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舒雯,付冬生
(1.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沙坪壩 401331;2.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海南 海口571158)
近年來,抗戰(zhàn)大后方文學史料研究備受人們關注,不少學者投身其中,梳理文獻,打撈歷史人物,希望能重現(xiàn)歷史情境。值此背景,“孩子劇團”走進學者視野?!昂⒆觿F”起初是抗戰(zhàn)初期上海兒童們自發(fā)組織的少兒歌詠隊。上海淪陷前夕,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在上海中共地下黨組織的指引和幫助下,歷經(jīng)艱辛萬苦從上海轉移到武漢。在武漢,他們受到了周恩來副主席領導下的中共長江局和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工作人員的歡迎和幫助。隨后,“孩子劇團”接受了郭沫若任廳長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的收編,成為第三廳第六處一個杰出的少兒抗戰(zhàn)藝術團體,在兒童抗戰(zhàn)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他們辦過《抗戰(zhàn)兒童》雜志,傳播了抗日救亡思想;聯(lián)系過國際兒童組織,舉辦過兒童座談會,團結了兒童抗日力量;舉行過大型公演,通過戲劇、歌詠等方式喚醒了民眾抗日激情。他們身體力行,為抗戰(zhàn)宣傳做出了重要貢獻,茅盾曾評價說“‘孩子劇團’是抗戰(zhàn)的血花中產(chǎn)生的一朵奇花”[1]104。
目前,“孩子劇團”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出版史料和發(fā)表論文兩個方面。前者主要是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孩子們,站起來!——孩子劇團回憶錄》和孩子劇團史料編輯委員會編著的《孩子劇團史料匯編: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這兩本書出版時間較早,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是研究“孩子劇團”的基礎性文獻。后者大多是近年來的研究成果,學者們的研究論文主要圍繞知名人物與“孩子劇團”的關系。如中國社會科學院蔡震先生的《郭沫若與孩子劇團及抗戰(zhàn)戲劇》[2],主要從郭沫若收編“孩子劇團”的角度闡述郭沫若對戲劇的影響,并論及了戲劇對抗戰(zhàn)文化的作用。又如付冬生先生的《陶行知與“孩子劇團”》[3],闡述了陶行知“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薄敖虒W做合一”的三大主張在“孩子劇團”自我教育中的體現(xiàn)。而本文將著眼于梳理馮乃超與“孩子劇團”在抗戰(zhàn)時期的關系。曾為劇團成員的嚴良堃提到馮乃超時,說“馮先生經(jīng)常到我們這里來,和我們交往、接觸的機會比較多”[4]15,“作為中共南方局文化工作負責人之一的馮先生是默默無聲在背后指導和做實際安排的人”[4]17。但是,以往關于馮乃超或“孩子劇團”的研究中,鮮有提及馮乃超對劇團所做的貢獻,大多都是將其放在第三廳或中共南方局的成員中一筆帶過。因此,本文將通過史料深入挖掘馮乃超對“孩子劇團”的作用,具體可分為以下兩個階段:一是第三廳“特支”成立后,作為“特支”書記的馮乃超兼管“孩子劇團”,重視孩子們的教育,牽掛孩子們的生活;二是“皖南事變”后馮乃超領導“孩子劇團”積極開展戲劇公演,與國民黨反動派進行政治斗爭,秘密撤離劇團骨干。
在國共第二次合作的大背景下,1938年4月,政治部第三廳正式成立,郭沫若任廳長,馮乃超任第三廳第七處第三科科長,主管對日宣傳及協(xié)助日本友人鹿地亙夫婦在華的工作。同年5月,“孩子劇團”成立了黨支部[5]185。6月,中國共產(chǎn)黨特別支部在第三廳秘密成立,馮乃超任特支書記,秘密發(fā)展黨員、管理黨員。同時,他作為特支書記,兼管“孩子劇團”黨小組工作[6]5。這一時期,馮乃超雖身兼數(shù)職,工作繁忙,但仍心系劇團成員。
“孩子劇團”加入第三廳后,參加過許多抗日救亡宣傳工作,“兒童星期座談會”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工作之一。兒童星期座談會是由孩子劇團組織,新安旅行團、兒童保育會和兒童先鋒隊等眾多兒童團體參與的兒童聯(lián)盟會?!缎氯A日報》(曾為中國共產(chǎn)黨在國統(tǒng)區(qū)的機關報)多日報道兒童星期座談會的情況。1938年7月19日《新華日報》報道了兒童星期座談會第一次開會的情況,原文載:“武漢各兒童團體,于十七日在漢口市第九小學舉行座談會。開會后首由各團體分別報告抗戰(zhàn)周年紀念工作經(jīng)過,次經(jīng)決定:一、組織星期座談會,首次會定今(十九)日在武昌曇華林政治部第三廳舉行,由孩子劇團召集,屆時并將敦請名流及黨政軍機關派員前往指導。二、請求指導兒童組織參加抗戰(zhàn)建國工作。討論畢,旋表演各種抗敵游藝后散會?!盵1]140“兒童星期座談會”以會議的形式探討兒童團體的發(fā)展方向,交換團體間對時局的看法,在會后大家還會進行街頭宣傳,號召兒童搶救兒童,有利于全國兒童的覺醒與解放。首次座談會在“孩子劇團”的“大本營”武昌曇華林第三廳舉行。但隨著座談會的擴大,活動次數(shù)的頻繁,加之第三廳離開武漢轉移至川湘地區(qū),地處偏遠的武昌曇華林無法滿足劇團孩子們的工作和生活。為了方便孩子們的工作和生活,仍在武漢工作的馮乃超批準劇團駐地由武昌遷往漢口,住在三井洋行內。[7]55
在成員們搬到漢口后不久,馮乃超偕同鹿地亙參觀“孩子劇團”。在參觀中,“鹿地亙熱情地和我們一一握手,馮乃超十分關心地詢問我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他一面和我們談話,一面用日語和鹿地亙交談后對我們說,你們幾個都是十幾歲的少年,正在發(fā)育生長時期,為了保證你們的健康,我們要設法為你們改善一下伙食,增加點營養(yǎng),起碼一兩天內吃個雞蛋或吃點肉……”[5]186馮乃超的關心給劇團的孩子們帶來了無限的溫暖。1938年8月間,日本侵略武漢,劇團的大部分成員跟隨第三廳轉移到湖南衡山,留下年齡較大的許翰如等人堅守武漢開展兒童工作。馮乃超的關心與幫助,穩(wěn)定了孩子們的“軍心”,使他們能夠在敵人炮火中堅守崗位。
“孩子劇團”成員最大的19歲、最小的9歲,正處于學習知識的黃金年齡。馮乃超從兼管劇團開始,就注重孩子們的教育,要求成員“每年要拿出一半的時間進行學習”[4]15。在武漢,由于條件受限,通常由第三廳的工作人員兼任教員。但隨著劇團跟隨三廳轉移到重慶,馮乃超邀請專家教授孩子們。據(jù)嚴良堃回憶,“孩子劇團在三廳上課,馮先生為我們安排了各種各樣的學習課目,請了許多有名的專家來教我們”[4]16,“記得教語文的是常任俠,教文學的是劉明凡,陳乃昌給我們講國際時事,分析國際形勢和戰(zhàn)爭局勢,介紹蘇聯(lián)情況,何成湘講歷史唯物主義理論”[4]16。除此之外,馮乃超也經(jīng)常參加“孩子劇團”的辯論、討論,并對孩子們的觀點耐心點評?,F(xiàn)在看來,馮乃超當時的做法具有戰(zhàn)略性眼光?!昂⒆觿F”必須廣泛涉獵知識,完成學業(yè),為以后建設新中國積蓄力量;同時也必須了解國際時事與中國局勢,在當時復雜的國際國內局勢中生存下來。
當武漢失守后,國民政府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政策有了變化。國民政府制定了“積極反共,消極抗日”的方針,在國共兩黨合作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第三廳也隨之風雨飄搖,孩子劇團的處境每況愈下。
此前,“孩子劇團”曾有過兩位黨支部書記,第一位是吳新稼,第二位是蔡家桂(蔡馥生)。蔡家桂離開后,馮乃超直接領導“孩子劇團”。1939年,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確定了“積極反共,消極抗日”的方針,國共合作形勢急轉直下,國民黨發(fā)動第二次反共高潮。1940年8月,國民黨免去郭沫若廳長職務,再次逼迫第三廳全體人員加入國民黨。蔣介石親下兩道手諭:“凡在軍事委員會各單位中的工作人員一律均應加入國民黨”,“凡不加入國民黨者,一律退出三廳”[8]261,企圖逼迫郭沫若、馮乃超等人就范。面對此種情形,郭沫若發(fā)出嚴正聲明,三廳進步人士紛紛提出辭職[9]261。隨后,1940年9月,蔣介石提出組織文化工作委員會,轄制進步人士。1940年12月,文化工作委員會成立,原三廳成員幾乎全部加入。雖然事情稍有緩和,但仍然暗波涌動,“斗爭環(huán)境日益險惡”[9]264。1941年1月,第二次反共高潮達到頂峰,發(fā)生“皖南事變”。國民政府對共產(chǎn)黨員及進步人士的迫害進一步加深,共產(chǎn)黨員、進步人士和文藝骨干亟待轉移。劇團黨支書記蔡家桂就是在此情形下離開,據(jù)他回憶:“1941年1月皖南事變后,我到南洋新加坡工作。孩子劇團工作由第三廳黨特別支部書記馮乃超同志直接領導?!盵1]504
“皖南事變”后,國統(tǒng)區(qū)的形勢更加險惡。第三廳原成員轉入“文工會”后,“孩子劇團”雖然組織關系秘密轉入“文工會”,但仍留在國民黨領導的新三廳工作。新三廳加強對“孩子劇團”的控制,孩子們失去保護,處境兇險。此時,馮乃超領導“孩子劇團”,一面堅持抗戰(zhàn),舉行戲劇公演,一面部署和實施劇團骨干撤退計劃。
面對復雜的政治形勢,劇團的孩子們仍然堅持演出?!稑穲@進行曲》是“孩子劇團”為響應兒童號獻機運動募捐而在渝舉行的首次大型公演[9]64。這次公演是馮乃超指導下對國民黨反對勢力的一次反擊,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和好評。1941年3月,《新華日報》《新蜀報》和《抗戰(zhàn)藝術》等多家報紙從不同的方面報道了孩子劇團《樂園進行曲》公演的情況?!缎氯A日報》持續(xù)報道劇團公演情況?!缎率駡蟆吩?941年3月27日推出《孩子劇團公演“樂園進行曲”特刊》,刊載“孩子劇團”《幕前獻詞》、郭沫若《向著樂園前進》等文,介紹了劇團的演出目的、劇目內容。
公演備受矚目,但面對復雜的斗爭環(huán)境、新三廳的威逼利誘,孩子們仍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時任劇團團長的許翰如(林犁田)找到馮乃超,尋求對策。馮乃超從政治上給予孩子劇團關懷與指導,他“分析了皖南事變后的政治形勢和國民黨頑固派當前的動向后說,你們要抓緊時機爭取多做工作、多演出,也可依據(jù)我黨的方針政策以‘三堅持三反對’(即堅持抗戰(zhàn),反對投降;堅持團結,反對分裂;堅持進步,反對倒退)為主題編演新的劇本,以藝術的形式深入宣傳抗戰(zhàn)并和國民黨頑固派進行斗爭;當然,你們的言行活動也要小心謹慎,不要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5]187這次談話對許翰如來說是一次絕佳的政治課,也穩(wěn)定了孩子們的情緒。“為貫徹執(zhí)行我黨的‘三堅持三反對’的抗日方針”[5]187,孩子劇團在《樂園進行曲》后,又組織了一次大型話劇演出《禿禿大王》?!抖d禿大王》是根據(jù)張?zhí)煲硗捫≌f改編,由石凌鶴親自導演。《禿禿大王》對蔣介石及其領導下的國民政府進行諷刺,反映了馮乃超 “以藝術形式深入宣傳抗戰(zhàn)并和國民黨頑固派進行斗爭”[5]187的指導思想。但是,《禿禿大王》的公演并不順利,國民黨要求更改劇本。隨后,《禿禿大王》改成《猴兒大王》,調整內容后通過審批成功演出。雖然更改后的劇本減少了對蔣介石的諷刺和國民黨官員嘴臉的描繪,但依然達到了宣傳抗戰(zhàn)和與反動勢力斗爭的目的。
在《樂園進行曲》和《禿禿大王(猴兒大王)》排練和公演期間,“孩子劇團”的骨干們也在有計劃地疏散。在《禿禿大王》排演期間,許翰如再次來到馮乃超的家中,商量骨干們的撤離計劃。馮乃超分析了孩子劇團當前的處境,告訴許翰如:“要早作準備,黨員和團的骨干應有個安排,要不動聲色地去做,《禿禿大王》可以照常排練,爭取演出,但這件事要立刻行動,不能等待……”[10]300從馮乃超處回家的許翰如悄悄召集團長及骨干開會,“分析了‘皖南事變’后時局的變化、《新民晚報》的消息以及孩子劇團當前的處境,并將與乃超同志商定的計劃向同志們交了底”[1]383。許翰如和馮乃超的談話,安定了孩子們的心,鼓舞了孩子們的斗志,對深處危險中的“孩子劇團”有重要的意義。此次談話后,骨干撤離行動有條不紊地進行。到“1942年9月,孩子劇團的團員陸續(xù)安全地有計劃地撤離劇團到小學、中學、劇專和音樂學院之類的學校里讀書去了,有少數(shù)人在社會上就業(yè)”[1]390。還有一些孩子跟隨周恩來等人去到延安。曾是團長的許翰如在1943年赴延安就學,第二隊隊長張鶯在1942年8月考入江安國立戲劇??茖W校。當新三廳集中精力對付劇團的孩子們時,發(fā)現(xiàn)只剩下年齡較小的孩子們,遂解散“孩子劇團”。
在骨干成員全部撤離,“孩子劇團”解散后,馮乃超安排專人(胡曉風)照顧年齡較小的孩子們,并作出明確指示:“一是政治上要對大家負責,保證大家不致誤入歧途。當時,有些同志想?yún)⒓訃顸h的青年軍去緬甸,我們拿不準主張,向他請示;他說為什么不可以去?去了更可以隱蔽,可以受到鍛煉,更可以廣交青年朋友開展工作?!硪粭l是經(jīng)濟上要保證大家的生活過得去。”[1]311在中共確定的“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15]310方針的指導下,馮乃超聯(lián)合其他中共黨員,成功轉移了骨干,妥善安置了幼小的隊員,保護了孩子劇團的中堅力量。嚴良堃擔任過中央樂團的指揮和團長,于真曾任北京曲藝團團長,曾傳新長期在湖南話劇團任職,張鶯多年從事話劇工作……當年的成員成長為藝術團、話劇團的領導核心,對新中國的藝術事業(yè)貢獻卓著。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和幫助過許多少兒抗戰(zhàn)團體。他們在中外兒童反侵略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昂⒆觿F”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支,他們在周恩來、郭沫若等黨的領導人的領導和保護下,積極從事抗戰(zhàn)宣傳工作,用實際行動譜寫了兒童抗戰(zhàn)的光輝篇章。馮乃超隸屬于郭沫若領導下的政治部第三廳,同時又是受周恩來直接領導的三廳“特支”書記,在抗戰(zhàn)時期給“孩子劇團”提供過許多幫助和支持,可以說是劇團的默默支持者和實際工作的指導者。馮乃超對“孩子劇團”的付出,得到了劇團成員們的尊敬和熱愛。許翰如在回憶馮乃超時說,“我有幸在革命老前輩——馮乃超同志領導下工作,心里感到溫暖踏實,也增強了信心”[5]189。嚴良堃則認為“馮先生既是我參加革命工作的領路人,也是啟發(fā)我用音樂更好地為人民服務的導師”[4]15。而作為我黨“文化戰(zhàn)線的杰出領導者”[11],馮乃超對我國文藝工作貢獻卓著。馮乃超于1927年從日本回到上海,活躍于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他是創(chuàng)造社后期的代表人之一,也是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發(fā)起人與負責人之一[16]78。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馮乃超積極投身抗戰(zhàn)宣傳工作,是中華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同時也是《抗戰(zhàn)文藝》的編者之一,他身兼多重使命,竭盡所能為抗戰(zhàn)宣傳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