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悠悠的麥香情

羅鳳霜

每當(dāng)我想起：“小滿到，小麥黃，掐把小麥交給娘，娘往火里燒一燒，馬上聞到小麥香，放在嘴里嚼一嚼，一輩子忘不了濃濃的麥香，疼我的娘”那兒時的童謠。有關(guān)麥香的美好記憶將我的思念拉長，眼前又浮現(xiàn)出昔日那滾滾麥浪。

每當(dāng)櫻花落盡，幾場春雨飄落，麥子瘋快地拔節(jié)、開花、抽穗，灌漿。撲入眼簾的是那綠綠的麥浪，翻滾著，像一張地毯鋪向天際。晴朗的天氣，一股暖暖的風(fēng)擦身而過，麥子的氣息隨風(fēng)而至。這時的麥子籽粒飽滿、麥稈發(fā)青，父親用粗糙的大手掐下一棵麥穗，揉碎，把麥芒、麥衣從指縫中漏出去，只剩下那金黃的麥粒在他的指尖跳舞，他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和弟弟妹妹們也會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只小手，撫摸著麥穗，然后彎腰掐一顆麥穗頭，放在手里，用手一搓，用嘴輕輕吹去麥皮，圓墩墩、胖乎乎的麥粒，饞得我們直流口水，我們卻舍不得一次全部吃掉。都輕輕用舌頭一舔，一次只吃掉幾顆麥子粒，慢慢地嚼著青麥子，甜甜的，真香啊！

那時，青黃不接，母親從田間割幾捆麥子回家，將麥穗放在火塘里燒熟，在簸箕里搓掉麥皮，一顆顆滾圓，晶瑩透亮如嫩黃的珍珠般的麥粒在簸箕里蹦蹦跳跳，讓人饞涎欲滴。我們往往迫不及待地將母親分給的一小把麥粒放在嘴里咀嚼，越嚼越粘、越嚼越香，幸福便寫滿我們的小臉，此時，弟妹們個個快樂極了！剩下的一部分麥子，母親把它放在陽光下晾干，用石磨磨成幾大瓣。天熱時，用它燒一鍋清水，即能品嘗麥子的清香，又能防暑降溫。冬天，煮一鍋青麥子或麥仁粥，一家人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火籠旁，一邊聽著父親講著光武大帝劉秀為吃一口當(dāng)年落難時好吃的麥仁飯殺了許多廚師的故事，一邊喝著麥仁水，嚼著麥仁香，談?wù)撝腋Ｉ?，其樂融融?/p>

立夏后，布谷鳥像殷勤的女主人“布谷布谷”喋喋不休地召喚著故鄉(xiāng)的人兒回鄉(xiāng)，麥黃鳥也像個樂師奏出了最動聽的音樂：“蒜黃算割，搟面烙饃！”“蒜黃算割，種豆插禾”；它盡職盡責(zé)的，不厭其煩地提示人們要及早收麥。

每當(dāng)此時，母親就會把家里掛在竹粑子墻上的篩面的籮篩取下來，刷了刷，然后放到太陽下曝曬；接著把父親背麥子的背夾子從竹樓上拿下來，擦干凈；再把打麥用的連枷拆下牛皮條子在冷水里泡軟，緊緊地裹好、纏緊連枷上的木條或竹條，以備使用。

父親和村里幾個壯勞力早早就把村里的麥場地鏟平，灑上水，駕著牛，拉著石磙把它一圈一圈地碾砸壓平，然后再撒點灶膛灰，再碾幾圈，此時的麥場平展得像一張大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場砸好后，父親腋下夾著家里夏收的幾把鐮刀，在鐵匠那里淬火；回家后，他總是笑呵呵地端來一盆清水，蹲在我家院子籬笆邊的柴垛子旁，“嚯嚯嚯”地磨起刀來！他的身子即刻在夕陽中一前一后，有節(jié)奏地晃動起來，鐮刀磨好了，他會慢慢地站起身來，用手蘸點唾沫，試試刀刃。父親磨過的鐮刀，鋒利無比，每把鐮刀在陽光下都閃著耀眼的銀色，鋒利的刀刃所向披靡；家家戶戶也都緊鑼密鼓準(zhǔn)備著夏收，像是在準(zhǔn)備一場激戰(zhàn)。

接近六月，風(fēng)拂日照下，麥稞變成了青黃色，籽粒飽脹，但還沒有變硬。故鄉(xiāng)的田野一片碧綠，流動的綠成了生命的底色，一片綠色環(huán)抱著山坳，一片金黃的麥地成了它的核心，仿佛人的心臟；此時，微風(fēng)吹起，麥浪翻滾，遠山那綠色的樹叢映襯著金黃色的麥地成為故鄉(xiāng)醉人的一道風(fēng)景。真是“東風(fēng)染盡三千頃，白鷺飛來無處?！薄?/p>

清晨，麥芒的尖上綴著清亮的露珠。太陽出來了，淺黃的陽光照在麥田上，每一滴露珠，都是一顆閃亮的太陽。于是，大片的麥田就散發(fā)出一種耀眼的亮麗。沒有風(fēng)，麥子淡淡的甜香隨著濕潤的空氣流淌著、散溢著、浸潤著，這時，麥子就會散發(fā)出一種甜潤潤的麥香。有一種沁人肺腑的滋潤感。麥香散發(fā)最烈的時候是早晨和夜間。嗅一嗅麥田，讓你每一節(jié)筋骨似乎都變得異常舒坦；人的內(nèi)心也變得格外柔軟，我完全被陶醉，感覺生活都是甜甜蜜蜜。

六月初一上“新麥子墳”是老家的習(xí)俗。提前幾天，母親和村里的嬸子們都割十幾個麥捆，曬干，用連枷反復(fù)捶打脫粒、用新麥子磨成面，蒸上一鍋白白的饃饃祭祀已故的親人，這叫“祭仙”?？矗〈迩f里農(nóng)戶的煙囪里炊煙裊裊，灶膛里爐火旺旺，籠床上裝滿了白白的大饃饃，并冒著香甜的蒸汽，像身披輕薄柔軟紗衣的夏姑娘，鶯歌燕舞，飄向藍藍的天空。那香氣擠出籠床，鉆出房門，縈繞在整個村莊。饅頭的甜香，熏醉了家鄉(xiāng)的大人小孩。我那80多歲的小腳奶奶一步三搖地回家后，母親遞給她雪白的熱氣騰騰的饃饃，她笑瞇瞇的臉上頓時像綻放的一朵菊花，顧不得洗手，放下手里的拐杖，手在大衣襟上只那么一擦，便接過母親遞給的白饃饃，一口咬下去，嚼了幾口，淚就涌了出來。她哽咽著說：“孩子啊，這饃饃來得可不容易呀！去，和你們父親端幾個給你們爺爺上墳，讓他也嘗嘗麥鮮”。

麥子??！終于在農(nóng)民們凝望的眼神中由青轉(zhuǎn)黃；竹粑子墻上掛的鐮刀將要在農(nóng)人的手里盡情揮舞，所向披靡。生產(chǎn)隊的聯(lián)合收割機轟鳴運轉(zhuǎn)，磨合試車、整裝待發(fā)。

一望無垠的麥田真是無比的精彩！聽，昆蟲在地下彈琴，青蛙在麥田邊唱著情歌。農(nóng)民們正在用收割機“突突突”地收割著麥子，只幾天工夫，平展展的麥田像被剃光了頭，只剩下一地裸露的麥茬。

霎時間，車子滿了，麥場滿了，麥囤滿了，香滿糧倉。嬸嬸和孩子們就像撿到了金子，臉上樂開了花！那笑聲蕩漾在整個村莊、田間小巷，笑聲里也夾雜著香甜的麥香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