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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總有風(fēng)雅在,古人以花為饃,以露為飲,以葉為信,蘸墨即為詩,揮袖即為畫。光陰弦上,流水撫琴,如同心中的一闕詞,一聲韻,繞梁三日,余音不絕。馮煒瑩在文字里,臨帖,訪幽,折香,烹茶,讀線裝書,念舊時人,于俗常外,守得一份舊時風(fēng)雅,氤氳出如蘭氣質(zhì)和高潔風(fēng)格。心有風(fēng)雅者,人生自帶風(fēng)華。
——蘇夢得
去選字帖,只選線裝,封面是竹編厚實的綠,如古時閨秀捧在心頭的詩詞戲本子,左側(cè)由上往下,白底黑框,一行飄逸古法的字跡,簡單干凈,風(fēng)流俊逸。取了豎行白宣紙,兒時爺爺教過的毛筆字早就忘了,只好拿簽字筆來描摹,一筆一畫,橫折豎彎鉤,極其認(rèn)真,但還是寫不好,參差不齊,張牙舞爪,沒有一絲一毫爺爺?shù)娘L(fēng)雅。
爺爺是從舊時走來的人,所以十分風(fēng)雅。從前,他每日下午都會坐在靠窗的位置彈許久的琴,或是下棋,或是聽曲兒,或是練書法,侍弄花草,藏紫砂壺以烹茶,以素手筑紅木柜子,柜子到如今還在家里,歷經(jīng)十載,拉開來,吱呀一聲,仿佛拉開了光陰的門,讓人以為正生活在明代百花深巷。
那時的我,卻如何也不愿意耐著性子往深了學(xué),往深處體會,只愿以手撥弄幾番琴弦,棋子只認(rèn)得領(lǐng)帥的那顆,偷摘爺爺種植的花草,或是胡亂寫字,將一張張白紙染得面目全非才肯罷休。
處處觸風(fēng)雅,處處無風(fēng)雅。我就是這等俗常人。
初長成時,隨人到了琴房,訪了古箏,聽它叮咚如清泉聲,被纖纖玉指輕彈出,心頓時明朗。后來每回都來,借箏撥弄,不成曲兒也罷,就是如此靜坐消磨光陰,或是聽他人彈奏,那些蒼涼與黯然竟也消散。由此,我方知舊時風(fēng)雅的魅力,亦由此,愛上這古意風(fēng)雅。
見如今有人住山中小屋,筑蜂房,養(yǎng)玫瑰,傍山作畫,臨窗彈琴,甚至素手調(diào)胭脂紅妝,挽云鬢鳳釵對鏡貼花黃,一笑傾城,盡是淡然與素雅,完全脫塵的氣質(zhì)。這世間若有仙子,定是這般模樣,身居百花深處。
我心羨這風(fēng)雅,卻暫不能住山中。但可以晨起攬鏡,慵懶梳妝。發(fā)間簪瑩白的花兩朵,流蘇垂至兩耳,披淡黃刺繡大袖衫,穿素白的襦裙,踩一雙繡花鞋,緩緩行于古意山房的石板路,鞋與地面“嗒嗒嗒”的摩擦聲尤其悅耳,既清脆,又有歷史的厚重文雅感。
行過木橋,轉(zhuǎn)過回廊,腳下不慎一滑,踏入了雨后的小水洼中,濕了襦裙與鞋面,正懊惱,忽而身后有稚嫩的童聲:“嘿,美人姐姐?!被仨矗怀咛幩鲋蓛舻哪?,以清澈的眼望著我。輕笑,心像被落花毛茸茸地蹭了幾下。
古屋里,一案一幾,青瓷花紋茶盞,筆墨紙硯,弦已斷的古琴仍泛著光,推開木窗是水流,往上是小橋,有人經(jīng)過,站定橋中,伊人宛在水中央。友人忽而嘆一句,古時的人會不會感到寂寞無聊呢?
該不會吧?古人生性最有趣,又最得閑來行趣事了。晨起理花,午窗剪茶,澄心靜坐,泛舟觀山,聽琴浣花,焚香畫燈,閑敲棋子,益友清談,斜倚月色,哪一種不比今人有趣得多,閑雅得多?
反正我是好生羨慕古人的。連愁緒,都是枝頭丁香結(jié),連落花,都想要緩緩掃。黃昏是日色欲盡花含煙的模樣,夜色是清清透透的白月光,低頭是針針繡好的相思意,幽夢托鳥銜,知秋因蟲聲。
舊時多風(fēng)雅,腕間是涼白的玉,是古樸的銀器,蓮步輕移,衣物有檀木香氣,發(fā)間琳瑯,讀的是詩,說的是琴,踏的是雪,尋的是梅,送的是荷包是書信,是一寸相思一尺清歡。這樣的風(fēng)雅,不是東施效顰的附庸,不過是心有溪流,滌了煩,除了塵,任香氣四溢的靈魂籽自由生長,開出風(fēng)雅花瓣千萬朵。
可惜我曾錯過風(fēng)雅。一年前去游覽古鎮(zhèn),沿著小溪流踱進(jìn)一家詩意散漫的店中,桌上是油紙傘,筒子里是折扇,墻面上掛著旗袍。捧起一件細(xì)細(xì)端詳,小心撫摸,立體的手工刺繡感,一針一線縫制的細(xì)膩與粗糙皆有,有些刺手,卻很是溫柔,像歲月柔軟的觸角。旗袍暗白,由衣襟至裙擺繡墨枝一枚,開幾朵粉紫的花,蝶兒翩躚,很清雅純凈的美。猶豫了許久終是沒有買下來,心想著該是沒有機會穿出門。如今添了一件紅木梳妝盒,添了一對發(fā)梳,一對耳飾,發(fā)梳有銀白的枝葉,中央簪著淺粉的櫻,耳飾是振翅欲飛的蝴蝶,忽而就想起那件旗袍與它們相得益彰,再回去找,已是找不見了。
也不會怨。我想我當(dāng)初與風(fēng)雅的緣尚未深,所以輕易便錯過。既然留不住,便把風(fēng)雅藏在心中罷了。心有風(fēng)雅,終會再遇見風(fēng)雅。
風(fēng)雅是慢慢養(yǎng)起來的。要李白的酒,要陶淵明的花,要伯牙的琴,要納蘭的茶,慢慢地煮、釀、彈、飲,讓它緩緩浸入心頭,潤得眉目清明,顧盼生輝。舊時人的風(fēng)雅,無論制衣、吃食,還是梳妝,皆自己親手制,不僅修身養(yǎng)性,往往還自有一番閑適的味道。
清代《影梅庵憶語》里,曾提及董小宛制作的一種鮮花糖露:“釀飴為露,和以鹽梅,凡有色香花蕊,皆于初放時采漬之,經(jīng)年香味、顏色不變,紅鮮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噴鼻,奇香異艷,非復(fù)恒有?!辈唤南蛲6缎〈坝挠洝酚芯洌骸霸屏中允炔?,在惠山中,用核桃,松子肉和白糖,成小塊,如石子,置茶中,出以啖客,名曰清泉白石?!敝粏螁慰次淖郑阆胍獊硪环輧?,古人一定是吃了這些,才如此風(fēng)清月朗,如此嫻雅。我亦想要這份風(fēng)雅,在這樣的俗世里,方能生活得稍許珍貴與特別,飽滿而豐盈。
想起我曾寫要親自養(yǎng)花露倒入茶中飲,茶命名為清露,無人同飲便孤啜,還要做凝了百花花瓣、染了百花香卻清似露水的糕點,本是隨心妄想,不想竟與古人稍稍有異曲同工之處,當(dāng)真是沾了一番他們的雅氣,假裝自己也算半個風(fēng)雅之人。
愿靜養(yǎng)風(fēng)雅,任花住眉心,行白堤煙柳處,龜游蓮葉上,宿蘆花里。棹舟歸,逐流水,捎一封江南信在案,磨一方墨,也磨一方自我,取詩卷咽之,影度回廊,金樽盛綠蟻,燃紅泥小火爐,到月華收,折香時,故人一定如約而至。
友人來探訪,見我妝臺上擱著雕刻古文的梳妝盒,開啟,發(fā)簪絹花一對對,案上一疊宣紙,由上及下,顛來倒去寫了一行小字:“提相思點燈火,坐撈水中月,行花深深處,憶江畔少年人。憶江畔少年人,行花深深處,坐撈水中月,提相思點燈火。”
她打趣道,這是什么?莫不是打算當(dāng)個古人了?我笑,我附庸風(fēng)雅,寫相思,備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