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貓

◎王吳軍

“賽貓”姓魏名三春，是清朝嘉慶年間中牟縣謝莊鎮(zhèn)大富商魏成祖的獨生子。這魏三春相貌英俊，一表人才，眉分八彩，目似朗星，鼻如玉柱，端正的嘴巴，寬寬的肩膀，細細的腰身，行動舉止干凈利索，深得魏家全族人的喜愛?？墒?，相貌堂堂而又非常聰明的魏三春，卻很是讓他的父親魏成祖失望。魏成祖讓魏三春讀書，他卻一點也讀不進去。魏成祖讓他跟著中牟縣上最有名的畫家守千里學(xué)畫，他卻拿起畫筆就打瞌睡。平常的日子里，魏三春最愛去的就是謝莊鎮(zhèn)上最大的茶樓“清香居”，他最愛品的茶是江南茉莉花茶。

眼看魏三春就十七歲了，可是，他仍然沒有定下心來學(xué)些本事，父親魏成祖為此是既生氣又沮喪。這天，魏成祖正在埋怨著是自己的老婆從小慣壞了獨生子魏三春，忽然，聽到后院有人在高聲說道：“翠葉光如沃，冰葩淡不妝。一番秋早秀，徹日坐傍香。色照祗園靜，清回瘴海涼。儻堪紉作佩，老子欲浮湘。”這是宋朝詩人劉子翚寫的《次韻茂元茉莉花》，魏三春背誦得最熟。當(dāng)魏成祖和老婆來到后院時，魏三春依然沉浸在茉莉花詩的意境中。魏成祖和老婆見此情景，一句話也沒有說，搖著頭轉(zhuǎn)身而去。

謝莊鎮(zhèn)有一句老話，再不好收拾的馬只要戴上籠頭就老實聽話了，再不聽話的男人只要一結(jié)婚就自然而然的就收心了。魏成祖家在謝莊鎮(zhèn)也算是大家族中的一脈，他自己在商界的名望又頗高，因此，給兒子魏三春找對象的話一說出來，很快就有好幾個媒人找上門來給魏三春保媒。于是，不久，魏成祖就給兒子魏三春娶了一個舉人家的女子。這個女子知書達理，容貌出眾，眉目秀美，性格溫順，在謝莊鎮(zhèn)算得上是才貌出眾的女子了。結(jié)婚之后，魏三春真的收心了，雖然他還常常到“清香居”去品茶，早晚都還好吟誦上一首寫茉莉花茶的詩，但是，更多的時候，他是把自己埋在 《畫品》、《繪畫說》、《畫經(jīng)》、《畫證》這些關(guān)于繪畫的書中，還常常去向大畫家守千里請教。魏成祖見此情景，心中暗喜，三春如此沉緬于繪畫技藝中，將來定能有所作為。

然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世事真的難料。魏三春結(jié)婚一年后，他的妻子未能生出一男半女，第二年，他的妻子竟然得急病死了。從此，魏三春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常常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屋里，很少出門。又過了一年，父親魏成祖提出再給他娶一房妻子，他只是輕輕笑了笑：“孩兒這輩子不再娶妻！”唉，這孩子從小就是這么犟！

更讓魏成祖想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年春天，魏三春突然鄭重其事地說：“我要去賣老鼠藥！”魏成祖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他。其實，魏成祖心里跟明鏡似的，既然兒子魏三春這么決定了，攔是攔不住的。

魏三春說過自己要賣老鼠藥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謝莊鎮(zhèn)南頭的夫子廟前擺起了賣老鼠藥的攤子。魏三春在夫子廟前一出現(xiàn)，立刻就圍了一大圈的人，不少人都知道他，于是，人們就圍著他，悄悄地說：“這不是魏成祖魏大掌柜的兒子魏三春嗎？”“是他，這小子放著好好的少爺不當(dāng)，在這里擺攤賣老鼠藥，真是天大的怪事！”圍的人越來越多了，魏三春就大聲吟誦起了古詩，還是宋朝詩人劉子翚寫的 《次韻茂元茉莉花》：“翠葉光如沃，冰葩淡不妝。一番秋早秀，徹日坐傍香。色照祗園靜，清回瘴海涼。儻堪紉作佩，老子欲浮湘?！?/p>

吟誦過這首詩之后，魏三春就開始給大家發(fā)老鼠藥，每個人一小包。在場的人都接到魏三春的老鼠藥了，他才用吟誦古詩的聲調(diào)說：“此老鼠藥名曰‘賽貓’，晚上打開，將其放在老鼠經(jīng)常出沒之處即可?！比藗兓氐礁髯缘募依?，打開老鼠藥包裝的外面的一層白紙，里面還有一層白紙，再打開，這一層里面還有一層白紙。當(dāng)打開到第八層白紙的時候，里面是一層錫紙，打開這層錫紙，才看見里面有一小撮灰色如泥土的細末，聞起來奇香撲鼻。人們半信半疑，將這一小撮老鼠藥放在了老鼠的出沒之處。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人們都是大吃一驚，原來，門前被藥死的老鼠竟然有十幾只！

魏三春配制的“賽貓”老鼠藥真的是無比神奇，是由五十味中藥按照嚴格的比例配制而成的，相隔一里遠的地方老鼠都能聞到這種老鼠藥的香味兒，只要老鼠跑到這種老鼠藥前，必定暴死。

魏三春的“賽貓”老鼠藥一出現(xiàn)，謝莊鎮(zhèn)上別的賣老鼠藥的就都收攤干別的去了。三個月后，人們連魏三春的“賽貓”老鼠藥也不買了，因為謝莊鎮(zhèn)的家家戶戶都沒有再見過老鼠，還要老鼠藥干啥！但是，人們都稱魏三春為“賽貓”。于是，魏三春就離開了謝莊鎮(zhèn)，據(jù)說是云游四方去了。但是，每隔一年，魏三春總是要回謝莊鎮(zhèn)的，一來是他要看望自己的父母，二來是謝莊鎮(zhèn)上又有老鼠了。

“賽貓”魏三春回來了又走，走了又回來，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魏三春最后一次回謝莊鎮(zhèn)后，卻再也沒有走，他的父母早已去世了，他已經(jīng)八十歲了！從此，人們再也沒有見魏三春賣老鼠藥，如果有人去他家買，他就送一包，一分錢也不收。這樣一來，魏三春的家里平時總是人來人往的。沒有人的時候，他還是吟誦宋朝詩人劉子翚寫的《次韻茂元茉莉花》這首詩，只是，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沒有往日的清朗了，但是，韻味卻是更淳厚更深沉了。

這一年冬天的一個晚上，謝莊鎮(zhèn)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人們都早早地縮回到各自的屋里。半夜的時候，魏三春的鄰居突然聽到“賽貓”魏三春又一遍一遍地吟誦了起來：“翠葉光如沃，冰葩淡不妝。一番秋早秀，徹日坐傍香。色照祗園靜，清回瘴海涼。儻堪紉作佩，老子欲浮湘……”鄰居也沒有多想，聽著聽著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雪過天晴，早起的鄰居見魏三春的院門開著，就探頭往里看了看，這一看不打緊，鄰居一屁股就坐在了雪地上。原來，魏三春的院子正中竟然堆起了一座方圓八九尺的老鼠尸體！

鄰居使勁站起來，然后就開始大聲喊人。

人們紛紛來到魏三春家的院子里，在這一大堆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老鼠尸體的后面，只見“賽貓”魏三春竟然端坐在那里，面色沉靜，身子僵硬，已經(jīng)斷氣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