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風(fēng)來（十二首）

起倫

井底之蛙

觀天，對你們是動作；于我，是懶惰的名字

天空，及其他開出的云朵，何曾離開我視線？

井底，這世襲封地，文學(xué)的祖國

任我優(yōu)雅轉(zhuǎn)身，甚至打馬馳騁

可以和我探討愛情，捂在胸口的一壸月光與酒

想喝就喝它一口。但永遠(yuǎn)不要提大海

那一洼水窩子離我好遠(yuǎn)。也不要談靈魂

合理與荒誕，都阻止不了時間失足

成為井底喊冤的水草

只夜半驚雷，我思想的深邃才被閃電偶然窺破

井壁般的陡峭，波浪般的綿密

飲一瓶好酒——贈三二友人

飲一瓶好酒，是三個把靈魂托付波濤之人。

勁道醇香、綿長，如一首長詩的錦句，一條河的滔滔不絕。

夜空，星星淡藍(lán)的記憶

閃爍古老友誼，年輕的詩心。

時間不緊不慢，走過二十幾年光景。

“詩歌拒絕虛情假意。”

舌尖走失的酒香，勾出內(nèi)心似有若無的一聲嘆息。

為這份真，我們要好好活，活出自己。飛淚，或者飛觴。

夜，一點點深下去時

還是瀏陽河，還是浪花，把一個節(jié)日簇?fù)淼礁咛帯?/p>

那兒，一只空酒瓶，已虛懷若谷

在收集月光時澄明……

再次寫到風(fēng)

理解風(fēng)，從理解自己第一根白發(fā)開始

迅疾得太過無形

像一束紫丁香，花香散盡

時光深處，有一把懷舊的口琴

聲音有點兒像池面的清波

但我更喜月色和簫聲，一種似可把握的

虛無。風(fēng)過無痕

多像命運，原是不可證明的假設(shè)

我相信天空持有秘密，但懷疑閃電

是否真能解密烏云……

等風(fēng)來——致天堂的父母

暮色將合，暮色四合

寂靜的，沒有一絲兒風(fēng)

像你們鐵了心，保持沉默

二十五年來，我漸漸習(xí)慣你們

把天堂當(dāng)故鄉(xiāng)；習(xí)慣你們一去不復(fù)返

像當(dāng)初的你們，一樣忙，一樣累

一樣多的牽掛

塵世任務(wù)，既落在肩上，卸是卸不掉的

不必急著問，天堂的路有多遠(yuǎn)

只是忙碌一天之后，偶爾也會傻傻坐著

傻傻想，想故鄉(xiāng)，想你們

呵，出神了嗎？你看

云朵緩緩移動，像一個人慢慢變老

故鄉(xiāng)啊，我就是一滴蓄在眼眶好久的淚

有一天會迎風(fēng)逸出，落進(jìn)你懷抱

此刻我什么也不干，只等風(fēng)來

在夏日，我同樣深愛著雪花

一個總想在鏡子里掩藏自己行蹤的人

最易被人窺破秘密。賭輸了時間

還緊攥著一把詞語，寫詩，寫懸崖下

失足的白骨。酒杯最是安放靈魂處

純屬無稽之談。絕種的老虎

有太多理由懷念落日余暉

這個夏天，朋友們離我遠(yuǎn)去

他們擁抱啤酒、吶喊和歐洲杯

只有那個秉燭探幽者，在母語的叢林

砍伐，并緣定三生

發(fā)誓用黑夜復(fù)述光明。我是同樣的瘋子

深愛著雪花。在夏日

只有一頭銀發(fā)最能讓自己冷靜

你們看，萬千朵雪花落在窗前掩埋道路

喊我名字，只為阻止我一次愛的冒險

一次詞語中的遠(yuǎn)行

暴雨

暴雨，使這個懶散的城市驚慌失措

暴雨，讓那些傲慢的路燈花容失色

暴雨，對庸常的生活

抱有古老敵意

暴雨不去理會

暴雨的唯物史觀，總是被人誤解

暴雨不會關(guān)注

那個抱緊自己、站在窗前的人

讀懂了暴雨釋放的善意

暴雨從不與抱團(tuán)取暖的人合影

它只負(fù)責(zé)滌蕩一條干凈的路

為一個披著夜色回家的

孤獨的靈魂

城市的燈光

膝關(guān)節(jié)隱隱疼痛

我只走到一座半橋，便停下來。

（家人還要走過兩座、三座、甚至四座橋那么遠(yuǎn)）

這讓我有機(jī)會，第一次

如此認(rèn)真審視這個城市的燈光。

直到眼睛看花，也不知道

它究竟聚攏多少財富和喧囂

來償還這低處的靜謐。河水不舍晝夜

默默，向下一個城市流去。

如果河水突然不流了，會是怎樣？

——城市的燈光，會不會丟失靈魂

會不會為自己，失聲痛哭？

浩茫

又是一片陌生夜，和隱入夜的蘆花

沙汀。水鳥醒著的眼睛

已把親吻和死亡藏好

白晝遁跡，我猜是去尋找新的魔力

而夜，實實在在

擴(kuò)展了世界的神秘與奧妙

有些氣息，只可感受，無從觸摸

一條路，通向未知

卻與我腳步簽下契約

按捺住靈魂，不去說愛

更不會輕薄到，去捕捉詩的影子

在此刻，來到這里，我不是唯一觀眾

寂靜的江面，只月光

正上演奪魂攝魄的芭蕾

閃電是一面鏡子，燃起靈魂大火

在風(fēng)中，我從不孤單！

或者說，即使孤單，也要豎起數(shù)根骨頭

敲打天空。借此endprint

為自己吶喊助威。坦然迎接你——

頭頂?shù)拈W電。燃起靈魂大火

閃電是一面鏡子，我們惺惺相惜。

世上僅存的一對孤傲之人

太多話語可以傾訴。有一句

始終不曾說出口，因與神圣達(dá)成了默契

下半夜

有人說，回不去的地方才叫故鄉(xiāng)

注定我，一生都在流浪

漸漸習(xí)慣，把詞語

當(dāng)作棲身的客棧

落拓浪子和英雄，正在夜宵攤喝酒，氣勢如虹

我煮茶，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我不會告訴你

我很勤奮，挖掘黑暗

也更懶，懶到不去關(guān)心

窗外的風(fēng)，是否在吹

那打開隱秘史籍的手，是不是存在

還有，幽靈之光，是否照亮某些人前程

還是只照著逝者的寒冷

偶爾，我說的是偶爾

會避開眾人，溜到江邊

撫摸月光下的石頭，聽命運重壓下的心跳

更多時候，只守著我唯一的

老師，或者情人

她叫下半夜

她在我靈魂里安居了那么久

她是我今生來世的遠(yuǎn)方

躲在個人的深山密林

我，不是一個孤獨的獵人

有關(guān)，或叫蝴蝶

閃電和溫柔刀

與陽光暗下去的速度、與風(fēng)無關(guān)

但與一個人看你時的目光和笑臉有關(guān)

一個人的內(nèi)風(fēng)濕

與空酒瓶、與酒瓶里盤踞的舊時光無關(guān)

但與逝去的青春

與回憶總被打濕有關(guān)

靈魂對折的美

略高過春天的花朵

與丟失的調(diào)色盤、與顏料的舞蹈無關(guān)

但與她的名字有關(guān)。有人叫她蝴蝶

苦楝樹

月光清涼如水

夜，滑向未知

萬物生出薄薄羽翼。出神的瞬間

一切，行走在回家路上

酣眠者，夢香

醒者，一直醒著

這樣的月夜，可以有孤獨的馬匹

這樣的月夜不適合抱病的人

而那株孤單的苦楝樹在加深自己

收集月光和露水

我不知道他何時還鄉(xiāng)

但知道，夜色

很好地掩飾了靈魂的傲慢與哀傷……

（責(zé)任編輯：哨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