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響

鄭鳳儀

這是一個動亂的，令人不敢逼視的年代。這里有無序的黑暗，就像是一團風(fēng)，一團奇異的風(fēng)刮過整個中國的朝代，所以人們形容它時其中也都帶有一個風(fēng)字，風(fēng)流、風(fēng)姿、風(fēng)骨、風(fēng)容……沒錯，我說的就是魏晉。

魏晉在中華歷史中是有其最獨特的一種韻味的。若向異國人提起中國歷史，我是會提到魏晉的，可是，我又說得準嗎？他們又聽得懂嗎？之所以不敢逼視，卻還要述說，是因為那個時代的生命活出了與眾不同的味道，他們的詩詞歌賦，他們的放蕩不羈，他們的才華橫溢……

先說說阮籍，他非常喜歡一個人騎著匹馬，手上輕松的拉著韁繩，由馬拉著他在小路上走，走到?jīng)]路了，他就嚎啕大哭，哭完了轉(zhuǎn)個方向繼續(xù)走，又走到?jīng)]路了就又嚎啕大哭。有一次他走到河南滎陽的廣武山，這里是楚漢相爭最激烈的地方。阮籍徘徊良久，嘆一聲：“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彼@話，是說劉邦是英雄嗎？也不一定，因為與他相爭的項羽不過是一介莽夫。也有人認為是說項羽劉邦都是英雄，但他們早已遠去，如今這天下才無英雄，所以導(dǎo)致世事動亂。

如此說來，這世間究竟誰是英雄，都是英雄為什么還這么亂，難道是從未有過英雄？可能吧，可能是從未有過英雄，豎子才起，這世間也才亂，一直這么亂。

有一次，一位美麗動人、才華橫溢的女子還未出嫁就去世了。阮籍跑去為這女子大哭，他與這家人沒有任何聯(lián)系。他的眼淚只為這年輕的、美麗的而又過早逝去的生命而流。這是對生命的敬畏與惋惜。

阮籍對官場的態(tài)度也是令人感到驚詫的，他不逐名追利，也不是惶恐的避世態(tài)度，而是游戲其間。他喜歡上了山東，有一次無意向司馬昭提起他想去山東，司馬昭就任他去山東做官。去了十幾天，阮籍看見官員們坐在圍得嚴嚴實實的房子里上班，就下令把墻全拆了，大家坐在一起辦公，官府頓時工作效率大大提升。干完這事兒，他就拍屁股走人了，這是他一輩子唯一正經(jīng)當(dāng)過官的十幾天。

與阮籍有關(guān)系的一位他的小輩，也是魏晉時頗有盛名的才子，他就是嵇康。阮籍的母親死了，應(yīng)該披麻戴孝而且很是悲傷，可他依舊喝酒吃肉，對每個來吊唁時哭哭啼啼的人嗤之以鼻，后來嵇康進來，為他母親彈奏了一曲，阮籍立刻把他奉為知己。因為他認為要開開心心的把母親送走，而嵇康的行為才正和他的心意。

人們對嵇康的認知，最多的可能就是他的《廣陵散》，他也確實是一個把古琴彈奏得極好的人。與阮籍的游戲官場不同，嵇康對做官可謂是深惡痛絕。他有一位好友姓黃，寫了一封信請他去做官，他看到這封信后，深覺與這位密友已不是同道中人，寫了一封絕交的信，這封信在當(dāng)時非常出名，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后來他要上刑場了，想起自己的《廣陵散》還沒有傳給世人，再想到有人天天要他教這首名曲，他舉目巡視一圈，發(fā)現(xiàn)那人就在這兒，便叫人把他的琴拿來，給那人彈了一遍，只一遍，也不知那人有沒有記清。后來也流傳過好幾個版本的《廣陵散》，也不知其中有沒有嵇康當(dāng)初所彈的原版，隨著這一曲的逝去，這《廣陵散》和那個時代的人和事都成為了遙遠的絕響。

可以說，造就他們風(fēng)流才氣的正是這無序的黑暗。曹操正如自己寫的“神龜雖壽，猶有盡時……”他才華不凡，25個兒子中不乏曹植、曹丕這樣的大才，但光是曹植與曹丕的爭斗就已慘烈非常。而后與司馬家的斗爭，這些名人名士被大量牽涉其中：

潘安，著名詩人，古代最有名的美男子，被殺；

范曄，著有史學(xué)巨著《后漢書》，被殺；

謝靈運，山水詩的鼻祖，被殺；

……

這人格與價值的奇異的風(fēng)，這些被自己的心牽著走的一個時代的人，隨著悠揚的《廣陵散》，終于成為一曲遙遠的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