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晴

林艷紅

記得幾年前的一個下午，木樨園有一位76歲的老奶奶從2樓墜下不幸身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不僅感到一陣悚然。想不出老人為何要走這條路？

意想不到的是這位老人就是丹杰的婆婆，當(dāng)時木樨園的男女老少都在議論跳樓事件，眾說紛紜。有的說老人精神有問題，有的說婆婆被兒媳虐待，有的說老人無法忍受兒子被尿毒癥折磨的痛不欲生而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就自己先跳樓走在兒子的前面。

但我心里自有斷定。我每次晚上到園子里散步，總能看到丹杰攙扶著丈夫也在慢慢地踱步，丹杰總是像哄孩子一樣說：再走幾步，活動一下身體，再堅持一會吧，要是累了，我們就坐一會，你好好堅持鍛煉，身體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丹杰丈夫的模樣讓人感覺很怪異，也許是尿毒癥后期透析所致，光禿禿的頭很大，眼睛和臉部都好像在浮腫，走路的時候也要丹杰攙扶著，搖搖擺擺、慢慢騰騰的。看起來像七十多歲的老人，可丹杰卻很年輕干練，剛相識的時候丹杰一直梳著一頭短發(fā)，膚色紅潤細(xì)膩，很精神，眉宇間總是帶著精彩的笑。一身得體的服裝可以看出丹杰富有曲線的身材，高挑的個子很挺拔，像園子里的那些筆直筆直的白楊樹，煥發(fā)著青春的濃濃綠意，總是有一種陽光和蓬勃向上的精神在感染著你。

面對婆婆的墜樓，丹杰曾經(jīng)無可奈何且悲傷地說：誰又能想到本來還算健康的婆婆，居然選擇了跳樓？即便要走，也要給旁人留下憤憤的猜疑和那么多的指責(zé)。哎！人老了，就想不了那么多了。平時婆婆那么心疼我，還幫我照顧丈夫，還用寬心的話勸我要心寬點，不能累垮了，一家老小都要靠我，我是頂梁柱，一定要想開點……，可是臨到自己的頭上居然就想不開了……丹杰強(qiáng)忍著眼里涌動的淚水，不流一滴眼淚。

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一個弱女子用她柔弱的雙肩撐起了一家人的希望。丹杰的女兒那時讀高二，兒子讀初二，都是人生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期。丈夫臥病不起已經(jīng)快五年了。婆婆時而糊涂時而清醒。而且也是一身病，但可以照顧自己，丹杰為了節(jié)約開銷，經(jīng)常自己在家請大夫來給婆婆和丈夫打針。

而如今婆婆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了她76年的苦難心酸歷程，丹杰默默地一邊淚流滿面一邊匆匆為老人辦完喪事，卻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一直病重的丈夫，卻不能讓老人唯一的兒子為她送終盡孝，這是何等的殘忍??！丹杰只能騙丈夫說婆婆去小姑家了。

丹杰把所有的無奈和委屈都獨自吞咽。有時丹杰徹夜難眠，看著輾轉(zhuǎn)反側(cè)痛苦不堪的丈夫，知道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丹杰對月獨自流淚，心就像被破碎的玻璃碎片扎得疼痛難忍。

丹杰在機(jī)關(guān)工作，做辦公室主任，單位的工作除了局長不管的事情幾乎都由她來管。她就像一個管家一樣把各項工作做得井井有條，深受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好評。

命運就好像故意折磨堅強(qiáng)的人，也好像是在故意考驗丹杰的承受能力，還好像丹杰的一臉陽光和燦爛讓命運老人嫉妒，所以總是要把最大的苦難降臨到丹杰的頭上。

也許是丹杰婆婆墜樓的四個月后吧，丹杰的丈夫在一個細(xì)雨蒙蒙的天氣里，一句話也沒說就靜靜地長眠了。

那一刻，仿佛老天也在哭泣，丹杰有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兩眼無淚，心在泣血。雨依舊淅淅瀝瀝地在哀號。老天也在為丹杰的不幸苦難遭遇而悲痛欲絕，憂傷悱惻的綿綿細(xì)雨一直在敲打著丹杰支離破碎的心。

丹杰一邊把淚水吞到肚子里一邊料理著后事，面對這撕心裂肺的打擊，她倔執(zhí)地告誡自己：一定要堅持住，決不能倒下，咬緊牙關(guān)也得撐下去。她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睛更大了，深深凹陷著。眼里流淌著無盡的哀思。

在短短的四個月里丹杰先后失去了兩個親人。那一年丹杰剛剛過完41歲生日.

歲月荏苒，時光匆匆，我再看見丹杰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夏花絢爛時節(jié)。丹杰穿著一身肉色桑蠶絲的裙子，裙擺下邊鑲嵌著蕾絲花邊，點綴的極其典雅柔和，臉色依然紅潤，只是眼角看出淡淡的細(xì)紋，笑臉依然燦爛。親切地和我攀談著，邀請我去參加她女兒的升學(xué)宴。她說：因為奶奶的墜樓和父親的去世，對女兒影響很大，考得不很理想，你也知道，我根本無心也沒有精力去照顧她。孩子都很懂事，都能為我分擔(dān)，我那段時間有時兩天都不吃一頓飯，經(jīng)常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哪有心思給孩子做飯啊，都是孩子們一邊照顧我一邊學(xué)習(xí)，能考上二表我也很知足了。話語間我能感覺到一份深深的凄涼和自責(zé)，那是一汩汩清澈到可以見到心底的直白。

丹杰每每談及過往的時候，眼里雖淚光閃閃，卻依然笑著說：你們都太幸福了，我這短短的幾年里也許經(jīng)歷了你們一生都經(jīng)歷不到的苦難和磨礪，我的父母60多歲就相繼離世，后來是婆婆和丈夫的撒手離去。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那是你一生都撕扯不斷的想念?。　蛇@些痛楚又能與誰分擔(dān)？還能怎么辦？不一樣還要活下去么！而且只有好好地活著，不笑？即便整天哭又能怎樣？命運也不會改變的。說完丹杰的眼角掠過無盡的哀思和深深傷痛，雖然嘴角掛滿笑意，但我分明看到了丹杰的心里有汩汩難言的苦澀和辛酸。

其實很多時候，當(dāng)你的運氣已經(jīng)跌到了谷底，還能壞到哪里，只有好轉(zhuǎn)。我想這也許就是老天對丹杰的最好回報吧！

丹杰丈夫已經(jīng)去世八年了。大女兒已經(jīng)在大連工作。小兒子在家鄉(xiāng)的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并且已經(jīng)雙雙喜結(jié)連理。此刻的丹杰每天下班之余總會領(lǐng)著孫女在木樨園散步，恬靜平和的笑容和著冬雪春雨夏花和秋葉，唱響了生活的苦辣酸甜。

有時我總想，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常想一二也就釋懷了。說起來容易，這其中的況味，也許只有像丹杰這樣堅強(qiáng)樂觀的女人，才能在這一二中從容把苦日子撐起，迎接每一個朗朗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