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絮語穿過悠遠(yuǎn)時光的話題

吳裕成

中國民俗學(xué)會理事、中國生肖文化研究中心學(xué)術(shù)委員會主任，著有《十二生肖與中華文化》、《生肖與中國文化》等

酉雞隨冬辭歲去，戌狗迎春值年來。十二生肖歲月輪值帶來的賀歲關(guān)鍵詞—雞年說「吉」，狗年祝「旺」。及至一元復(fù)始，「狗年旺旺」的應(yīng)時之語，

以披紅掛綠的視覺盛宴、帶著溫度的盈耳祝福，燃旺人們的新春新期待。

明宣德 戧金彩漆牡丹紋圓盒（內(nèi)附清代小洋狗擺件）故宮博物院藏此盒為明宣德時期彩漆戧金牡丹花紋小圓盒，盒內(nèi)蜷臥一只清代置入的毛制小洋狗擺件，為防蟲蛀四周灑滿了花椒，至今保存完好。

生活的交響伴著歷史的回聲，十二屬相的組合，源自遠(yuǎn)古文化的創(chuàng)意。而十二生肖之稱，則遠(yuǎn)滯后于肖獸開始組合的時代。這些肖獸，乃至它們所代表的地支，是先以紀(jì)日，后來才用于紀(jì)年。

戌犬相屬

戌與狗相屬，早期文獻(xiàn)的記載有過「游移」。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日書》載，「午，鹿也」，「未，馬也」，「戌，老羊也」。這或許反映了十二種動物選擇取舍的過程。甘肅天水放馬灘秦簡《日書》記為「戌，犬」，同時也記「辰，蟲矣」。至東漢，王充《論衡》的屬相名單已與今同：「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講到地支與肖獸以及與五行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寅虎屬木，戌狗屬土。這是陰陽五行學(xué)說語境下的列舉，為后世關(guān)于屬相生克之說發(fā)了先聲。至?xí)x代，葛洪《抱樸子》講述山中精怪，將十二地支一一道來：「酉日稱將軍者，老雞也；稱捕賊者，雉也。戌日稱人姓字者，犬也；稱成陽公者，狐也。」仍是紀(jì)日，每一項地支所對應(yīng)者，兩種或三種。酉屬雞，相類的雉附之；戌屬狗，相類的狐附之。

十二生肖為框架，添加相類的動物，實現(xiàn)擴(kuò)編，葛洪首開其端。沿著這一思

路，古人編出二十八星宿神。其三字稱謂，首字為星宿名，第二字為七曜選一，末字為動物。如奎宿、婁宿與戌狗相關(guān)，明代《戒庵老人漫筆》：「奎木狼，婁金狗，戌也。」清代《廣陽雜記》講得更明確：「婁金狗，戌宮也，奎木狼附焉?！褂钟腥葜f，取數(shù)是十二生肖的三倍，在十二天周期里，分配給每天的朝、晝、暮。清代《演禽通纂》中「戌坡豺狼狗」，講地支逢戌這一天的三禽。二十八星宿神是道教護(hù)法神將，三十六神禽則用于演禽算命術(shù)。這些枝枝蔓蔓，延展了生肖文化的內(nèi)涵，也豐富了戌屬狗的話題。

唐 石十二生肖狗首俑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 陶狗高一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 陶狗高一六厘米 長三〇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狗呈臥姿，頭扭向一側(cè)，雙耳豎立，雙眼圓睜，足向前伸，悠閑中依然保持著特有的警覺，或許是在忠實履行看家護(hù)院之職責(zé)， 或是在期盼主人歸來。

北朝 陶子母狗高九厘米 長一七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 陶狗高一二·三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漢 銅狗形配飾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 綠釉狗故宮博物院藏

東晉 青釉狗圈高三·五厘米 口徑九·五厘米 底徑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晉 青釉狗圈高二厘米 口徑九·五厘米 底徑七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唐 三彩胡人騎馬狩獵男俑（兩件）故宮博物院藏

唐 陶狗高一二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唐 畫彩抱犬女俑故宮博物院藏

唐 陶騎馬狩獵男俑故宮博物院藏

唐 狗俑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良犬善守

狗與狼、豺、狐同為犬科動物家族成員，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家畜。狗對于人類文明的奉獻(xiàn)，李時珍《本草綱目》歸納有三：「田犬長喙，善獵；吠犬短喙，善守；食犬體肥，供饑?！谷缧柩a(bǔ)充的話，先要加上牧羊犬，再添寵物狗。

田犬即獵犬，民間也稱為細(xì)犬。明代《物理小識》中說「獵犬瘦而長」，可移作細(xì)犬的注解。這還寫入了小說《西游記》— 孫猴子與二郎神一通苦戰(zhàn)，結(jié)果「被二郎爺爺?shù)募?xì)犬趕上，照腿肚子上一口」。細(xì)犬之「細(xì)」，頗為傳神地概括了獵狗的體貌特點。

狗善守。明代《七修類稿》言及戌屬狗的緣由，古代晝夜十二時辰，戌時夜晚，狗司夜，是「持守之物」，因此生肖以狗配戌。古人以易學(xué)解說善守的特點，即隋代《五行大義》所言：「《易》曰艮為狗。艮既是門闕，狗以守防也?！古f時楊柳青年畫畫狗，畫面刻字：「犬似雄象鎮(zhèn)家門，喊叫一聲護(hù)三鄰?！惯@是稍帶夸張色彩的寫實。狗以具有守護(hù)意義的瑞獸，進(jìn)入十二生肖。

明代《蠡海集》解釋生肖的選擇：「戌亥陰斂而持守，狗為盛，豬次之，故狗豬配戌亥?！惯@是戌狗亥豬一起講。清代《廣陽雜記》單說戌狗 ：「戌時方夜，而犬則司夜之物也，故戌屬犬。」

吠犬善守，看守門戶。狗叫汪汪，既是守護(hù)領(lǐng)域，又是對陌生的走近者示警示威，也是向主人報警，或者講報信?！妇T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關(guān)梁閉而不通」，宋玉哀怨吠犬守門而不得入。（《楚辭·九辯》）有方言稱吠為「狗咬」，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狗叫是看家護(hù)院的武器。老子描述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有名言「雞犬之聲相聞」。雞鳴狗叫，被看作是帶著生活氣息的祥和之聲，偶

然響起的吠聲，反襯出田園村落的靜謐。

狗善守護(hù)的特性，連同地支戌，被借來名物。傳統(tǒng)建筑的門扣子，鎖門閉戶的金屬件，我國西北一些地方稱為「扣門之屈戌」。清代《事物異名錄》說京師人稱門環(huán)為曲須，古作屈戌。其實，屈戌之名更見古意。明初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今人家窗戶設(shè)鉸具，或鐵或銅，名曰環(huán)紐，即古金鋪之遺意。北方謂之屈戌，其稱甚古。梁簡文詩

『織成屏風(fēng)金屈戌』，李商隱詩『鎖香金屈戌』，李賀詩『屈膝銅鋪鎖阿甄』。屈膝，當(dāng)是屈戌?！勾苏Z不虛，所謂金鋪遺意，相傳魯班模仿蠡（即螺螄），在門上安裝鋪首，以取閉藏固密、門戶安全的寓意。這樣的「古金鋪之遺意」，屈戌之名保留著。屈，表示扣子的形狀；戌，第十一位地支，十二生肖狗之所屬。屈戌之名，就是著眼于狗善守的習(xí)性。

民間有菜狗之謂，指那些不可以田獵、宰了吃肉的狗。其實，獵犬往往也會成為人的俎上物，故有成語「兔死狗烹」，古時吃狗肉要比現(xiàn)在普遍?！妒酚洝窞榉畤埩鳎f他從軍前「以屠狗為事」，唐代的注釋說：「時人食狗亦與羊豕同，故噲專屠以賣之。」體味此語，唐代人的食狗習(xí)俗，已不如秦漢。司馬遷還寫到燕國的一位「狗屠」是荊軻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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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犬

風(fēng)恬月朗眠花影，

吏不叩門門戶靜。

何事曉來吠一聲，

有人來汲門前井。

—元·呂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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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狗與風(fēng)神傳說

◎ 東漢《風(fēng)俗通義》記“以丙戌日祠風(fēng)伯于戌地”，《后漢書·祭祀志下》也講“戌之神為風(fēng)伯”?！渡胶＝?jīng)·北山經(jīng)》所記神話：獄法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犬而人面，善投，見人則笑，其名山，其行如風(fēng)，見則天下大風(fēng)”。又想象風(fēng)伯犬首，明代《蠡海集》說：“風(fēng)雷在天，有聲而無形，故假乾位，戌亥肖屬以配之，是以風(fēng)伯首像犬，雷公首像豕?！憋L(fēng)雷為八卦乾位，乾位在西北方，對應(yīng)地支戌和亥，其屬相是狗和豬，所以有風(fēng)伯犬首、雷公豬首之說。古人還想象，神犬既是司風(fēng)之神，殺狗即可止風(fēng)。

天下獵犬事 移至天上去

隨人畋獵的狗，最出彩的大約是逐兔。一條犬對一只兔，一陣狂追，叼著捕獲物凱旋，這就是好獵狗。《史記》記，受了挫折的李斯對兒子講，他向往牽黃犬、出東門、逐狡兔的自在生活。狗獵兔，這一典型模式沉淀在語言中，便有古諺「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成語「兔死犬饑」；還有俗話「兔子沒捉完先宰狗」，都是講事未成先就虧待了做事的人。

這「狗獵兔模式」，似乎還勾連著月食傳說：天狗吃月亮。玉兔為月，兔魄、兔輝、兔輪都是月亮的別稱。天狗的故事不過是天下獵犬事，移至天上去。傳說還講，有時天狗也將太陽咬上一口、吞下肚去。天文奇觀，日食月食，給出這樣的解釋，古人大約也知道不過是戲說。月盈則食，《易經(jīng)》已知曉月望時才會有月食發(fā)生。人為干預(yù)的禮儀化載入《禮記》，如月食時王后要穿素衣等等?？滴跄觊g《薊州志·禮儀》：「日月食，郡守率屬員及僧道等于大堂前擊鼓鳴鑼救護(hù)，初虧行五揖西拜禮，食甚馳走三遍，生光又走三遍，復(fù)圓行禮如初。」這樣的「救護(hù)」，在明了日月食原理、甚至可以推算預(yù)報的年代，更像是需要有一番表示，替帶來光明的兩大天體刷刷「存在感」。

天狗被納入關(guān)于生育習(xí)俗的傳說，隱約之間，也與月食有些關(guān)系。遼代王鼎的傳奇小說《焚椒錄》記懿德皇后故事，講其母耶律氏夢月墜懷，漸升中天，忽為天狗所食，驚寤而生女，女孩長大后成了懿德皇后。明代謝肇淛《五雜組》記，「閩中新婦不戴星行」，說是「恐犯天狗星，損子嗣」。 為了使自己能懷上小寶寶，新婚媳婦避免在夜晚出門，在星空下行走。射天狗，相傳有張仙。清代濰坊年畫繪張仙彎弓，卻并非箭在弦上，射的是彈— 「彈」即「誕」，民間以此討口彩，講張仙送子。中國古典天文學(xué)多以動物命名星辰，借星空反映人間生活、社會歷史和傳說，而非純粹的想象中的動物世界。二十八星宿北

方七宿的斗宿牛宿之間，命名了狗國星、狗星。這關(guān)涉古老的民族犬戎。殷周之際，山西北部、陜西北部和西部，都有犬戎的蹤跡?！渡胶＝?jīng)·大荒北經(jīng)》中記載：「人面獸身，名犬戎?！埂渡胶＝?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犬封國曰犬戎國，狀如犬?！股裨拰W(xué)專家袁珂認(rèn)為，「犬封國」者，以神犬立功受封而得國，即晉代郭璞注文所說的「狗封之國」。至于天狗，古人命名天狗七星，在天國看守防盜，與狗國星、狗星的含義是不同的。天狗七星被賦予值守的意義，與食日月、擾婦幼的傳說相比，更本色，更寫實。

天行健，歲序新，一年之計在于春。民諺有「豬來窮家，狗來富家」之說，自動上門的狗，自然深得人愛。歲次戊戌，狗送旺來，帶來對生活的祝福，還有說不盡的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文化話題。

元 青玉臥狗故宮博物院藏

宋 白玉臥犬高一·五厘米 長五·六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明 白玉十二辰之犬故宮博物院藏明 白玉十二辰之犬故宮博物院藏

清 青玉狗高三厘米 長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白玉臥狗高三厘米 長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木座堆綾行樂圖玻璃插屏高五六厘米 寬六〇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犬”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獸譜圖冊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豺”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狼”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狐”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黑狐”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獺”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余省、張為邦合繪 獸譜圖冊之“貆”絹本設(shè)色 縱四〇·一厘米 橫四二·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