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巖刻畫的代表盤龜臺巖刻畫

[韓]柳時仙

韓國巖刻畫雖然在數(shù)量和規(guī)模上不及中國、蒙古、俄羅斯等周邊國家，但是具有鮮明的韓國特色，展現(xiàn)了古代韓國與中國大陸的密切關系。在韓國巖刻畫中，最典型的是備受國際矚目的盤龜臺巖刻畫。在它發(fā)現(xiàn)之初，學界主要是從考古學、美術史學等視角研究探討其創(chuàng)作年代和創(chuàng)作技法。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期，關于巖刻畫的研究范圍開始擴展到文學、金石學、民俗學、生態(tài)學等領域。以盤龜臺巖刻畫為中心的韓國巖刻畫遺址，大致都是為了祈禱多產(chǎn)富饒而進行祭祀的場所。

一、巖刻畫的含義及韓國巖刻畫的分布特征

所謂“巖刻畫”是指在巖石上通過表面刨磨、雕琢等方式刻畫出的某種形象。其中有刻在巖石表面的，稱巖刻畫；也有使用染料描繪的，稱巖彩畫。遠到歐洲的奧爾塔米拉洞窟壁畫和拉斯科洞窟壁畫，近至分布在中國、蒙古、俄羅斯等地的巖壁上面的彩畫都屬于巖刻畫。我們把這種巖刻畫或巖彩畫統(tǒng)稱為“巖石畫”或者“巖畫”。由于韓國境內至今還未發(fā)現(xiàn)過巖彩畫，因此韓國人把巖石畫統(tǒng)稱為“巖刻畫”。

在韓國，巖刻畫已有50多年的發(fā)現(xiàn)歷史。自1970年到1971年所發(fā)現(xiàn)的韓國巖刻畫的代表盤龜臺巖刻畫和川前里刻石以及高零良田里巖刻畫以后，近20多年來幾乎未發(fā)現(xiàn)新的巖刻畫遺址。所以，這一期間對巖刻畫的研究不是很活躍。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韓國陸續(xù)發(fā)現(xiàn)一些與高零良田里巖刻畫類似的遺址，學者們開始對之進行研究，并且熱度很高。他們把研究范圍延伸到中國、蒙古、俄羅斯等地的巖刻畫，使韓國巖刻畫的研究有了新的角度。

本文之所以把韓國巖刻畫置于東北亞巖刻畫整體視野中進行研究，是因為韓國巖刻畫與中國北部，蒙古以及西伯利亞、中亞等地區(qū)的巖刻畫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韓國巖刻畫大部分選擇在山體不太高、垂直的巖石面上刻畫，這是因為要選擇人的手臂能夠到達并且易于刻畫的地方。研究發(fā)現(xiàn)，有巖刻畫的巖石面大部分都處在向東或向南或是從早到晚都有日照的地方。大部分巖刻畫的巖面正下方部分都有相對平整的地方，這是當時的人們?yōu)榱嗽诳坍嫊r舉行某種儀式時所必需的空間。所以，巖刻畫的創(chuàng)作地點，除了少數(shù)小型巖石以外，一般都在河邊的向東或向南的巖壁上，與日照關系密切。在中國的內蒙古和新疆阿爾泰地區(qū)涌出泉水的地方也能見到巖刻畫，說明巖刻畫與水也有很深的淵源。韓國巖刻畫的代表——盤龜臺巖刻畫的地理分布亦如此。

二、盤龜臺巖刻畫

（一）地理位置及發(fā)現(xiàn)

盤龜臺巖刻畫位于蔚山廣域市中心河川太和江支流大谷川中游平均高度達70米的右側巖壁上，巧奪天工，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巖刻畫主要刻在主巖面的上部向前突出處，連接主巖面的巖壁往河邊方向90度近拐彎的地方，因此主巖面部分除了傍晚夕陽西下時以外，整日不見陽光，就連正午陽光也不是特別明顯。

在1971年12月25日，東國大學文明大教授與延世大學博物館研究員李隆祖以及高麗大學史學系金貞培教授等在當?shù)卮迕竦膸椭抡业搅藥r壁上的巖刻畫，這些巖刻畫被命名為“盤龜臺巖刻畫”（圖一）。

圖一 盤龜臺巖刻畫

自發(fā)現(xiàn)盤龜臺巖刻畫后，經(jīng)過數(shù)次考察，專家學者們在1984年發(fā)表了綜合考察報告書，盤龜臺巖刻畫的重要性被廣泛認識。1995年最終被指定為韓國國寶第285號。經(jīng)過研究者的不斷努力，又把2000年進行考察的報告書發(fā)表出來。據(jù)這個考察報告書可知，盤龜臺巖刻畫共有各種物像296幅，其中動物圖像193幅，人物圖像14幅，用具圖像11幅，未知圖像78幅，都是刻在高3米、寬10米的巖面上。①《東國大學學術調查報告》，東國大學《文化遺產(chǎn)》，韓國文化遺產(chǎn)管理局，2000年第6期。

（二）內容、制作技法及特征

一般而言，韓國巖刻畫是由各種不同內容組成的，刻制的方法也多種多樣。分類方法可按描述方法、描述對象、刻制方法等進行劃分。由于通過固定的同一基準分類進行敘述難度較大，為了方便，本文按內容進行敘述，將盤龜臺巖刻畫分為動物、人物、用具、未知等四種圖像類別；而在敘述刻制方法時，則按照面刻畫和線刻畫兩種形式來敘述。

1.動物

在盤龜臺巖刻畫中，動物巖刻畫可分成面刻畫和線刻畫兩種類型。其中用面刻畫法的比重更大。以面刻畫方法刻畫在巖面左側角的鯨魚或烏龜?shù)群＋F和少數(shù)陸獸，不僅刻得很小，且中間部分也同樣刻著鯨魚或烏龜?shù)群＋F及鹿、野豬等陸獸（圖二），其余部分則比較散漫地刻著各種動物。左下部有一條以“S”形扭身的側面鯨魚，十分生動形象。在側面的四條鯨魚也被描繪得栩栩如生。此外還有背上正噴水的活動的鯨魚。面刻畫大致上既可讀出作者要表達的情感，又能表現(xiàn)出鮮明的畫風。線刻畫則是均勻地刻在整個巖面上，除了極少數(shù)以外，大部分都避開面刻畫來刻，而且構圖上也沒有那么精細，用線刻法刻畫的鯨魚僅有3幅。

圖二 鯨魚、野豬等動物形象

陸獸主要是虎、豹、鹿、羊、野豬等，其中鹿和野豬都是鼓腹，可以推斷它們都是雌性的。幾乎沒有大角鹿，此外還刻畫了少數(shù)動物，但都被關在籠子或木柵欄里。這些刻畫大部分不是由單純的輪廓線構成，而是由各種各樣形態(tài)的線組成。這種方法，有些學者認為是透視法的一種，但本人認為，虎、豹等部分動物的外皮紋描繪得很明顯，不同于一般的透視法畫作。面刻畫和線刻畫除了有一部分重疊以外，大部分都是盡可能地避開重疊。本人認為很有可能是進行線刻法創(chuàng)作的畫家在刻畫時為了盡量避開前人畫作而有意為之的結果，可能畫家們心里有自己的一定之規(guī)，所以才在不破壞面刻畫部分的前提下進行線刻法創(chuàng)作。無論是面刻還是線刻的動物，大部分描繪的都是懷胎形態(tài)，動物的下腹部普遍隆起，這種對動物懷胎形態(tài)的描繪，表現(xiàn)出了作者祈求生命生生不息的愿望，具有咒術即圖騰的意義。

盤龜臺巖刻畫的突出特征就是從左到右畫作數(shù)量依次減少。左側多為海獸，右側幾乎都是陸獸，海獸數(shù)量明顯多于陸獸。創(chuàng)作鯨魚等海獸的畫家與創(chuàng)作鹿、羊、野豬等陸獸的畫家應屬于不同的群體。線刻畫是在巖面上四處散布，推測應該是先刻面刻畫后，隔一段時間，為避免重疊，再創(chuàng)作線刻畫，并且創(chuàng)作線刻畫的畫家是在認同前人創(chuàng)作的前提下進行創(chuàng)作的，這種跡象表明，不同時期的畫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維持著文化的連續(xù)性。

2.人物

人物像共14幅，只占全體畫作的4.7%，但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14幅人物像中，5幅是側面像，6幅是正面的全身像，只有3幅是刻畫人物臉部的臉面像。在全身像中也有4幅被認為是包含了男性性器的人物像，最引人矚目的一幅是：畫中人雙手舉臂，把性器向前伸出的同時，腿稍微彎曲，仿佛這個人正在跳舞；第二個人物像是用雙手將長物體舉到嘴上，與吹號的動作極其相似；第三個人物像則是把雙手舉到臉部，雙腿屈膝與其他動物刻在一起，似向海神祈福，這個人物可能是祈求送來鯨魚的咒術師；還有一個全身像，似乎正在看對面的鹿類動物，用類似箭的工具對準獵物，當時人們的生活場景借由刻畫真實地反映出來。當然，對刻畫內容的理解會因觀察者的視角不同而不同，那個全身像也可能被視為吹號的放牧人或拿弓箭的獵人。

圖三 人面像

在另一個正面全身像中，人物呈雙臂叉開、雙腿站立的姿勢，該圖像精細地突出了4只尖尖的手指。在世界巖刻畫范圍內，這種形像很常見，有的學者將之解釋為“薩滿”①薩滿:也可音譯為“珊蠻”“嚓瑪”等。該詞源自通古斯語saman與北美印第安語shamman，原詞含有”智者”“曉徹””探究”等意，后逐漸演變?yōu)樗_滿教巫師的專稱，也被理解為這些氏族中薩滿之神的代理人和化身。，也有的學者將尚未表現(xiàn)出性器突出特征以及胸部凸起的人物像解釋為女性。但是實際上，通過仔細觀察，并不能確認畫像中存在胸部凸起類似女性胸部的部分。安東大學任世權教授和蔚山大學全虎兌教授與本人持有同樣的看法。另外2幅只有面部的臉面像（圖三），被看作是擁有極強咒術技能象征的假面具。

總而言之，用線刻法創(chuàng)作的臉面像描繪了古人所祭祀的神的形態(tài)，以及在祭儀上所使用的神的象征物——假面具，這種臉面像被推測為主持祭祀儀式的“薩滿”形象或參加祭祀儀式的其他人物形象。

3.用具

在盤龜臺巖刻畫中發(fā)現(xiàn)的用具像大概有11幅，其中5幅被判斷成船畫像。有將其解釋成捕鯨船的；也有一些難以解釋的，好似分隔符；有的則好似連接畫的連接符。一部分學者從南海岸探鯨船、“靈魂船”有關的民俗調查結果中受到啟發(fā)，將其解釋成把死鯨魂歸還給原始故鄉(xiāng)海神世界的魂船。也有一部分學者認為，這些場景只是與周圍畫作不相關的獨立性創(chuàng)作，在不確定是否跟捕鯨有關的情況下，將其解釋為與捕鯨祭儀有關的魂船尚為時過早。

4.未知像

盤龜臺巖刻畫雖然總體保存狀態(tài)良好，但也有一些難以鑒別所畫內容的畫，這些畫像被稱為未知像。造成難以鑒別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磨損，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畫作本身就是在表達一種抽象的概念。例如有的畫很像鯨魚，卻未完成，因此難以斷定要表達的內容。有的畫很像捕鯨用的浮具，可是很難找出正確的名稱。還有的是抽象形態(tài)的畫，實際描繪何種特定的形象，是否表示記號，難以進行判斷。對這些未知畫像，需要進行更多的深層研究，以便作出科學的判斷。

5.創(chuàng)作年代

自從發(fā)現(xiàn)盤龜臺巖刻畫后，韓國學術界不僅關注巖刻畫的內容，而且也關注巖刻畫的創(chuàng)作年代問題。有的學者認為盤龜臺巖刻畫的創(chuàng)作年代是從舊石器時代晚期到新舊石器時代中期；還有的學者認為是從新石器時代晚期到青銅器時代；也有學者認為是青銅器時代。

最初的發(fā)現(xiàn)者東國大學文明大教授根據(jù)對盤龜臺巖刻畫中的面刻畫和線刻畫進行研究，把面刻畫同中國黑龍江地區(qū)的馴鹿畫相比較，推測其創(chuàng)作年代為新舊石器時代中期到晚期。②文明大：《蔚山史前時代巖壁刻畫》，《文化遺產(chǎn)》1973年第7期，韓國文化遺產(chǎn)管理局。黃龍勛教授③黃龍勛：《蔚山史前巖刻畫研究》，京熙大學大學院，博士學位論文，1977年。是把韓國巖刻畫分為物相巖刻畫、幾何紋巖刻畫、性穴巖刻畫等三種，其中盤龜臺巖刻畫被歸于物相巖刻畫，認為其中動物、人物、捕撈場面等畫是青銅器時代以后的具有屬于東北亞地區(qū)巖刻畫系統(tǒng)的文化傳統(tǒng)。金元龍教授認為，盤龜臺巖刻畫是反映捕撈、狩獵經(jīng)濟社會現(xiàn)象的巖畫，其所使用的X射線技法是與日本彌生時代的作品畫法相同。④金元龍：《對蔚山盤龜臺巖刻畫.》，《韓國考古學報》1980年第9期也有學者根據(jù)在畫里出現(xiàn)的遠洋船和弩，認為應把盤龜臺巖刻畫的創(chuàng)作年代定在青銅器時代晚期到原三國時代①原三國時代，指的是在韓國考古學編年上鐵器時代以后所出現(xiàn)的時期。即從公元前3世紀到公元前2世紀從史前時代到歷史時代轉換的過渡時期。。與此相反，鄭東璨教授認為，巖刻畫里刻的動物是洪積世以后的動物像。②鄭東璨：《我國史前巖石畫的研究——以大谷里史前巖石畫為中心》，延世大學大學院碩士學位論文，1986。船畫的出現(xiàn)與制作技法、狩獵技術及用具等，都反映的是新舊石器時代的捕撈、狩獵場景。任章赫教授認為，巖刻畫里畫的動物像雖然與新舊石器時代的動物像相同，但是創(chuàng)作技法和形式與西伯利亞地區(qū)青銅器時代的巖刻畫很相似，因此應是青銅器時代的創(chuàng)作。安東大學的任世權教授認為，雖然面刻畫比線刻畫的時間要早，但是從大局上，二者都是同一個文化的產(chǎn)物。③任世權：《對蔚山巖刻畫文化遺址的保存和開發(fā)》，大元社，2008。線刻畫樣式的畫，如鹿和虎等都是出現(xiàn)在青銅器時代的紋樣。如果把線刻畫的制作年代歸為青銅器時代中期，那么這之前的面刻畫則應是青銅器時代早期。蔚山大學的全虎兌教授是把盤龜臺巖刻畫與在蔚山地區(qū)不斷出土的石器時代和青銅器時代的遺物、遺址聯(lián)系起來，認為盤龜臺巖刻畫的創(chuàng)作年代是從新石器時代晚期到青銅器時代。④全虎兌：《蔚山大谷里盤龜臺巖刻畫保存論》，《韓國的巖刻畫研究》2000年第2期。

通過討論和交流，目前大部分學者都認為盤龜臺巖刻畫的創(chuàng)作年代應在新石器時代到青銅器時代之間。本人對學者們關于盤龜臺巖刻畫創(chuàng)作年代的界定表示認同，只是解釋上有一點不同。盤龜臺巖刻畫的研究不應該只局限于韓國巖刻畫本身，應擴大到世界范圍，尤其需要與中國北部及其沿海地區(qū)的巖刻畫和遺址、遺物做比較、分析。

韓國在地理上是三面環(huán)海的半島國家，與中國的遼東半島及沿海岸鄰近。蔚山位于東海岸地區(qū)，在盤龜臺巖刻畫創(chuàng)作的年代，當?shù)厣形葱纬烧嗪蛧遥藗兩钤谕粋€文化圈中，地域分隔并不明顯。其時，蔚山地區(qū)的海里有很多鯨魚，這在巖刻畫里可以證明。在中國的遼東半島沿海地區(qū)被稱為小珠山文化的長?？h廣鹿島中部的吳家村遺址中，1978年發(fā)現(xiàn)了新石器時代的遺址和遺物，專家學者們把這些遺物的年代定為距今6000多年以前。吳家村遺址還出土了狗、豬、鹿、獐等動物骨骼和海產(chǎn)的貝殼、鯨骨等，這與盤龜臺附近地區(qū)出土的新石器時代遺物非常相似。如在蔚州郡西生面新安里遺址、蔚山市南區(qū)黃城洞細竹遺址新石器時代的廢冢里，大量出土了海獸鯨骨和豬骨、鹿骨等在巖刻畫里被刻畫的陸獸骨。這些獸骨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示，它意味著新石器時代居住在海岸地區(qū)的人們，不僅以海為主要生存舞臺，而且還從事捕獵活動。這說明盤龜臺巖刻畫地區(qū)的先民與中國遼東半島的先民在新石器時代生活方式很相近。

總體來說，盤龜臺巖刻畫是以咒術性的圖騰思想為主體的巖刻畫，其創(chuàng)作時代遠至新石器時代，近到青銅器時代，其與中國巖刻畫以及中亞沿海洲等地區(qū)的巖刻畫屬于同一文化圈。鑒于巖刻畫保存了當時時代社會文化生活的重要信息，我們不僅要從美術史的角度出發(fā)，更要從歷史學、考古學、地理學以及人類學等多個角度進行學術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