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土唐代白貴夫婦墓志考疏

楊程斌　戢征

摘 要：2019年北京將舉辦世界園藝博覽會（下簡稱“世園會”），為配合相關建設工作，2016年6月—2017年8月，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組織考古隊對“世園會”圍欄區(qū)、世園村相關地塊進行了考古勘探及發(fā)掘，勘探面積262萬平方米，發(fā)掘墓葬1146座?？碧椒秶ū本┦醒討c區(qū)媯河南岸的谷家營、李四官莊等村莊，其中在原谷家營村地界內發(fā)現(xiàn)了一座大型唐墓，罕見地出土了兩合墓志。墓志記述了大量唐代地名及墓主人生平情況，彌補了相關歷史的空白，對研究北京古代歷史地理及白居易家族變遷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白貴；白旻；儒州；新媯州；防御軍

1 墓葬出土情況

2016年12月初，考古隊對一座前期勘探發(fā)現(xiàn)的大型唐墓進行正式發(fā)掘，該墓位于媯河南岸、原谷家營村委會東北、原谷家營村牌樓西側、環(huán)湖南路南側的臺地上，發(fā)現(xiàn)時墓頂已坍塌，疑似被多次盜掘。

該墓為一座大型唐代晚期圓形券頂單墓道磚砌夫婦合葬墓，墓道朝向正南，墓室直徑約4米，甬道長約1米，墓道長約4.2米。墓磚多為窄細溝紋磚。墓室內隨葬品、人骨擺放凌亂，有多次破壞痕跡。出土遺物有陶俑（殘）、塔式罐（殘）、鐵帶鉤（殘）、開元通寶和大量陶片、瓷片、壁畫殘塊等，墓室底部散落三顆人頭骨。在墓室南側還發(fā)現(xiàn)了仿木構建筑，有彩繪痕跡，殘損較為嚴重。

該墓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是出土于墓道口附近和墓室底部的兩合完整墓志，根據(jù)志文所記，前者為《南陽郡白氏夫人墓志》，志石長56厘米、寬52厘米、厚12厘米，志蓋厚4厘米；后者為《唐故高道南陽白公夫人高氏蓋祔墓志》，志石長、寬各60厘米，厚12厘米，志蓋厚4厘米。男墓主人名“白貴”，女墓主人名“高氏”。

2 墓主人生平

根據(jù)“白氏夫人墓志”所記可知，女墓主人卒于“中和二年（882）”，“享年六十有三”，是“隋代齊國公渤海郡高颎之苗裔”，據(jù)《隋書·高颎傳》：“高颎字昭玄，一名敏，自云渤海蓨人也。……。開皇二年，……。九年晉王廣大舉伐陳，以颎為元帥長史，……。及軍還，以功加授上柱國，進爵齊國公。”[1]

根據(jù)《唐故高道南陽白公夫人高氏蓋祔墓志》可知，女墓主人為“高氏”。據(jù)“蓋祔墓志銘并序”（以下簡稱合祔墓志）所記可知，男墓主人為白貴，“字子道，本并州太原人也”?！鞍资戏蛉四怪尽保ㄒ韵潞喎Q高氏墓志）又記“公名公貴，字思崇”。白貴卒于“光啟三年（887）”，“享年八十”。

高氏墓志記“中和三年（883）十月一日，遂遷葬于儒價城西南七里西橫渠村”。合祔墓志記“以龍紀元年（889）己酉十月十五日，合葬于所居郡之西南七里白馬村之原”。據(jù)此推測，白馬村應在西橫渠村附近?？芍呤显缬诎踪F去世，先于白貴下葬，等到白貴去世后，又將他們合葬于原高氏墳塋。

據(jù)合祔墓志所記，白貴的長子曾任“幽州節(jié)度衙前將，充薊門都亭館史，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殿中侍御使”。次子曾任“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監(jiān)察御史”。

3 男墓主人是白居易的宗侄

合祔墓志（圖1）記白貴“本并州太原人也，得姓于楚平王太子之后，十一代祖建，北齊中書舍人兼給事中”。根據(jù)史料中對白居易的記述，可知白貴與白居易同宗同族?！杜f唐書·白居易傳》：“白居易字樂天，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建之仍孫”[2]。《北齊書·白建傳》載：“白建，字彥舉，太原陽邑人也。初入大丞相府騎兵曹，典執(zhí)文帳，明解書計，為同局所推。天保十年，兼中書舍人。”[3]與合祔墓志所記“中書舍人”一致。依此可知，白貴與白居易祖上同為太原人，同是白建的后代。

白居易為其祖父白锽所寫《故鞏縣令白府君事狀》：“白氏羋姓，楚公族也。楚熊居太子建奔鄭。建之子勝，居于吳楚間，號白公，因氏焉。楚殺白公，其子奔秦，代為名將，乙、丙已降是也。裔孫曰起，有大功于秦，封武安君?！?。及始皇，思武安之功，封其子仲于太原，子孫因家焉，故今為太原人?！盵4]合祔墓志銘：“楚平得姓，武安遺胄。”可知白貴與白居易均得姓于楚平王，同為武安君白起的后裔。

白居易曾寫有《畫雕贊》，其序云：“壽安令白昊，予宗兄也。得丹青之妙，傳寫之要；毛群羽族，尤是所長。長慶元年，以畫雕貺予。予愛之，因題贊云：……。韓干之馬，籍籍知名；薛稷之鶴，翩翩有聲。研工核能，較真斗靈。豈無他人？不知我兄?！盵5]據(jù)此可知，白居易宗兄白昊為唐中期的一位畫家，而且還是能與韓干、薛稷比肩的繪畫巨匠。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載：“白旻，官至同州澄城令。工花鳥、鷹、鶻，觜爪纖利，甚得意趣。旻善歌，常醉酣歌闋，便畫自娛。”[6]徐光溥《題黃居寀秋山圖》：“白旻鷹逞凌風勢，薛稷鶴夸警露姿。”[7]白居易宗兄白昊與張彥遠、徐光溥所云白旻皆善畫鷹、鳥，推測白昊與白旻為同一人，“昊”為“旻”之誤。合祔墓志記：“父諱旻。每自藏明，不求善價，宗族稱孝，鄉(xiāng)黨稱仁。”據(jù)此可知，白貴的父親白旻是白居易的宗兄，白貴為白居易宗侄。

4 墓志所記地名考

4.1 儒價城

據(jù)出土于延慶媯河南岸、南菜園北二區(qū)北側的唐代逯運墓志：“大唐開元廿八年（740），歲次庚辰，三月一日丁亥，鄭州滎澤縣人逯運，……媯州身亡?！脑崛鍍r州城東南一里坎上?！边@是到目前為止發(fā)現(xiàn)的關于儒價州城最早的記錄，證明最晚在740年已有儒價州城的建置，且隸屬“媯州”。根據(jù)墓葬出土位置推斷，儒價州城就在今媯河北岸的延慶城區(qū)西南?！案呤夏怪尽庇浧洹氨L傍□于儒城，……，遂遷葬于儒價城西南七里西橫渠村”，推測此處儒城、儒價城即是儒價州城。

4.2 儒州

《宣府鎮(zhèn)志》載：“北魏東燕州上谷廣寧二郡……，廣寧治寧城。”[8]又載：“唐武新媯儒四州，……，儒州治寧城?！盵9]廣寧與儒州都治于“寧城”，證明儒州是由廣寧演變而來?！缎?zhèn)志》：“廣寧，今隆慶州。”[10]依此可知，儒州治在今延慶城區(qū)?！缎?zhèn)志》：“燕上谷郡治寧，今隆慶西有舊城址?！盵11]此證儒州治即在今延慶城區(qū)西南，與前述儒價城方位一致。儒價城（儒城、儒價州城）即是儒州治所。

《宣府鎮(zhèn)志》載：“穆宗長慶二年（822），改廣寧為儒州?！盵12]根據(jù)《宣府鎮(zhèn)志》所記，儒州應置于822年。但據(jù)《為幽州長史薛楚玉破契丹露布》“北郡長上折沖兼儒州都督烏承恩”[13]，即開元二十一年（733）已經有儒州的建置了，這是關于儒州最早的記載，比逯運墓志所記的740年還早了7年。前述逯運墓志已證開元二十八年（740）儒州屬媯州。據(jù)此推測，自733—822年已有儒州之建置，但在這期間隸屬媯州。自822年開始，儒州正式從媯州分離，成為獨立的一個“州”。

又據(jù)延慶明代志書、嘉靖《隆慶志》載：“唐末析置儒州”[14]。證明到了唐末才置儒州?！蹲x史方輿紀要》載：“乾寧元年（894），李克用擊幽州，拔武州、新州。進攻媯州。李匡籌發(fā)兵馳救，出居庸關，為克用所敗，幽州遂入于河東?！盵15]清乾隆《延慶州志》載：“韓夢殷，幽州安次人?！?。乾寧元年，李克用即陷武、新。又使李嗣源、嗣昭等并出飛狐、定山。后取媯、儒州。遂以夢殷為媯儒州刺史?！盵16]《遼史》亦載：“韓延徽，字藏明，幽州安次人。父夢殷，累官薊、儒、順三州刺史?！盵17]據(jù)以上記載可知，“儒州”應置于唐末894年之后，這與《宣府鎮(zhèn)志》所記的“822年”不符。

合祔墓志記白貴“七代祖通，駕部員外，謫官于薊，因為媯州縉陽人”，又記“光啟三年（887）……，屬纊于新媯州之私弟”?？芍?，887年前后儒州屬新媯州，推測822—894年期間，儒州建置曾有撤廢。

整理出唐代儒州建置、撤廢、隸屬的演變序列：733—822年（儒州屬媯州），822—？（儒州為獨立一州），？—894年（儒州屬新媯州），894—？（儒州為獨立一州）。

4.3 新媯州

合祔墓志記白貴于光啟三年（887）卒于“新媯州”?！缎绿茣份d：媯州“本北燕州。武德七年平高開道，以幽州之懷戎置，貞觀八年更名”[18]。按以上記載，媯州置于貞觀八年（634）。此后，唐在媯州西部，又置新州?！缎?zhèn)志》載“媯州治懷戎，……。貞觀間伐突厥得懷戎已西地，則未置州。……。初唐時，媯州盡統(tǒng)其西北地，而武、新二州置在垂拱（685—688）后也，二州置則媯不得有前地矣”[19]。依此可知，在原媯州西北地界上又析置了武州和新州?！缎?zhèn)志》云穆宗長慶二年（822）“改涿鹿為新州”[20]?！杜f唐書·地理志》媯州條下記“長安二年（702）移治舊清夷軍城（今官廳水庫下舊懷來城）”[21]?？赡苁俏渲?、新州從媯州析置后，媯州不再管轄西北地界，所以將州治東移。

推測，為區(qū)別于“老媯州”，遂將析出武州新州、州治遷至舊清夷軍城的媯州稱為“新媯州”，887年前后，儒州又隸屬新媯州，新媯州的管轄區(qū)域與之前大不相同，地界從西一直向東移動，媯水之名也隨之自涿鹿保岱東傳，這就是今延慶媯水名稱的由來。

4.4 北郡

前述“北郡長上折沖兼儒州都督烏承恩”[22]，證明儒州附近應還有北郡城。據(jù)另一出土于延慶南菜園湖南小區(qū)的唐劉日用墓志（圖2），墨書志文記劉日政曾任“北郡使兼儒價州刺史”，劉日用亦“遷厝于北郡城南三里。……永泰二年（766）五月日”。自今南菜園向北三里，跨過媯河，即今延慶城區(qū)，推測北郡城在儒價城北部，也在延慶城區(qū)。

4.5 防御軍

高氏墓志記“終于防御軍阛阓之東南私第”，可知在儒價城附近還有“防御軍”。據(jù)史料記載，防御軍極有可能是在“清夷軍”被摧毀后設立的?！短茣份d：“清夷軍，垂拱二年（686）媯州刺史鄭崇古奏置?！盵23]《舊唐書》載媯州：“長安二年（702），移治舊清夷軍城?！盵24]“清夷軍，在媯州城內。”[25]媯州治所在今河北懷來臥牛山的官廳水庫淹沒區(qū)，清夷軍城設在此。《資治通鑒》載圣歷元年（698）突厥默啜可汗“發(fā)兵襲靜難、平狄、清夷等軍”[26]。推測經過這次破壞后，清夷軍不復存在，防御軍應置于698年之后?！缎绿茣份d昌平“其北有防御軍，古夏陽川也”[27]，這就是“高氏墓志”所記的防御軍。

1975年，在白貴墓東側幾百米的地方曾發(fā)現(xiàn)唐代張乾曜墓，出土了一合較為珍貴的墓志。志文記張乾曜卒于“元和八年（813）”“亨年有八十”，生前曾任“云麾將軍、守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試太常卿、防御軍防城副使”，“遷袝于軍之西南五里古原”。據(jù)此可知，張乾曜墓在防御軍西南五里，白貴墓在“儒價城西南七里”，白貴墓在張乾曜墓的西側幾百米，推測防御軍在儒價城的西側，即今媯河北岸的延慶城區(qū)西南、沽河東側（圖3）。

4.6 白馬村

《遼史》載：“儒州，縉陽軍，中，刺史。唐置”[28]?？芍|代也有儒州的建置。《遼史》載遼圣宗于統(tǒng)和七年（989）“五月辛巳，祭風伯于儒州白馬村”[29]。清光緒《延慶州志》引《大清一統(tǒng)志》：“白馬村在州城北三里，遼統(tǒng)和二年祭風伯于白馬村。”[30]正因此記述，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遼史所云白馬村即在今延慶三里河村，其實是不對的。合祔墓志記：“以龍紀元年（889）己酉十月十五日合葬于所居郡之西南七里白馬村之原。”此時距圣宗在白馬村祭風伯才100年，所以，延慶原谷家營村東北才是“儒州白馬村”之所在，《延慶州志》記述有誤。而且統(tǒng)和二年（984）遼圣宗也沒巡幸過儒州。

5 結論

本文首先介紹了白貴墓的出土情況，根據(jù)墓志，敘述了墓主人白貴、高氏的生平，之后引用《隋書》《舊唐書》《新唐書》《遼史》以及地方志書《隆慶志》《宣府鎮(zhèn)志》《延慶州志》等對墓志中記述的古代地名、墓主人家世進行了考證，最后得出結論：唐代儒州治所及防御軍、北郡城地望皆在今延慶城區(qū)，唐末及遼代儒州白馬村在今延慶原谷家營村東北，男墓主人白貴和白居易是同宗同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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