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王制》言:“天子將出征,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祃于所征之地。受命于祖,受成于學,出征執(zhí)有罪,反釋奠于學,以訊馘告。”*《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標點本,第371頁。商周軍事活動如田獵、出征、凱旋、戰(zhàn)敗等中,皆有祀軍社之禮。*郭旭東:《殷墟甲骨文所見的商代軍禮》,《中國史研究》2010年第2期,第47-69頁;劉桓:《卜辭所見商王田獵的過程、禮俗及方法》,《考古學報》2009年第3期,第321-348頁。從考古資料來看,良渚文化祭壇用三色土封筑而成,是為早期社祀之所。*陳剩勇:《中國第一王朝的崛起》,長沙:湖南出版社,1994年,第32頁。銅山丘灣遺址、偃師商城、鄭州商城、洹北商城一號遺址、殷墟內社祀遺址以及清江社祀陶文,則顯示商朝已經(jīng)具有完善的社祀制度。*魏建震:《先秦社祀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9-106頁。甲骨卜辭也表明殷商時期已建立成體系的祀社制度,并隨時隨地向社神祈禱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俞偉超:《銅山丘灣商代社祀遺址的推定》,《考古》1973年第5期,第296-298頁;王宇信、陳紹棣:《關于江蘇銅山丘灣商代祭祀遺址》,《文物》1973年第12期,第55-58頁;王震中:《東山嘴原始祭壇與中國古代的社崇拜》,《世界宗教研究》1988年第4期,第82-91頁;具隆會:《甲骨文與殷商時代神靈崇拜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121-126頁;常玉芝:《商湯時的祖先崇拜與社神崇拜》,宋鎮(zhèn)豪主編:《甲骨文與殷商史》第三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2-92頁。從文獻資料來看,周代的軍社之祀主要有出征告社、凱旋報社、戰(zhàn)敗祓社、田獵祭社與祊等儀式?!对娊?jīng)》的邦風及“小雅”有諸多詩篇與軍社之祀有關,考察這些作品對軍社之祀的描寫,既有助于考證軍社之祀的原始禮義,又有益于辨析此類詩歌形成的文化語境。若結合有關史料來辨析這些詩歌產(chǎn)生及其使用的機制,還能立體地觀察出相關詩篇的制度背景,深化對《詩經(jīng)》所載禮樂制度的解讀。本文試論之。
《墨子·迎敵祠》具體記載了軍事行動時對社、廟的祭祀:
祝、史乃告于四望、山川、社稷,先于戎,乃退。公素服誓于太廟,……既誓,公乃退食。舍于中太廟之右,祝、史舍于社。百官具御,乃斗,鼓于門,右置旂,左置旌于隅,練名。射參發(fā),告勝,五兵咸備。乃下,出挨,升望我郊。乃命鼓,俄升,役司馬射自門右,蓬矢射之,茅參發(fā),弓弩繼之,校自門左,先以揮,木石繼之。祝、史、宗人告社,覆之以甑。*孫詒讓:《墨子間詁》卷十五,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577-578頁。
假如有敵攻城,由祝、史依照祭祀儀式報告給四方之神、山川之神與社稷之神,然后國君與將士在太廟舉行誓師儀式?!抖Y記·祭義》言:“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344頁。國君駐扎在太廟之右,實際是在廟與社之間坐鎮(zhèn)指揮,祝官、史官則守在社中進行祈禱,以求得先祖和土地之主的護佑。在交戰(zhàn)過程中,祝官、史官及宗人隨時向社神報告作戰(zhàn)進展,以求社神庇護。
《孔叢子·儒服》更為詳細地描述了戰(zhàn)前宜社的方式:
子高適魏,會秦兵將至,信陵君懼,造子高之館而問祈勝之禮焉。子高曰:“命勇謀之將以御敵,先使之迎于敵所從來之方為壇,祈克乎五帝,衣服隨其方色,執(zhí)事人數(shù)從其方之數(shù)。牲則用其方之牲。祝、史告于社稷、宗廟、邦域之內名山大川。君親素服,誓眾于太廟,曰:‘某人不道,侵犯大國,二三子尚皆同心比力,死而守。’將帥稽手,再拜受命。既誓,將帥勒士卒,陳于廟之右,君立太廟之庭,祝、史立于社。百官各警其事,御于君以待命。乃大鼓于廟門。詔將帥命卒,習射三發(fā),擊刺三行,告廟,用兵于敵也。五兵備效,乃鼓而出以即敵,此古諸侯應敵之禮也。”
信陵君曰:“敬受教。”信陵君問子高曰:“古者軍旅賞人必于祖,戮人必于社,其義何也?”答曰:“賞功于祖,告分之均,示弗敢專也;戮罪于社,告中于土,示聽之當也?!?傅亞庶:《孔叢子校釋》卷四,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98頁。
信陵君為魏之賢臣,向子高詢問應敵之法??芍呵飼r常用的宜社之制,戰(zhàn)國時已不常使用,故信陵君不明。子高所言,為我們補充了宜社的若干細節(jié):一是面向迎敵的方向設壇,進行祊祀,以求某方之神護佑;二是同時祈告社稷之神及境內的山川土地之神,以求神靈保佑領土不失;三是國君告祖,以祈有功;祝、史守社,以求無過,是為戰(zhàn)前告廟宜社之禮。
《史記·秦本紀》曾記載秦襄公擁立平王有功:“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c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乃用騮駒、黃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史記》卷五,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79頁。其所祀之西畤,是為祊祀,即祭祀秦所在的西方神靈。根據(jù)對禮縣西山遺址的發(fā)掘,可知秦之西畤采用封土為臺,折地為塹,祭祀采用瘞埋的方式進行,*王志友、劉春華、趙叢蒼:《西畤的發(fā)現(xiàn)及相關問題》,《秦俑博物館開館三十周年暨秦俑學第七屆年會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西安:秦俑博物館,2009年,第236-249頁。符合西周祀地之法。西周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諸侯只能祀社稷而不郊天。秦襄公初封,西畤作為秦之地望,為秦祀地之所。周桓王之后,政由方伯出,諸侯方才稱王而祭天。按照毛傳說法,《秦風·終南》乃寫襄公“能取周地,始為諸侯受顯服,大夫美之”:*《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424-425頁。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亡。
據(jù)《禮記·玉藻》所載:“錦衣狐裘,諸侯之服也?!惫试娭刑岬降摹绊暌吕C裳”,是為諸侯祭服?!抖Y記·祭義》亦言:“使繅遂朱綠之,玄黃之,以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分別參見《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900、1330頁。詩中寫秦襄公著諸侯之禮服至終南山,然后換上祭服以祭。故此詩乃寫秦襄公以諸侯身份祀境內名山,與前文所言的諸侯祀“邦域之內名山大川”相合。其中所言的“有紀有堂”,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釋之為“有杞有棠”,言其寫景物;*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江蘇: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37-138頁?!缎⊙拧つ仙接信_》亦有“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之言,杞有本字,不必另行假借。故“有紀”一詞,當言秦以諸侯稱而有號紀年;有堂,乃贊美秦國立社以望祀山川。結句所言的“壽考不亡”,乃祈社時的祝辭?!赌印っ鞴硐隆分幸肷绻呸o曰:“吉日丁卯,周代祝社方,歲于社者考,以延年壽?!迸c之相應。*孫詒讓:《墨子間詁》卷八《明鬼下》,第242-243頁。由此來看,此詩收入《秦風》,是為秦初望祀終南之歌。
戰(zhàn)前宜社,常采用釁社的方式進行,即“殺生以血澆落于社”。*見《管子·小問》“桓公踐位,令釁社塞禱”尹注。黎翔鳳:《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967頁?!豆騻鳌方忉岕斮夜拍?前641)“邾婁人執(zhí)鄫子用之”:“惡乎用之?用之社也。其用之社奈何?蓋叩其鼻以血社也?!?《春秋公羊傳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240頁。戰(zhàn)前舉行釁社之禮,以求社神保佑軍事行動。祭社之肉分賜給出征將士,是為受脤。《國語·晉語五》中載郤獻子之言:“受命于廟,受脤于社,甲胄而效死,戎之政也。”*《國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420頁?!蹲髠鳌らh公二年》載晉國梁余子養(yǎng)之言:“帥師者,受命于廟,受脤于社。”*《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315頁。言在出征儀式上受賜祭社之肉,接受社稷重托。魯成公十三年(前579)晉侯伐秦,成子行受脤之禮時不敬,還引起了劉子的批評。既然受脤于社,意昧著承諾保衛(wèi)國土,其不能全力以赴者,收兵后即懲處于社。
《秦風·無衣》乃寫秦誓師出征之禮?!蹲髠鳌ざü哪辍份d楚臣申包胥入秦求援,秦初不為所動,申包胥“立依于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558頁。秦哀公之賦《無衣》而出兵,正在于《無衣》本為秦誓師之辭。其中所言的“同袍”“同澤”“同裳”,以及修“戈矛”“矛戟”“甲兵”等詞,是對秦地百姓由農(nóng)時轉向戰(zhàn)時狀態(tài)的描述。從《睡虎地秦竹簡》中的《金布律》來看,秦實行授衣、稟衣制度,秦之官吏、隸臣以及囚犯可以免費領取衣服。*于洪濤:《試析睡虎地秦簡中的“稟衣”制度》,《古代文明》2012年第3期,第38-43頁?!稛o衣》中所言無衣而能同袍,一如《小雅·出車》所言的“既成我服”“共武之服”、《邶風·擊鼓》中的“擊鼓其鏜,踴躍用兵”,是寫將士換上戎裝,配備武器盔甲,出師應敵。
如果國君親自出征,需要載社主而行。*軍事活動只載社主出行而不載稷神,在于軍旅不涉農(nóng)事,見《后漢書·祭祀下》:“古者師行平有載社主,不載稷也?!北本褐腥A書局,1965年,第3200頁?!蹲髠鳌ざü哪辍份d祝鮀拒絕衛(wèi)靈公令其隨從會同的說辭:“且夫祝,社稷之常隸也。社稷不動,祝不出竟,官之制也。君以軍行,祓社釁鼓,祝奉以從,于是乎出竟。若嘉好之事,君行師從,卿行旅從,臣無事焉。”*《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544頁。祝官乃選取“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孫詒讓:《墨子間詁》卷八,第236頁。以守社祀。若社主動則祝官遂行,社不動則祝不行。衛(wèi)靈公參加會同而非出戰(zhàn),依禮社主并不隨行,故祝鮀拒絕隨軍同行。
從《孔叢子·問軍禮》所言細節(jié)來看,戰(zhàn)時所載社主,乃便于祃祭:
以齋車載遷廟之主及社主行,大司馬職奉之?!鬈囍褂谥虚T之外、外門之內。廟主居于道左,社主居于道右。其所經(jīng)名山大川皆祭告焉?!瓕⑹繎?zhàn),全已克敵。史擇吉日,復祃于所征之地,柴于上帝。祭社奠祖以告克者,不頓兵傷士也。戰(zhàn)不克,則不告也。凡類、祃,皆用甲、丙、戊、庚、壬之剛日,有司簡功行賞?!浔急狈噶钫撸瑒t加刑罰,戮于社主之前。然后鳴金振旅,有司遍告捷于時所有事之山川。*傅亞庶:《孔叢子校釋》卷六《問軍禮》,第421頁。以下所引此篇文字皆見420-422頁,不一一標注頁碼。
《大雅·皇矣》曾言“執(zhí)訊連連,攸馘安安。是類是祃,是致是附”,*《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034-1035頁。便是戰(zhàn)時祭祀天地。應劭曰:“禮,將征伐,告天而祭謂之類,告以事類也。至所征伐之地,表而祭之,謂之祃?!?《漢書》卷一百《敘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4269頁。據(jù)《問軍禮》,祃祭祀地,若國君親征社主隨行,則祀于軍社。若只是命將出征,不設軍社,只是“告太社冢宰執(zhí)蜃,宜于社之右,南面授大將”,軍隊便不祭天祀地,“其出不類,其克不祃,戰(zhàn)之所在有大山川,則祈焉,禱克于五帝,捷則報之”,只是祭祀所經(jīng)過的山川之神與五方之神而已。
國君出征載社主而行,一出于社稷之祀,二在于警戒將士?!渡袝じ适摹份d夏啟作戰(zhàn)前的動員令:“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笨讉髯ⅲ骸疤熳佑H征,必載遷廟之祖主行。有功則賞祖主前,示不專。天子親征,又載社主,謂之社。事不用命奔北者,則戮之于社主前。社主陰,陰主殺。親祖嚴社之義。”*《尚書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73頁。是篇或偽托,然所言之制不虛?!吨芏Y·秋官司寇·大司寇》言:“大軍旅,蒞戮于社?!?《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910頁。戰(zhàn)時在社中懲處不用命者,是為常制?!赌印っ鞴硐隆返慕忉屖牵骸笆ネ跗滟p也必于祖,其僇必于社。賞于祖者何也?告分之均也。僇于社者何也?告聽之中也?!?孫詒讓:《墨子間詁》卷八,第235頁。國君受命于天,其賞賜部屬,在宗廟中命爵命,是賦予天命;既有授命而不能保衛(wèi)土地者,則于社中懲處。故《孔叢子·問軍禮》進一步解釋說:“其用命者則加爵受賜于祖奠之前,其奔北犯令者則加刑罰戮于社主之前,然后鳴金振旅。”一因作戰(zhàn)在于保衛(wèi)土地,社是為土地之主,不用力者便是對不起社主;二在于天主陽而地主陰,陽賞陰罰,故出兵授命于廟,而刑罰則于社中。
宜社之祭,是兩周重大軍事行動中進行的祭祀活動,社主為一方土地之主,對其進行祭祀,乃求其保佑疆域不變、領土不失。將領既受脤于社,意味著接受國君及社稷的重托,萬死不辭以衛(wèi)國,故不用命者戮于社而報之,是為懲戒。
戰(zhàn)前宜社,意在祈求鬼神的保佑;戰(zhàn)后告社,意在報知社神之結果。上博簡《鬼神之明》言:“此以桀折于鬲山,而受首于岐社,身不沒為天下笑?!?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所藏戰(zhàn)國楚竹書(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12頁。言武王伐紂成功之后,曾將殷紂之首獻于岐社。*《史記·周本紀》言周武王“以黃鉞斬紂頭”,《逸周書·世俘解》載周武王在周廟舉行獻俘之禮,所載意思不同,則紂之頭被載入周則無疑。參見《史記》卷四,第124頁;黃懷信、張懋镕、田旭東:《逸周書匯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39-442頁?!抖Y記·大傳》追述武王克商之后:
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退,柴于上帝,祈于社,設奠于牧室。遂率天下諸侯,執(zhí)豆籩,逡奔走,追王大王亶父、王季歷、文王昌。不以卑臨尊也。*《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998頁。
柴于上帝,是以禋祀郊天;祈于社,是以瘞埋祭地;設奠于牧室,是為享祖。凱旋之禮有盛大的祀社儀式。《周禮·夏官司馬》言大司馬:“若師有功,則左執(zhí)律,右秉鉞,以先,愷樂獻于社。若師不功,則厭而奉主車,王吊勞士庶子,則相?!?《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782-783頁。無論勝、敗都要舉行告社儀式,勝用凱樂,敗則祓社。
凱樂,是為戰(zhàn)勝之樂。《周禮·春官·大司樂》亦言:“王師大獻,則令奏愷樂?!编嵭J為“大獻,獻捷于祖”,*《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592頁。乃將獻凱樂于社與獻凱樂于祖相混淆?!犊讌沧印栜姸Y》明確言戰(zhàn)勝之后,“反社主如初迎之禮,舍奠于帝學,以訊馘告。大享于群吏,用備樂,饗有功于祖廟,舍爵,策勛焉,謂之飲至”。此以君王親征之禮為例,言戰(zhàn)勝之后要返社主于社,先獻樂于社,再獻樂于廟。如果是將帥出征,得勝之后,則“振旅復命,簡異功勤,親告廟告社而后適朝”,國君不親征凱旋儀式,是先告廟而后告社。告廟、告社都有大司樂奏樂作為凱歌。
《周禮》記述了凱樂的演奏機制,大司樂于“王師大獻,則令奏愷樂”,由大司樂主持凱樂演奏。樂師教歌演唱,“凡軍大獻,教愷歌,遂倡之”。視瞭,“凡樂事,相瞽;大喪,廞樂器;大旅,亦如之。賓射,皆奏其鐘鼓。鼜,愷、獻,亦如之?!?《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601、618頁。樂師、視瞭參與凱樂演奏?!秴问洗呵铩す艠贰酚浳渫醴ド虅倮?,即位于商之太社,“歸,乃薦俘馘于京太室,乃命周公為作《大武》”。*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127頁。上博簡《鬼神之明》言“受首于岐社”,是為周曾獻紂王之首于岐社?!洞笱拧分械摹蛾惶煊谐擅贰段洹贰蹲谩贰痘浮贰顿l》《般》等本為《大武》歌辭,*王國維:《觀堂集林(外二種)》,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第48-50頁。為周人在宗、社舉行盛大獻俘禮時所用的凱樂之歌。
如若戰(zhàn)敗,則要送社主歸于社時,并舉行祓社儀式。《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載鄭國攻入陳國,鄭、陳兩國君臣舉行儀式:
陳侯免,擁社,使其眾男女別而累,以待于朝。子展執(zhí)縶而見,再拜稽首,承飲而進獻。子美入,數(shù)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馬致節(jié),司空致地,乃還。*《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019頁。
陳哀公免冠,抱著社主之牌位,其親族部屬皆捆綁列隊,以表示聽命于鄭國將士。陳之社主為陳國土地之主,是陳國國君擁有陳地的象征。抱著社主向鄭國投降,意味著奉土地而聽命,向鄭國承認失敗,鄭軍統(tǒng)帥子展、子產(chǎn)接受了陳君的投降。然后,鄭國隨軍的祝官在陳之國社舉行祓社儀式,既表示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束,也宣示陳之社主聽命于鄭。
魯僖公六年,許國城破時,許僖公也按照周禮,“面縛銜璧,大夫衰绖,士輿櫬”,向楚王受降,沒想到楚王不明白該如何對待這一儀式。逢伯言:“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襯,禮而命之,使復其所?!?《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348頁。逢伯認為應該按照當初微子啟向武王投降的儀式,接受他的進獻,并焚毀其自帶的象征用于受死而斂的棺木,命令其繼續(xù)出任國君,楚王遂依禮而行。其中的“受璧而祓之”,即接受其象征權力的玉璧,并令祝官在許社舉行祓社儀式,表明國家災難已經(jīng)過去,許國從此聽命于楚。在上述事件中,陳國、許國戰(zhàn)敗而未亡國,事后由史祝祓社,兩國國君繼續(xù)統(tǒng)管所轄土地。
倘若戰(zhàn)敗者亡國,勝者則封亡國之社。周滅商,以商之亳社為亡國之社。宋為殷之后,遂以亳社為國社?!蹲髠鳌份d魯襄公三十年(前544)鳥鳴于亳社、魯哀公四年(前492)亳社災,皆意味著宋有變故。魯昭公十八年(前525),子產(chǎn)在亳社舉行盛大的社祀儀式,祓禳四方,振除火災。伯禽率殷民六族以封魯,魯以亳社作為殷人之社,名為亳社。魯昭公十年季平子取郠,便獻俘于亳社;魯哀公七年,魯攻邾,俘邾隱公益,亦將之獻于亳社。由此可見,宋、魯之亳社作為殷民之社,仍然承擔著護佑一方百姓的職能,但形制有所變更?!秴问洗呵铩べF直》載狐援曾說齊湣王:“殷之鼎陳于周之廷,其社蓋于周之屏,其干戚之音在人之游。亡國之音不得至于廟;亡國之社不得見于天;亡國之器陳于廷,所以為戒,王必勉之。其無使齊之大呂陳之廷,無使太公之社蓋之屏,無使齊音充人之游?!?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第621-622頁。言戰(zhàn)敗之國的社,不再具有祭一方土地的功能,原本用于祀社告廟的音樂,只能作為地方樂歌而不再用于告社。狐援以此提醒好樂的齊湣王要努力工作,不要令齊國亡國,使得齊音不能用于祀社。
戰(zhàn)勝用凱樂,戰(zhàn)敗祓社也依樂歌哭?!犊讌沧印栜姸Y》載:“若不幸君敗,則驛騎赴告,不載櫜韔。天子素服,哭于庫門之外三日。大夫素服,哭于社,亦如之。亡將失城,則皆哭七日。天子使使迎于軍,命將帥無請罪,然后將帥結草自縛,袒右肩而入。蓋喪禮也?!笔茄詰?zhàn)敗需要在社中舉行歌哭儀式?!蹲髠鳌らh公二年》載許穆夫人賦《載馳》,杜預注:“許穆夫人痛衛(wèi)之亡,思歸唁之,不可,故作詩以言志?!?《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312頁。毛傳言許穆夫人“閔其宗國顛覆,自傷不能救也。衛(wèi)懿公為狄人所滅,國人分散,露於漕邑。許穆夫人閔衛(wèi)之亡,傷許之小,力不能救,思歸唁其兄,又義不得,故賦是詩也”。*《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210-211頁。吊失國曰唁,此詩當乃許穆夫人吊衛(wèi)之亡國的哀辭:“控于大邦,誰因誰極!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幾可聽聞哀哭之音。
此外,《左傳·閔公二年》又載:“鄭人惡高克,使帥師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師潰而歸,高克奔陳。鄭人為之賦《清人》?!?《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313頁。毛傳據(jù)此認為此詩意在“刺文公也”,為鄭人戰(zhàn)敗之歌;又言《王風·兔爰》亦出于“桓王失信,諸侯背叛,構怨連禍,王師傷敗”所作,*《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286頁。當為戰(zhàn)敗之歌,作者在詩中感慨自己“逢此百罹,尚寐無吪”“逢此百憂,尚寐無覺”“逢此百兇,尚寐無聰”,便是對失敗的無可奈何之辭。《唐風·采苓》亦寫戰(zhàn)敗之事:
采苓采苓,首陽之巔。人之為言,茍亦無信。 舍旃舍旃,茍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苦采苦,首陽之下。人之為言,茍亦無與。 舍旃舍旃,茍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首陽之東。人之為言,茍亦無從。 舍旃舍旃,茍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理解此詩的關鍵是“舍旃”,鄭玄認為“旃”是“之焉”的合聲,*《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403頁。乃依毛傳刺晉獻公好聽讒的理解注釋。從禮制來看,“旃”之實義,乃為七命諸侯所用的旗幟。周制,諸侯之旗用釆,其中通帛為旃,析羽為旌,為戰(zhàn)時招致將士的標志?!蹲髠鳌ふ压辍份d:“齊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進。公使執(zhí)之,辭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見皮冠,故不敢進?!?《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400頁。齊之先君為七命之侯,以旃為旗幟,用于號令五命之大夫。由于齊侯不按照禮制招致部下,因而虞人拒絕其征召?!夺屆め尡费裕骸巴ú癁殪?。旃,戰(zhàn)也。戰(zhàn),戰(zhàn)恭己而已也。三孤所建,象無事也?!?劉熙:《釋名·釋兵》,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114頁。旃是諸侯賜命的象征,晉之旃為晉國君權的象征。舍旃,是言晉君之失其君權。從史料來看,晉之君權轉移,常由仇殺而起,穆侯太子仇率襲殤叔而立;大臣潘父弒昭侯而迎桓叔;曲沃莊伯弒孝侯,周平王使虢公伐之而立哀侯;曲沃武公殺晉哀侯而即位。晉獻公之前,君權屢失,是為舍旃。晉君以仇殺更立,使得禮義崩壞,軍隊無所適從,原先的約定承諾皆不可信,詩寫人言難信之嘆。
由此可見,戰(zhàn)前告社、戰(zhàn)后報社,是軍事行動的基本禮儀,告社意在鼓舞將士保衛(wèi)社稷;國君親征,社主遂行,戰(zhàn)前戰(zhàn)后要迎社主、還社主于社,隨即以社樂演奏。國君不親征,則只舉行告社、報社儀式,勝則凱樂、敗則歌哭。在此過程中形成的誓師、凱樂、歌哭之辭,成為《詩經(jīng)》相關詩篇的生成機制。
《周禮·夏官司馬·大司馬》載田獵之制,為春獻禽以祭社,夏獻禽以享禴,秋獻禽以祀祊,冬獻禽以享烝。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的目的,乃“皆于農(nóng)隙以講事也”,*《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93頁。利用農(nóng)閑訓練軍隊。從甲骨卜辭來看,“禽”乃“擒”之初文,*孟世凱:《商和西周時期獻禽制初探》,《史學月刊》1987年第5期,第7-11頁。甲骨文亦有獻獲、獻禽之說,“獻禽”即“以所獲禽祀四方之神也”。*《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536頁?!吨芏Y·春官宗伯·小宗伯》所謂“若大甸,則帥有司而馌獸于郊,遂頒禽”,*《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495頁。即言田獵后軍隊以所獲之物獻于神靈。
《秦風·駟驖》是為田獵獻禽之禮所用辭,毛傳認為其乃美襄公“始命有田狩之事,園囿之樂焉”。詩寫冬狩,著重強調田獵所獻獵物之大:“奉時辰牡,辰牡孔碩。公曰左之,舍拔則獲?!泵珎餮云浒磿r獻禽:“辰,時也。牡,獸之牡者也。辰牡者,冬獻狼,夏獻麋,春秋獻鹿豕群獸?!?《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411、412頁。乃贊美秦公下令以后按時田獵為制,取所獲野獸以獻。與之類似的《齊風·還》,亦贊美田獵時武夫的合作狩獵,如“并驅從兩肩兮”“并驅從兩牡兮”“并驅從兩狼兮”,雙方相互稱贊對方勇武,其中的驅狼校獵,乃寫冬獵場景。
毛傳將《鄭風》之《叔于田》《大叔于田》釋為言共叔段“多才而好勇”,并認為共叔曾田獵于京,詩寫田獵意在“刺莊公”。*《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282、283頁。其中《叔于田》按照叔于田、叔于狩、叔適野為次,賦田獵出行之場景?!洞笫逵谔铩肪o隨其后,寫冬獵的場面,其中的“火烈具舉”“火烈具揚”“火烈具阜”,是為冬獵時的火田儀式。*《爾雅注疏·釋天》言:“春獵為蒐,夏獵為苗,秋獵為狝,冬獵為狩。宵田為獠,火田為狩?!薄妒?jīng)注疏》(標點本),第183頁。此二詩乃賦鄭國冬獵之壯闊場面,其中的“襢裼暴虎,獻于公所”,乃言共叔肉袒搏虎而擒之,獻于莊公。公所,國君所居之所?!抖Y記·玉藻》:“將適公所,宿齊戒,居外寢,沐浴。”*《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884頁。
《衛(wèi)風·芄蘭》,毛傳言之為“刺惠公也,驕而無禮,大夫刺之”,*《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237頁。徐紹楨則認為:“當是惠公初即位,以童子而佩成人之觽,行國君之禮,其大夫作詩美之,欲勉其進德耳?!?徐紹楨:《學壽堂詩說》卷三,引自張樹波:《國風集說·上》,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54頁。從詩中所涉名物來看,實寫秋季田獵之事:“芄蘭之支,童子佩觿。雖則佩觿,能不我知。……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逼渲械能固m,乃種植于田獵之所的邊界,漢代稱艾蘭。*漢樂府《鐃歌十八曲》中有:“艾而張羅,行成之。四時和,山出黃雀亦有羅,雀以高飛奈雀何?為此倚欲,誰肯礞室。”亦是寫田獵時的情形。沈約:《宋書》卷二十二《樂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40頁?!豆攘簜鳌ふ压辍罚?/p>
秋,搜于紅,正也。因搜狩以習用武事,禮之大者也。艾蘭以為防,置旃以為轅門,以葛覆貨以為槷?!?zhèn)猾I,不成禽不獻,禽雖多,天子取三十焉,其余與士眾。以習射于射宮,射而中。田不得禽,則得禽。田得禽而射不中,則不得禽。*《春秋谷梁傳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284-285頁。
其中的“防”,范寧注:“防,為田之大限?!鼻铽C以射為主,未成年的童子佩觿、佩韘隨父母射獵?!抖Y記·內則》:“子事父母,……左右佩用:左佩紛、帨、刀礪、小觿、金燧,右佩玦、捍、管、遰、大觿、木燧?!?《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829頁。劉向解釋觽、韘的象征意義為:“知天道者冠鉥,知地道者履蹻,能治煩決亂者佩觿,能射御者佩韘,能正三軍者搢笏;衣必荷規(guī)而承矩,負繩而準下。故君子衣服中而容貌得,接其服而象其德,故望五貌而行能有所定矣?!?向宗魯:《說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482頁。童子佩觽、韘,乃列席秋季田獵,一個個如同大人一樣威嚴。
夏獵、冬獵之后獻禽,用于祭祀先祖?!吨芏Y·春官宗伯·大宗伯》:“以禴夏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460頁?!缎⊙拧ぬ毂!芬嘌裕骸岸^祀烝嘗,于公先王?!薄缎⊙拧ぼ嚬ァ废葘懴募咎铽C活捉獵物:“建旐設旄,搏獸于敖”;爾后寫獻祭:“徒御不驚,大庖不盈”。朱熹注:“大庖,君庖也?!?朱熹:《詩集傳》,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118頁?!吨芏Y·庖人》載庖人“凡用禽獻,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犢麛,膳膏腥;冬行鮮羽,膳膏羶;歲終則會?!?《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89頁。由庖廚烹飪所獲獵物,先獻祭先王先公,然后周王與將士一起飲酒。《小雅·吉日》所言“獸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從,天子之所”,是將所獲的野獸匯聚到天子之所,將士們“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與天子一起舉行宴飲;“發(fā)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賓客,且以酌醴”*《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656-658頁。則是描述田獵之后舉行的飲至之禮。*曹勝高:《漢賦與漢代制度:以都城、校獵、禮儀為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96-197頁。
周制,春獵祀社,秋獵祀四方。《周南·兔罝》亦寫田獵之事,詩以設置“兔罝”的過程為興詞,依次寫打木樁固定罟罝、將之放在路口、林中,以捕獲野兔,進而寫公侯率領赳赳武夫捕獵?!赌印ど匈t上》認為此詩中所謂的“武夫”,是言閎夭、泰顛:“文王舉閎夭泰顛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畢沅注云:“事未詳?;蛞栽娡昧D,有公侯腹心之詩而為說,恐此詩即賦閎夭泰顛事。古者書傳未湮,翟必有據(jù)。”*孫詒讓:《墨子間詁》卷二,第47-48頁。認為可能墨翟時有相關的傳說,后世不聞,可知此詩或為周初言田獵之歌。
與夏、冬享先王用熟食不同,祀社采用血食,即當場宰殺活牲,以其血釁地,以其骨掩埋,為祀社之禮?!吨芏Y·春官宗伯》中載“肆師”負責血牲:“凡師甸用牲于社宗,則為位?!菜臅r之大甸獵祭表貉,則為位?!编嵭ⅲ骸皫煹?,謂起大眾以田也?!?《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685頁。在大規(guī)模田獵之后的祀社儀式,肆師輔佐宗伯設置幾筵,宰殺用于祀社、祀四方神之牲。
由此進一步觀察《周南·麟之趾》,其當為春秋獻獸之辭。鄭箋:“麟信而應禮?!?《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60頁。《春秋》載哀公“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皆將麟視為秋獵時捕獲的祥獸?!蹲髠鳌方忉尀椋骸拔麽饔诖笠埃鍖O氏之車子钅且商獲麟,以為不祥,以賜虞人。仲尼觀之曰:‘麟也。’然后取之。”*《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673、1676頁。若春秋時仍有麟存在,則《召南》之麟,絕非空想之說,亦有可能為田獵獻麟之辭,以此祝愿周王室能夠綿延不絕:“公子、公姓、公族,皆指后嗣而言,猶《螽斯》之言宜爾子孫也。”*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第120頁。麒麟象德,《周南》以之作結,用以贊美周公之德化。
這樣來看,《召南》以《騶虞》作結,亦出于類似的意味。《召南·騶虞》,戴震認為是寫春獵:“見春蒐之禮也,除田豕也?!?戴震:《毛詩補傳》,《戴震全書》卷二,黃山:黃山書社,1994年,第一冊,第178頁。其中的“彼茁者葭”,是為季春物候。而“壹發(fā)五豝,于嗟乎騶虞”,則贊美射獵者:騶乃養(yǎng)馬之官,虞為林澤之官,二者連用乃言春蒐將士射術精湛?!吨芏Y·天官冢宰》言:“獸人掌罟田獸,辨其名物。冬獻狼,夏獻麋,春秋獻獸物。時田,則守罟。及弊田,令禽注于虞中?!?《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00-101頁。既言四時獻不同的獵物供田獵所用,又言其在田獵時與甸祝等官吏一起將獵物置于獵場之中,并守護網(wǎng)罟而獵獲之?!赌印とq》:“周成王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騶虞》?!?孫詒讓:《墨子間詁》卷一,第41頁。故《鄒虞》作于周初,當為成王時的春獵之歌。春秋以騶虞為祥獸,鄭箋:“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06頁。騶虞象信,以之為《召南》之卒篇,用以昭示召公的信義。
《周南》《召南》分別以《麟趾》《騶虞》結束,實乃寫田獵獻祭之禮。毛傳解釋二南以《關雎》《鵲巢》為始,而以《麟趾》《騶虞》為終的原因:“《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儿o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標點本),第19頁。認為《周南》為王者之風,《召南》為諸侯之風,二者為禮樂而治的典范,故列之于眾風之首。若就禮制而言,二南開篇分別以《關雎》《鵲巢》寫夫婦婚嫁之事,出于衽席;《麟趾》《騶虞》乃寫田獵、獻祭之禮,出于治道。家齊而后國治,二南為周之燕樂,其有著嚴格的排序,正體現(xiàn)著從衽席到王道、從文治到武功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