辱,皆始于衛(wèi)妍不經(jīng)意I句話,或許萬事,早已在冥冥中注定了要糾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