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中（六首）

胡超

胡 超 一九八八年生于湖北黃岡，湖北英山人，出版詩集《風(fēng)吹過山岡》，現(xiàn)居武漢。

在賈夫納考察風(fēng)電建設(shè)的可行性

二○○九年的那天，我身處何地

又在做什么？住在賈夫納

文廟路附近的旅館

夜色平靜

?？撕{就像從來都沒有在印度洋上掀起過波浪

可是那位馬來西亞華僑

還是說破了泰米爾人的

秘密，關(guān)于猛虎組織或

戰(zhàn)爭，一秒鐘之內(nèi)就占滿了整個城市的

街道、變電站和教堂

（昨晚飯后，三四名當(dāng)?shù)厝蓑T著摩托車在單行道上

橫沖直撞。我回到旅館

就沒有再出去吃冰激凌）

我終于想起二○○九年的那天我還在華師音樂廳

聽人朗誦我的詩歌

人肉炸彈就引燃了

道路摧毀，廟宇坍塌

那個王國都城終于面目全非

至于風(fēng)電的引入

那鴿子銜回橄欖枝

談?wù)摰浇ㄔO(shè)

或海風(fēng)吹向灘涂地里的椰子林

村莊后面的那二十多畝麥地并沒有任何動靜

雁門關(guān)外

這片黃土披上綠衣騎風(fēng)，向著青冥奔去

像脫了韁的野馬。小山包，背風(fēng)向，墳頭錯落

成“品”字形排列的墳塋，該是一家三代六口人

在白云里相聚。雁群飛得很低

就要撞著兩公里外那座廢棄的烽火臺

防護林里種滿了松樹，還結(jié)了青色的松球

農(nóng)歷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聽孤魂野鬼在白天哭

那段沖溝陷下去四米，露出黃土的血肉

又像張開的大口里露出的黃牙，想要吃人

高處的那片蕎麥地，變得擁擠

而騰不出一條捷徑

那金籽青稞，把秋天的心事提前說破

在戈壁灘，我進入了一粒沙

“好大呀”，首先我會這樣感嘆

四個氧原子圍著一個硅原子

就像火星和金星圍著太陽一般

我平躺著，手腳張開

也像個“大”字

才半刻鐘，我的嘴唇就已開始干裂

在我渴望滋潤的時候

就像大別山深處的那片茶園

等待著八月的雨水

追風(fēng)人淌下的那滴汗水

正好滴在我進入的那粒沙中

風(fēng)電場里葉片不停地哀號

奏著無人區(qū)里獨有的樂章

風(fēng)刀過砂石，便有裂紋千道

所幸我進入的沙子夠小

還能保持無恙

雖然有時候會醒，但大部分時間我都在

睡覺。睡得越沉，我的表面才能長出更多

青草。自帶紙筆，我一度把自己畫在了

沙子的中央。至于沙子以外的世界

我習(xí)慣了用第三人稱敘述

給人類分配的是第二人稱，比如

從大柴旦往南，一個小時的車程

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躺著的那片戈壁

在沙粒上走，你可能會踩著我

但我不會喊疼

查爾瓦

查爾瓦從山下飄上來

白云在下圍住了山腰

高原的雪還沒有化盡

馬蹄踩踏青草

山下的青煙起了

在沒有云層的那一邊

比天空還高

查爾瓦蓋住大涼山的某一處缺陷

那雙彝族人的腳懸于川西南高原的崖壁

忽起忽落，就要踢著那

天堂的基石

穿著查爾瓦的彝族人啊

從不佩劍

卻藏酒瓶于披氈內(nèi)

他從山上沖下去

像一頭牦牛撞歪了縣城的南墻

在超市外的水泥地上

三個老兄弟吹了一瓶雪花啤酒

陽光從空瓶子里過去

里面有火在燒

此山中，僅那臺風(fēng)機是冷冰冰的

酒桌上我保持清醒，看著他們把自己灌醉，渾話連篇

聊起五年前的某場酒醉，和背起醉漢回家的情景，就得再干一杯

離別那日抱了想抱而沒有抱過的所有女生，汽笛響起，又干一杯

頭天晚上酸菜魚還沒有開吃，就有人領(lǐng)頭抱頭痛哭，作生離死別狀

物是人非??！他們把那些鋼筋混凝土的房子和假山假水指給我看

物是人非?。∧菐蛯O子保不定怎么糟蹋那樓那公園呢

等講完了彩禮、結(jié)婚和生孩子就說說三十而立吧。說說我吧：

這些年我一直在山中行走，看慣了那松木、荊棘、狗尾巴草和鼠兔對著

同一片空氣吞吐。找不到下山的路??！積雨云說著就過來了

落于蛇龍尖上，冒起了熱氣。此山中，僅那臺風(fēng)機是冷冰冰的

鋼制塔筒立著，比周邊的氣溫要低兩度；一聲長嘯，起半身雞皮疙瘩

它與人世或者山世都顯得格格不入

風(fēng)吹著過去

風(fēng)就這樣吹著過去

路過化石

也路過一些新鮮的事物

比如風(fēng)機，有吸收

風(fēng)就會瘦一點

再吹一會兒

從黑夜走到白天了，有溫度差

風(fēng)就會胖一點

吹著那山峰，有阻擋

風(fēng)就會轉(zhuǎn)向

去找尋做功最小的那條線路

而終于走出了一條

曲線，如漢水

縮緊到最小時

卻開出了一個江漢平原

終究風(fēng)還是繼續(xù)地吹著

吹著老屋旁邊的那株榆樹

煤油燈熄滅了

風(fēng)就去吹樹梢上的圓月亮

風(fēng)吹著過去

從起到滅

多像我即將走過的一生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