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岡師范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0)
中國黑幫電影從20世紀80年代的《英雄本色》開始,經(jīng)歷了將近20年的輝煌期。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的《古惑仔》系列影片風靡一時,在觀眾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氣場十足、混戰(zhàn)街頭且身手不凡的幫派大哥,讓我們發(fā)現(xiàn)打架殺人可以那么帥、那么酷,那么游刃有余、干凈利落;不僅大哥滿足了那些半大孩子的英雄夢,大哥的女人也美麗得過分,他們的愛情總是自由自在,感人至深,其生活令人艷羨;呼朋引類,嘯聚成群的團伙砍殺成為江湖義氣的典型表現(xiàn)。總之,在黑幫片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具有唯美主義傾向的江湖世界。盡管后來陸續(xù)出現(xiàn)了黑幫題材的影片,但大體上“換湯不換藥”。如果說之前的創(chuàng)作者追求“制造夢境”,那么賈樟柯的《江湖兒女》則是“還原現(xiàn)實”。他毫不留情地將當年的年輕一代從夢境中喚醒,大哥、愛情、江湖情義等元素還在,但經(jīng)過賈樟柯紀實主義創(chuàng)作理念的書寫,敘述風格改變了,其中彰顯的價值觀念也不同。
在之前幾乎所有的黑幫題材電影中,那些經(jīng)典的大哥形象,每一位都是一座里程碑,就算最后英雄末路,也給觀眾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從來不忍打碎觀眾腦海中的夢境。而《江湖兒女》中的斌哥,或許是黑幫題材電影中最為狼狽的一個大哥形象,我們不忍直視他的結(jié)局,一如我們不忍直面現(xiàn)實的生活。影片中大哥的兄弟們以及電影觀眾作為旁觀者,“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故事的前半部分,導演不僅展現(xiàn)了斌哥意氣風發(fā)、風光無限的場面,也表露了他內(nèi)心的惶恐與不安。不再只是單純表現(xiàn)大哥的酷與帥,還原了大哥作為普通人憂和懼,也為其之后的遭遇埋下了伏筆。
斌哥對巧巧的無情,以及只想出人頭地、衣錦還鄉(xiāng)讓觀眾覺得憤怒、荒唐,但也昭示著人物的無奈。最后,癱瘓的斌哥坐著輪椅,回到以前他罩著的麻將場館,接受表情各異、神色不同的一聲聲“大哥”,極具諷刺和無奈。幾人拿起手機拍攝大哥現(xiàn)在的窘狀以及一個當年的兄弟赤裸裸的挑釁,在此刻,一個沒落大哥的隱忍與尊嚴的式微讓人無盡心酸。大哥的沒落是命運的必然,是作為地方幫派大哥的宿命和印記。盡管斌哥落魄的結(jié)局有其人物性格原因,導演還是將觀眾心目中大哥的英雄形象從神壇拉回現(xiàn)實,還原大哥以普通人的身份,展現(xiàn)其與普通人一樣具有的卑微的一面,甚至讓我們醒悟,大哥其實是時代進程中,人潮中的邊緣人物。對他來說,他的電影所運用到的一切方法都是為了描述他內(nèi)心“經(jīng)驗到的真實世界”。
早期風靡一時的《古惑仔》系列影片,讓每一個男孩子心中都有一個江湖夢。古惑仔的青春歲月,有很多的戾氣,也有很多的義氣,其中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的兄弟情義塑造了黑社會傳奇。秉承義氣,喋血江湖,或許是黑幫電影經(jīng)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江湖兒女》的開頭搭建的是風平浪靜的舊江湖,讓人看到了法律、人情之外的一種強大的力量,就是道義。但好景不長,我們就看到了這道義表象下隱藏的不堪一擊。當斌哥說:“一個男人,身上沒有一分錢,心里是甚滋味?你知道我走出監(jiān)獄那一剎那,沒有一個兄弟來接我,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嗎?我過去的馬仔,坐著賓利,耀武揚威,我心里是什么滋味?”這一刻,此前編織的忠義江湖消失不見,之前共飲一盆酒、共拜關(guān)公、齊喊“肝膽相照!”,仿佛已是前世,如此遙遠。
最后,癱瘓的斌哥坐著輪椅,回到以前他罩著的麻將場館,接受表情各異、神色不同的一聲聲“大哥”,人性在患難之際展現(xiàn)得尤為真實。此時,之前故事中所營造的忠義江湖終于成為幻夢,縹緲遠去,還原了一個真實甚至荒謬的世界。
如果說兄弟們對大哥的拋棄,促成了大哥對女友的背叛,那么之前黑幫電影的敘事規(guī)則在此被盡數(shù)打破,江湖義氣在此徹底淪為荒謬的符號,由黑社會老大帶頭編織的江湖夢已醒。人性的考量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夢中的江湖已然不在,隨著時代的進程,江湖都已企業(yè)化了,兄弟們自然也不需要講江湖義氣了,可實際上這不就是江湖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似乎只有巧巧一個人堅持了江湖情義,她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堅持自己的信念,并包容著形形色色的江湖兒女。
歷來黑幫電影題材中的愛情元素,都成為電影中樂于表現(xiàn)的對象。大哥的女人,或像無情的黑道命運浪河中的一道亮麗的黑夜彩虹,或被黑道命運吞噬而令人唏噓,在這群男性英雄雨林里,她們成為最獨特的風景線。大哥的愛情,讓無數(shù)的觀眾唏噓不已,大哥的愛情對象無一不是美麗性感的女性,她們在黑幫電影中多數(shù)只是陪襯,卻不可或缺,增添了大哥的男性英雄魅力,愛情在這里以凄美感人的形式出現(xiàn)。
《江湖兒女》中的巧巧和斌哥在故事的一開始,給人營造了一種共患難的錯覺。但到了最后,愛情敵不過現(xiàn)實。巧巧救了斌哥一命,并為其坐牢五年,斌哥卻拋棄了她,有了新的女朋友。在這里,大哥的形象沒有像以前影視作品中的那么深情,理由也如此現(xiàn)實卻無可奈何——為了錢、為了生存、為了找回丟失的面子并重塑大哥形象。
斌哥和巧巧的愛情故事無疾而終,巧巧在火車上的艷遇也終因一句“我剛刑滿釋放”的坦白而消逝。賈樟柯電影中的人性和愛情如此真實赤裸,似乎不愿人為制造一絲浪漫來粉飾結(jié)局。
自20世紀60年代以后,黑幫電影經(jīng)久不衰,不僅美國好萊塢、日本,還是中國香港都出現(xiàn)很多經(jīng)典黑幫影片,還有一些電影只是借用黑幫元素,在電影里略微談及“黑幫” “老大”字樣,自動創(chuàng)造出一個情境。究其原因,都是由于黑幫題材極具吸引力,正如九十年代港片《古惑仔》系列在年輕觀眾群體中刮起一陣旋風。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西方社會出現(xiàn)“叛逆的一代”,意味著工業(yè)社會機械體制壓力下,人們在精神領(lǐng)域?qū)で筇颖艿某隹?,需要借藝術(shù)作品將犯罪故事浪漫化,滿足觀眾對神秘感的探尋??v觀世界各國的黑幫電影,最基本的特點之一,就是利用電影的表現(xiàn)能力,以唯美主義的藝術(shù)手法,盡可能地虛擬出一個“具有可能性”的“真實”世界來,滿足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
因為對黑幫片唯美主義傾向的創(chuàng)作,在觀眾的心中,大哥、兄弟、江湖構(gòu)成了令人無限神往的花花世界。經(jīng)典黑幫片《教父》開頭,經(jīng)典的黑白場景對比,精致的光線照明和多機位鏡頭切換,使教父的出場自帶強大氣場,引領(lǐng)觀眾走進導演編織的神秘世界。黑幫電影中的大哥無一不是極具男性魅力的明星出演,這更加滿足了觀眾的想象。
“可以說賈樟柯的‘江湖’疊加了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浪漫與崇高感、九十年代的激情與狂熱,塑成了一種夾帶著夸大悲情的天真與豪邁。”如果說《江湖兒女》講的是二十世紀初山西大同的黑社會性質(zhì)的幫派組織真實面貌,那顯然是不切實際的。真實世界中的黑社會幫派,在有切身體會的民眾心中,是為禍鄉(xiāng)里的殘暴與猖狂,為人痛恨。賈樟柯顯然規(guī)避了這一點,他更加關(guān)注的是在時代變遷中個體的情感經(jīng)歷和精神世界。
《江湖兒女》承襲了賈樟柯作品一貫的紀實主義風格,鏡頭畫面呈現(xiàn)出一種“不加美圖秀秀”的真實觀感,讓看慣了“美圖秀秀式”作品的觀眾不習慣了,稱其為“灰暗鏡頭”,丑化了我們的現(xiàn)實世界。其實恰恰是因為我們的眼睛被太多唯美的現(xiàn)代媒介畫面套路了。就像我們的眼睛習慣了色彩明艷的廣告片和好看的明星,而忘卻了現(xiàn)實世界經(jīng)常有狹窄殘破的環(huán)境,且大多是長相平凡的普通人?!督号氛菍⒁粋€黑幫故事帶入到寫實主義語境中,讓觀眾在“大哥” “大嫂”的情感經(jīng)歷和精神世界中,窺見真實的江湖與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