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曹詩琪

“大飛機今天下午就能完工了，你作為首席工程師，必須留在這。”

“所長，今天是……”

“你走了，出意外誰處理？再者，這大飛機是你一手設(shè)計的，你不想看它面世？”

林帆走出辦公室，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車票?！按撼恰锸小?，鮮紅的車票上，墨黑的楷體刺進他的眼。他雙眼微闔，睫毛微微顫抖?；貞浬钐?，清脆的童聲喚著他……

林帆拖著行李箱，凝望墻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女子笑的溫婉。

妻子已經(jīng)去世三年了。

“爸爸，祝你成功！”

小林楊赤著腳，跑出房間，手里攥著一個藍白相間的飛機模型。

“謝謝。”林帆揚起嘴角，摸摸林楊的臉。

“爸爸，能明天再走嗎？明天是我的生日……”

林楊揚起笑臉，眼里盛滿希冀，亮若星辰。

“…對不起?！?/p>

林帆不敢看那雙驟然黯淡的眼睛，接過模型，揉揉林楊的頭，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出門，逃跑一般。

他輕輕帶上門，門那邊傳來歌聲。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林楊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門的那邊，抽泣聲細(xì)碎。

時間都靜止了。

“明年生日，爸爸一定回來?！绷址迪耄现欣钕潆x開。

林帆睜開眼，工廠白熾燈明晃晃的光和焊接的轟鳴聲把他拉回現(xiàn)實。正前方，一架藍白相間的飛機展翅欲飛。

林帆拿起手機。

“林楊，爸爸……”

“回不來了對吧？”

“我……”

“約好一起搭的樂高積木，我一個人搭完了，剩下最后一塊給你；說好虞美人開花你就回來，第二次花期都快過了……過年，我一個人包餃子，一個人放鞭炮，一個人看春晚……”

聽著林楊平靜如水的述說，林帆拿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眼角滲出淚來。

沉默在尖叫。

“祝你成功。”

電話那頭傳來忙音。林帆低頭，手里的車票早已被汗水濡濕，暈開大團深紅。

不知不覺，他踱進了飛機里。他失魂落魄，扳動了零件運輸車的扳手——

運輸車向前奔去。林帆怔住，等他回過神，運輸車正直直地沖著大飛機，他閉上眼，絕望碾壓著他的心臟。

運輸車停住了。

林帆睜開眼，眼前，一個年輕人癱軟在地，渾身長滿帶血的枝椏。安全帽脫落下來，遮住他的眼，只余硬挺的鼻梁和上揚的嘴唇。

“小李！”工人們帶著擔(dān)架跑上來，趕著把小李送到醫(yī)院去。他們的目光里有怨忿，有不解，有驚恐……這些目光藤蔓般纏繞在林帆身上，使他動彈不得。

“林帆。”

所長目光如炬。

“如果不是小李……”所長氣結(jié)，“你到底在想什么？所有人的心血差點砸在你一個人手里?！?/p>

“還不知道小李情況怎么樣，我從來沒有見一個人跑這么快……”所長嘆著氣離開。

林帆低下頭，良久，他回到辦公室，把車票夾在全家福的相冊里，那本相冊已有許多張嶄新的，卻從未使用過的車票。

遙遠的秋市，林楊面沉如水。良久，他拿起電話，“您好，請問還有去春城的票嗎？……”

并不知情的林帆拿起對講，“一號就位……二號情況怎么樣……”他一一確定好，放下對講。

他拍了拍手，“我宣布——”

“大飛機正式完工??！”他瞬間被尖叫和歡呼湮沒，人們熱淚盈眶著，互相擁抱著。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組成我們新的長城……”有人帶頭唱了起來，大家都面向霧靄中的國旗，大聲的唱了起來。唱著，有了吼的意味。

歌畢，大家熱火朝天地商量起聚餐。林帆裹著一團格格不入的、名為孤獨的空氣，走近大飛機。他拿著扳手，把一個個螺絲擰緊。每個螺絲都已經(jīng)擰過了，但他還是用盡全身力氣，大汗淋漓。

只剩下最后一個了。

林帆跪下，親吻它。

久久地。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林帆從懷里掏出模型，小心翼翼地摸著?！鞍舌?、吧嗒”，淚水輕輕撞著金屬外殼。

“爸！”

林楊站在工廠門口，像一棵小樹，驕傲在他的臉上生長。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張車票，上面寫著“秋市—春城”。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長郡中學(xué)高三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