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本開新，敢教鄉(xiāng)野吹雅風

郭明殊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

書院，是中國特有的教育與文化現(xiàn)象，自隋唐時開始出現(xiàn)，宋時逐漸興盛，明清即達到了鼎盛，在學術研究、人才培養(yǎng)上的成就，某種程度上改變或影響了中國的歷史。

近些年來，借助改革開放的推動，書院再一次在民間出現(xiàn)并迅速發(fā)展。它們宛如晨星，雖寥落卻明亮，映照于文化的天空。就像習近平總書記說的那樣，“當高樓大廈在我國大地上遍地林立時，中華民族精神的大廈也應該巍然聳立。”書院的漸次復興，便是精神崛起的一個印證，不止于人才培養(yǎng)，對于一座城市、一個地域的文化引領，更是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

神鉦書院誕生記

一個人可以有多重的身份，且能人智者常常把這多重身份各各作出最好的詮釋，究其原因，是學養(yǎng)、是責任、是擔當！

那天，剛走出邯鄲火車站，就遇到了等候在此的劉向。他現(xiàn)在是神鉦書院的院長助理，院長是著名作家安秋生先生。劉向熱愛文學，早年便因崇慕安秋生的文采，拿著自己的習作前去請教。其時，安秋生已擔任邯鄲市作協(xié)副主席、邯鄲市散文學會主席等職，日常工作中則是武安市環(huán)保局的局長。他的幾篇文章《叫一聲娘，我已淚流滿面》以及《窮漢子和富漢子》等在網絡上廣泛傳播，常常引來擊節(jié)贊嘆。劉向告訴我，安秋生退休后，與武安當?shù)氐挠凶R之士一起開辦了神鉦書院，并以一介文人的擔當和豪情抒寫了“愿為城市聚文氣，敢教鄉(xiāng)野吹雅風”的壯歌。

神鉦書院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作為冀南第一家民間書院，成立兩年來，它以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為以經濟發(fā)展強勁而著稱的武安城帶來一股春天的新風，吸引了當?shù)馗鹘缛耸康淖⒁饬?，人們以成為神鉦書院的社員為榮，也以參加書院組織的活動為樂。神鉦書院——這一民間書院的發(fā)展甚至寫入了當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這是書院的發(fā)起人、書院的社員們所始料未及的。

為何要辦書院？這要從二十年前的一個采訪說起。

改革開放以來，武安經濟發(fā)展很快，城市建設和人民的物質生活日新月異。但武安的有識之士在分析市情時，總感到商業(yè)氣氛遠遠強于文化氛圍，人們的靈魂跟不上物質發(fā)展的腳步。

1998年，安秋生到石家莊采訪時任河北省政協(xié)主席的鄉(xiāng)黨李文珊先生。李文珊一針見血地指出，“武安的文化教育傳統(tǒng)比不上許多地方。”他一再希望，武安應該進一步重視文化，重視教育。十幾年過去了，老人的殷殷囑咐猶在耳邊。

安秋生認為，文化教育事業(yè)是全體人民的事業(yè)，不能單單依賴政府，民間力量辦文化，是文化事業(yè)大發(fā)展的重要途徑。在跨入六十歲的門檻時，行政工作的擔子已經卸下，有精力有條件在發(fā)展地方文化上做些事情了，辦一所書院的想法終于提上了日程。

安秋生的提議得到了年輕的企業(yè)家左鐵軍的熱烈響應。

那是在七步溝景區(qū)組織的一個會上，當左鐵軍見到這位仰慕已久的“偶像”，當安秋生向他談起自己的文化暢想時，他激動得不能自已，“我愿意和您一起做書院！”

與左鐵軍一樣愿意跟隨前后助一臂之力的還有邯鄲學院武安分院原副院長王世忠、武安市攝影家協(xié)會主席姚鴻軍、文學青年劉向等，眾多文朋詩友的積極響應，使這一愿望很快實現(xiàn)。

2016年1月17日，神鉦書院揭牌成立。

據介紹，書院的名字“神鉦”，是武安的別稱。明嘉靖版《武安縣志》載：“邑名神鉦，……縣南鼓山有二石，南北相當，叩之則有聲，如鉦然，故名神鉦?！彼^的神鉦書院也就是武安書院。

當浮躁成為一種常態(tài)，書院的寧靜便成了人們的文化追求和精神向往。我趕到神鉦書院之前，這里剛剛接待了來自邯鄲其他縣市區(qū)的參觀者——自成立以來，慕名到書院取經的人絡繹不絕，青年作家梅子是來訪者之一。在她的眼里，聚集了各路賢士才子的神鉦書院，已然成為當?shù)匚幕说木奂睾托撵`的安放地?！皶后w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瑰寶，神鉦書院無疑走在了邯鄲各地的前列?！?/p>

從博學到篤行

安秋生創(chuàng)辦書院的原意，是把書院當作一個“三閑”的聚會平臺——一幫閑人（退休的文化人），說些閑話（與文化有關的話題），做些閑事（品茶品書、談經論道、作畫寫字、吟詩作文等），豈不快哉！

事實上，閑人、閑話和閑事只是神鉦書院的一部分職能。這兩年來，神鉦書院以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挖掘、梳理、傳播武安歷史文化為己任，團結所有有志于此的文化精英、在外游子、四方友人等，輸肝剖膽，竭才盡力，共同弘揚優(yōu)秀文化，助建書香武安、文化武安。

輸肝剖膽、竭才盡力——神鉦書院副院長姚鴻軍說，這是日常工作的真實寫照。

神鉦書院是一個純粹的民間公益組織，成為社員有幾個條件，最基礎的便是要熱愛文化、熱愛家鄉(xiāng)。社員們收集來話題，再邀請相應的人士舉行座談探討，“武安商幫的商道”“格律與格律體新詩”“太行山的生物多樣性”“孔子后人在武安”等，這種頗具地方文化特色的沙龍和論壇，從來沒有停過。甚至像“中國科舉制度”“文物收藏和鑒賞”等比較小眾或者在外人看來似乎超過縣級市接受水平的主題講座，他們也會搞上幾場。正像安秋生說的那樣，神鉦書院是一個開放的文化平臺，各種有意思的文化話題都可以拿來交流。

他們還開辦了神鉦大講堂，邀請本地或外地的專家學者前來講課，或面向機關、學校，或面向企業(yè)、社會，進行最大范圍的文化傳播。

神鉦書院的社員中也匯集了一批優(yōu)秀的專家學者，在進行公益講座、教育培訓的同時，還開展了各種文化課題的研究和社會實踐。

武安有“千年古縣”之稱，歷史悠久，村落數(shù)量眾多，村落文化多彩，不少古村落保存完整，收集、整理、挖掘村落特有的社會文化資源，對加強古村落保護和發(fā)展，傳承中華文化、建設美麗鄉(xiāng)村有著重要的意義。為此，神鉦書院聯(lián)合當?shù)卣块T及有關單位，啟動了“尋訪古村落”活動，武安政府部門則專門成立了美麗鄉(xiāng)村文化顧問團，由安秋生擔任團長帶領調查隊圍繞村落的發(fā)展史、古建筑、古民居及民風民俗等展開走訪，深度挖掘收集古村落的文化資源。

這是神鉦書院成立以來，第一次與官方機構合作開展活動，意味著這一民間書院不只是在引領市民的精神文化生活，還借用自己的公眾影響力成為當?shù)卣幕ㄔO的有益補充。

2017年9月17日，安秋生在朋友圈里發(fā)了這樣一條消息——今年走過的村莊：白府村、大賀莊村、禪房村、泉上村、蘭村、西河下村、青煙寺村、南白石村、沒口峪村……安秋生帶著書院的社員們一起穿過時光的弄堂，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踩出一行一行的詩。他們拍下照片或者創(chuàng)作文章，用文人特有的方式愛著家鄉(xiāng)。

走訪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村民家中留存的大量抗日戰(zhàn)爭時期頌揚革命英雄的牌匾；在門王莊村，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抗戰(zhàn)時期左權將軍的指揮部舊址。更讓安秋生意外的是，他們在因豫劇《朝陽溝》聞名的朝陽溝村發(fā)現(xiàn)了有關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的歷史典故。這些發(fā)現(xiàn)讓他們有了借助文化盤活鄉(xiāng)村的想法，他們組織了一場又一場的古村落保護研討會，就如何定位、如何命名、如何規(guī)劃、如何發(fā)展、如何宣傳等細致討論，最終得以明確每個村的文化定位，以及它們應該扮演的角色。樓上村由此在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中被定位成了山居戲鄉(xiāng)、平調落子戲曲小鎮(zhèn)；大水交村定位“抗日英雄村”；邵莊村則命名為了書法小鎮(zhèn)。

之前，古村落的傳統(tǒng)文化都是在村民的心口之間相傳，而如今則因這詩意的行走變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詩意，文化不再虛無縹緲，而是活躍于實實在在的生活當中。

尋訪的過程中，若遇到鰥寡孤獨的人家還會施以援手。2016年7月19日，一場突降特大暴雨，給人民群眾生命財產造成重大損失。為了幫助受災群眾渡過難關，在安秋生的倡導下，書院社員以及全國各地的武安籍人士通過多種渠道捐款捐物，奉獻愛心。

他們關注古村落，也關注著散落于歷史中的文化名人。武安這塊古老文明的土地上，曾經養(yǎng)育、涌現(xiàn)出了許多杰出人物，他們?yōu)閲?、為民族、為家鄉(xiāng)武安做出了突出貢獻，猶如閃亮的群星映照于家鄉(xiāng)的天空。評選武安十大歷史文化名人，是安秋生的一個夙愿。他希望通過這項活動，讓那些早已離我們遠去的人物，以及他們的業(yè)績、作品和精神，重回當代市民的生活中，讓這些精神財富活起來，成為武安的文化名片。

除此之外，書院還在謀劃開展評選武安商幫十大商家、武安十大名門望族、武安新八景等活動。文化是清寂的，但文化活動是鬧熱的。用清寂來襯托鬧熱，用鬧熱延續(xù)清寂，才能令文化之脈千年不斷。

九百年前，朱熹重修白鹿洞書院，以《中庸》中的這段話——“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做為治學的根本。神鉦書院忙碌的原因，恰也在此。

在2016年度的武安政府工作報告中，“支持書院發(fā)展”的內容赫然在列。有人評價說，神鉦書院不僅引領了一方水土的滄桑巨變，同時繪制出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圖卷，使得武安人在地域的根和文化的脈中，找到了共同的情感歸宿。而當?shù)卣畬τ谏胥`書院從默認到支持的態(tài)度轉變，必將真正釋放民間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

敢教鄉(xiāng)野吹雅風

民辦書院是新興書院的主體，除極少數(shù)企業(yè)家投資興辦外，絕大多數(shù)書院尚處于為生存而奮斗的狀態(tài)，正因為如此，創(chuàng)辦者們的精神才格外令人敬佩。但是，神鉦書院的創(chuàng)辦者和社員們從來不需要為斗米而折腰。

在《書院章程》中，有如下規(guī)定：神鉦書院是武安地方文化愛好者的松散型組織……書院日?；顒淤M用實行AA制，由參與人員平攤；書院舉行面向社會的活動，可按成本收取一定費用，或由相關單位贊助，一次一結；書院場地、辦公設備及場地管理費用由世通傳媒公司支持，書院以無償提供咨詢來回報……

2017年，神鉦書院組織了兩次大型的詩會，一在端午，一在中秋，如活動的具體組織者姚鴻軍預料的那樣，明月清輝重新沐浴這座小城，詩詞雅韻再度滋潤人們的精神生活，冀南鄉(xiāng)野吹來一場又一場詩的風、文的風。

在神鉦書院，我一張張地翻看中秋詩會的照片，仿佛重回到了月下。

太火了！一場陽春白雪般的詩會，竟吸引了幾百人報名，這在武安的文化史上似乎是不多見的。為了容納更多的觀眾，神鉦書院將詩會辦到了一座籃球館里。當“神鉦明月，雅韻中秋”主題詩會的背景板豎起，籃球館頓改往日的喧囂，處處盈溢著詩意。

詩會以描寫月亮的經典詩詞為載體，分為“愛情的月亮”“離別的月亮”“思鄉(xiāng)的月亮”“高潔的月亮”等篇章，一首首古詩詞伴著音樂、伴著舞蹈、伴著書畫，甚至以英文的形式在小城的市民口中吟詠著，在這座籃球館中回蕩著。夫妻、母子、姐妹……各種各樣的組合，以詩的語言借月抒情。

活動的參加者們自己準備服裝、道具、音樂、化妝等，制作背景材料等所需的費用則由所有參加人員用AA制的形式平均承擔。沒有物質利益，也就沒有了思想的負擔，相處起來便簡單了許多。“唯有重文輕利才能走得長遠，才能顯得更純粹，更詩意。”這是安秋生的初衷。

“人生不可無酒，不可無茶，更不可無詩。”神鉦書院副院長王世忠說，每一次詩會都如同一堂大課，從詩的歷史講起，從詩的形式講起，從詩的流派講起，這不只是詩會，更是詩教，彰顯的是書院的文化氣，也是一座城市的書香流溢。

盡讀書人的責任

神鉦書院的創(chuàng)辦實在是生逢其時。

改革開始以來，與文化有關的現(xiàn)代書院呈現(xiàn)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各地以傳統(tǒng)文化為主要內容的學校也如雨后春筍般地涌現(xiàn)了出來。像神鉦書院這樣的民間書院在河北乃至國內并不鮮見，其悄然興起一方面源于國人對傳統(tǒng)文化自信心的增強，另一方面也與政府及社會各界對傳統(tǒng)文化的呼喚和提倡不無關系。

如果往歷史中探尋，我們會發(fā)現(xiàn)河北自古便有儒學高地之稱，歷史上許多著名的大儒都與這片古老的土地有著深厚的淵源——

戰(zhàn)國時期，與孟子齊名的大儒荀子是趙國人；秦代時期，五經博士盧熬、天文博士盧生均出自范陽（今涿州）；漢代，河間獻王劉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主持搜集整理儒家經典，使秦火后儒學得以重新接續(xù)和傳承，于中華文化及儒家文化的傳承居功至偉；廣川（今景縣）大儒董仲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從而奠定并確立了儒家文化在中國文化中的主干地位……

正是這千年的傳承，使得腳下這片土地鐘靈毓秀代有英才，孕育了一大批赫赫有名的人物。

邯鄲市委講師團調研員、詩人白墨一直在關注民間書院這一文化現(xiàn)象。他認為，建設當代的新型書院，不能走復古化、形式化、封閉化的道路，應滿足當代人多方面、多層次的文化需求，繼而使崇文尚學、循禮明義、知行合一等精神得以保留和傳承?！斑@就要求我們在大力推進經濟建設的同時，也要關注文化建設，充實文化自信的底蘊，打牢文化自信的基礎。各級政府應該對民間書院的發(fā)展，予以多方面的支持和扶持?！彼f。

返本開新，成為當代民間書院的意義所在。

前些時間，一則“清華女博士辭掉高薪，回鄉(xiāng)做守陵人”的新聞，把聽松書院的創(chuàng)辦人梅靜推到了公眾的面前。2009年，她從清華大學建筑學院研究生畢業(yè)，后到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工作。2014年底，她辭去北京的工作，回到家鄉(xiāng)易縣，在清西陵附近的五道河村創(chuàng)建了“聽松書院”，其功能包括公共圖書館、公共教室及活動室、繪畫創(chuàng)作空間、民宿等。

聽松書院的創(chuàng)辦源于一次回鄉(xiāng)探訪。那天，梅靜發(fā)現(xiàn)鄰居家的女孩連個桌子都沒有，只能在媽媽的梳妝臺上寫作業(yè)?！班l(xiāng)村的教育怎么辦？能否把教育和民宿結合起來？靠民宿賺錢，靠教育帶動村民的文化素養(yǎng)……”梅靜想了很多，一個念頭慢慢落地生根，“我要引領我和我的故鄉(xiāng)共同構筑一座通向古樸沉靜的文化殿堂。”

梅靜的故事是安秋生講給我聽的，因為他一直在關注著聽松書院的發(fā)展，也在關注國內其他眾多“活著的書院”——書院一定要活著，如此，文化便是活的，他一直希冀著有機會能夠走出去，與“活著的書院有些交流”。

在兩年前舉行的第五屆書院傳統(tǒng)與未來發(fā)展論壇上，著名學者樓宇烈先生曾對民間書院的發(fā)展作此論述：盡讀書人的責任，向歷史文化交代。

“安秋生扛著一面從未偃息的文化大旗，在鄉(xiāng)野之間奔與走、鼓與呼，只是為了盡一個知識分子應盡的責任，而這責任中浸染著家鄉(xiāng)人民的企冀，也寄托著傳統(tǒng)文化鳳凰涅槃的希望?！睏钋兔肥巧胥`書院的社員，她對安秋生的散文《鄉(xiāng)間的鼓手》印象深刻，當我們談起神鉦書院，談起院長安秋生時，她如是說。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