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斌
母野鴨
那年,捕魚隊派我和大老周看守臥牛河口的漁亮子。那是這年的六月,不到擋箔的時候,我倆在東岸的河灣下幾趟絲掛子,每天黃昏劃船過去把網遛一遍,多的時候交給從河口經過的收魚船,少的時候只能自己享用了。
船棹聲驚動河里游魚,平靜河面掠過一道水線,瞬間消失在遠處。河灣魚多,不僅我倆布下幾塊絲掛子,還引來無數“漁夫”在附近捕食。它們中有佇立淺水的長脖子老等(蒼鷺),還有急匆匆趕路的鷸和美麗的鴛鴦,一只母鴨也領著十幾只小野鴨在那里嬉戲、覓食,烘托出一份祥和氣氛。
每天我們劃船來到河東岸,都能看見母鴨領著一群小野鴨在河灣里鉆上鉆下,捕食小魚、小蝦或河底的螺螄??粗菢有腋R患?,忍不住把摘下的小魚扔給它們。不過,那只母鴨并不領情,對我們這對打擾它們生活的漁民保持高度警惕,從不領著孩子過來搶食,而是帶著小野鴨向遠處游去,跟漁船保持一定距離。直到看我們劃船走遠,河灣安靜下來,才遠遠地看見它領著小野鴨追趕漂遠的小魚小蝦。
對那只母鴨的舉動,我很理解。它們畢竟是自然界弱小一方,必須保持足夠警覺,萬一被心懷叵測的家伙惦念上,肯定招來大麻煩。要知道臥牛河兩岸并不是安然無虞之地,在臥牛河打魚時,我們經??匆娨粋€小腦袋從河面游過,還沒等我們的漁船靠近,那個小腦袋一個猛子扎進水里不見了。
剛才鉆進水里不見的,不是水獺就是長得像老鼠一樣的水耗子。不僅河里布滿危險,沙灘上也經常出現貉、獾或狐貍等動物留下的蹤跡,而且各個都不好對付。它們不僅在河邊找魚吃,還會襲擊沒有防備的水鳥。
這個黃昏,一只狼從茂密蘆葦蕩里鉆出來。想不到看見我倆在河灣遛網,那個家伙不但沒有離開,反而靜靜地注視著河面,還不時用舌頭舔幾下嘴丫子??此歉别捪延蔚哪?,不由自主地朝那里連看幾眼。見我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大老周笑著說:“是不是看見狼,有點害怕了?”
“一只狼有什么好怕的?況且咱們不僅在船上,而且兩個人呢!要是那只狼敢游過來,掄起大棹朝它腦袋上狠狠砸?guī)紫?,肯定把那個家伙打得暈頭轉向,不知道東南西北了?!?/p>
“是的。別看那只狼一直向咱們這邊張望,其實它在打這群野鴨的主意,并不是盯著咱們。其實,所有動物都怕人,不是餓得實在忍不住,輕易不敢向人發(fā)起進攻?!贝罄现芡獾卣f。
他說的確實不錯,狼不僅在打那群野鴨的主意,而且很快付諸了實施,只見它在岸邊站了片刻,隨后一步步走進河里,向遠處那群野鴨游了過去。
隨著河水越來越深,那深灰色身體漸漸被河水吞沒了,只有腦袋露在水面上,沖開平靜的河水,快速向那群野鴨游去??匆娎窍蛩鼈冇芜^來,母鴨領著那群小野鴨游開了,盡量避開那只饞涎欲滴的狼。而為了得到鮮美的野鴨肉,狼一直緊追不舍,終于把那群野鴨逼向淺水區(qū)。
它的意圖很明顯,想把這群小野鴨逼上岸,那樣就能輕易逮住還不會飛的小野鴨了。見情況不妙,母鴨“呷呷”地叫了兩聲,隨后一頭鉆進河水里。看見母鴨消失河水里,那些小野鴨學著母鴨樣子,紛紛潛入水里,從河面上消失了。狼一時茫然無措,露著腦袋,不停地東張西望。
別看這群小野鴨來到這個世界才一個多月,翅膀還沒長硬,更不會飛,但自然界已經教會了它們生存方式,知道該怎么躲避危險。可這群小野鴨畢竟太小了,屏氣時間也短,很快從水里鉆了出來。
看見再次出現的小野鴨,狼再次游了過去??匆娮愤^來的狼,小野鴨只能舊戲重演,再次消失河面上。等它們從水里再次鉆出來時,已經出現在狼的身后了??匆娦∫傍嗊@樣戲弄那只狼,我不由得暗自感到慶幸,不用擔心它們被狼逮住了。
不過,狼確實是一個狡猾家伙,這樣反復較量幾個回合,狼似乎摸透小野鴨再次出現的水面,還沒等它們再次出現,狼已經等候在小野鴨的身邊了。看見狼向一只小野鴨撲了過去,母鴨一邊“呷呷”地叫著,一邊連跑帶呼扇翅膀沖了過去。
看見沖過來的母鴨,狼放棄了原來的獵物,兇猛地撲了過去,隨后把嘴張開,想一口咬住母鴨。這時,母鴨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奮力扇動翅膀,飛離河面。當那只母鴨飛起來的時候,似乎翅膀受傷了,歪歪斜斜沒飛出多遠,隨后落到河面上,一邊“呷呷”地大聲叫著,一邊用翅膀擊打著河水,拼命向遠處逃去。
當時,我們在不遠地方,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好像剛才那只狼并沒有咬住母鴨,更不可能負傷了。母鴨這樣做,不過是一些母獸慣用伎倆,佯裝負傷了,好把對手從孩子們身邊引開。果然,那只狡猾的狼沒有上當,放棄那只佯裝負傷的母鴨,轉身追趕那些呆頭呆腦的小野鴨。
看見狼再次游過來,小野鴨嚇得四處逃散,一次次鉆進水里。不過,它們堅持不了多久,很快從水里再次鉆出來。而那只狼簡直狡猾極了,盡管附近有好幾只小野鴨,但它一直緊追其中一只不放,對其余小野鴨視而不見,毫不理睬。眼看那只被狼追逐的小野鴨累得沒有了力氣,眼看被狼逮住的時候,已經逃到遠處的母鴨再次飛了回來。
當母鴨飛回來的時候,一直低空飛翔,翅膀幾乎貼到水面,徑直向狼沖了過去。隨后猛地揚起一側翅膀,向水里的狼狠狠地擊打過去??赡苣侵焕菦]想到母鴨主動發(fā)起進攻,也可能在水里游泳,來不僅躲藏,露在外面的腦袋挨了重重一擊,一時被打得頭暈腦漲。
在媽媽的保護下,那只小野鴨終于躲過那只狼,一頭鉆進水里溜掉了。等狼緩過神來,已經認不出剛才它追趕的是哪只小野鴨了。不過,狼這樣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會飛的小野鴨難免被狼逮住,當然更不是母鴨最不想看見的一幕。它再次俯沖下去,一心把這個危險家伙從孩子們的身邊趕走。
狼遭到幾次攻擊,只能盡力躲避一次次俯沖下來母鴨。不過,它畢竟是只狼,不可能被野鴨打敗,更不可能退出狩獵場,繼續(xù)留在河水里。當母鴨再次俯沖下來,從水里猛地躥了起來,伸出一只爪子,頓時鴨毛紛紛飄落,隨著流水向下游緩緩地漂去。
狼剛才跳起來的時候,用力太猛,隨著墜落下去,只聽“噗通”一聲,全沉沒河水里。不過,狼很快從水里鉆出來,使勁搖晃幾下腦袋,甩掉頭上水珠,向負傷的母鴨追趕上去。這次,母鴨可不是佯裝負傷,真的受傷了,有幾根翅翎被抓掉了,漂浮河面上,真飛不起來了。只見它用一側翅膀不停地擊打河水,一邊“呷呷”叫著,一邊向遠處逃去。
當狼全力以赴追趕受傷的母鴨時,小野鴨趁機游到岸邊,快速跑過河灘,消失在茂密蘆葦蕩里??匆娎且恢本o追不放,而且母鴨一旦成了狼的晚餐,不是死的僅是一條性命,而那些小野鴨也活不下去了。對這場以大欺小,不對稱的較量,我們當然不能熟視無睹,只要劃船橫在兩者之間,有我們的干預,發(fā)生臥牛河上一場自然界發(fā)生的戰(zhàn)斗終于結束了。
可讓我奇怪的是,那只母鴨并沒有尋找跑散的小野鴨,繼續(xù)向遠處游去。我問大老周:“它怎么不去找那些小野鴨?”
大老周說:“那只母鴨還不能把它的孩子找回來,必須把狼從附近引開,確保那些小野鴨安全,母鴨才會找回失散的孩子?!?/p>
事情果然像大老周所說一樣,第二天黃昏,當我倆劃船再次來到臥牛河東岸,看見母鴨領著一群小野鴨在河灣游泳、嬉戲。它們看見漁船緩緩地劃來,遠遠尾隨船后,一時好像我倆好像兩個牧鴨人,帶著一群野鴨在河面上放牧。
棹聲欸乃中,漁船犁開平靜河面向前駛去,帶起的漣漪向兩旁散去,后面是母鴨帶領的一群小野鴨,烘托出這個黃昏特有的寧靜和安詳。我把那群小野鴨仔細數了一遍,一共十二只。
貪婪的狗魚
已經到了深秋,豐饒一夏的臥牛河開始日漸消瘦,曾經寬闊的河面只剩七、八十米寬了,兩岸露出大片河灘,夕陽余暉把這條狹窄而平靜的臥牛河映得一片血紅……
每年這個季節(jié),是臥牛河口漁亮子最熱鬧的時候。春夏兩季在河汊或水泡子覓食的魚群隨著下撤河水集聚箔根前,準備返回黑龍江越冬了,結果被一道豎起的柳條箔擋住了它們回家之路,急得魚群上躥下跳,發(fā)出陣陣“噼里啪啦”聲,開始吵箔了。
魚群吵箔無疑是最美麗、最動聽的音符,只要上游下來一群魚,肯定在箔根前吵鬧一陣,只見平靜河面頓時綻放一朵朵潔白的水花。每年到了深秋,魚群的吵箔聲總是此起彼伏,喧鬧不休,送走一個黃昏,又迎來一個黎明。
我和大老周坐在漁船上,靜靜地傾聽魚群發(fā)出來的陣陣悅耳的“潑剌”聲,享受即將到來收獲的喜悅。今年秋天,漁亮子的魚似乎比任何一年都多,透過漸漸淺顯下來的河水,隱約看見不同魚群游來游去,密密麻麻魚脊背映得河水一道青黛,一片土黃,一抹深褐……
忽然,河心泛起一大朵水花。
不過,那條大魚并沒從水面跳躍起來,只見水面略顯凸起,泛起半圓型水花,接著悄悄地消失了??匆娔菢右欢浯笏ǎ隙O亮子有一大魚,起碼有幾十斤重,否則不會泛起這樣大的水花。發(fā)現里面有條大魚,我和大老周一步跳起來,向那里望去。
可我倆看好一會兒,再沒發(fā)現那條大魚。盡管沒再次看見那條魚,但還是激動不已。只有魚被擋在箔里,肯定難以逃掉了,早晚被漁網捕撈上來??匆姖O亮子里有這么多魚,怕它們把箔撞破,我和大老周每天巡視幾遍。
看見我們劃船過來,母鴨領著一群小野鴨迎了過來,“呷呷”地叫著要吃的。如今,夏天已經過去,十幾只小野鴨也長大了,再過些日子,它們將跟隨著母鴨離開臥牛河畔,到南方度過來到這個世界后的第一個冬天。
忽然,我們聽見身后響起“噗通”一聲。趕緊回頭一看,才發(fā)現尾隨身后的小野鴨已經嚇得四處逃散,而它們剛離開的水面好像閃過一道陰影。沒等我們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眼看母鴨像瘋了一樣,連飛帶跑地向水波剛剛消失的水面沖過去。
這時,只聽大老周說:“那里可能潛伏著一個可怕的動物,否則母鴨不可能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我同意地說:“不是一條大懷頭,就是一只河鱉?!?/p>
想不到,我猜錯了。
眼看母鴨沖過去的時候,河面已經升起一道水線,嚇得母鴨趕緊煽動翅膀,想逃離那個危險的水面。但這工夫,一切都來不及了,隨著暗影閃過,母鴨好像被什么東西咬住了,剛剛飛起來,隨后被拽回到河水里。
為了從中掙脫出來,母鴨一次次扭過頭去,猛啄躲藏水里的可怕動物??啥悴厮锏募一镆恢睕]有松開,這樣掙扎幾下,隨著猛地濺起一朵大水花,眼看著母鴨被拖了進去。盡管母鴨很快掙扎出來,但只是片刻工夫,隨后再次被拖進水里。人們都同情弱者,更不想看見熟悉的母鴨遭到凄慘一幕,趕緊劃船過去,以拯救危在旦夕的母鴨。
還沒等我倆劃船趕到,眼看母鴨再次被拽進水里,隨后看見布滿黑斑的尾鰭一閃而過,想不到那不是大懷頭,也不是河鱉,竟是一條大狗魚。我猛地掄起船槳,用力砸下去,眼看一條足有大碗口粗的狗魚一個轉身,隨后不見了蹤影,母鴨也終于掙脫出來,嚇得驚慌不已,一邊“呷呷”地叫著,一邊領著那群小野鴨向遠處飛去。
當野鴨群離開的時候,我已經數過,如今只有十一只小野鴨了,短短的瞬間,一只小野鴨不見了??吹贸鰜?,剛才母鴨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有一只小野鴨被狗魚吞掉了。它本想把那只小野鴨救回來,結果一只鴨蹼被狗魚死死地咬住,不是我們及時趕到,母鴨可能也會遭遇它那只孩子的結果。
要知道,狗魚只有一根腸子。隨著它飛快游動,胃里的食物很快消化了,一天能吃掉和它體重相近的魚或其它動物。如今漁亮子已經擋箔了,不盡快把這條大狗魚捕撈上來,一天至少得被這條狗魚吞掉幾十斤魚,而等到上大凍,漁亮子里將會損失上千斤魚。我倆都是漁民,不能讓那條大狗魚為所欲為,布下幾塊漁網,想把禍害人的狗魚逮住。轉眼間,幾天時間過去了,但我倆一直沒逮住那條大狗魚,當時還以為那個家伙逃走了。
想不到幾天后,我倆再次發(fā)現那條大狗魚。
這天,我倆劃船在臥牛河巡視時,忽然平靜河面上泛起一朵大水花,隨后那里沸騰起來,“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不用問,肯定還是那條大狗魚搞的鬼,趕緊調轉船頭,向水花消失的水面劃去。沒等趕到跟前,那里已經平靜下來。
可能大狗魚聽見欸乃棹聲,悄悄地溜掉了。我們剛想離開,繼續(xù)巡視臥牛河,隱約發(fā)現水下有一道暗影,不用說,肯定是那條大狗魚。盡管水里暗影一直沒漂浮上來,但水波不時浮向河面,好似在水里不停地掙扎,不清楚究竟搞什么鬼名堂?越是這樣,越覺得好奇,耐心地等待。
我們終于等來最后結果,隨著一串氣泡冒上來,暗影隨即漂浮上來,果然是那條大狗魚,而且還不是一條,而是一大一小兩條狗魚,只見那條大狗魚死死地咬住一條五六斤的小狗魚,這次知道它們曾在水下發(fā)生過一場生死搏斗。一條想要從中掙脫,而另外一條想把魚吞下去,才不停地上下掙扎。
現在,兩條狗魚都累壞了,一動不動地漂浮河面上。
狗魚簡直太貪婪了,不僅捕食其它魚,還攻擊野鴨等水鳥,甚至不惜向同類大開殺戒。如今關系到小狗魚生死,再次掙扎起來,尾鰭攪起一圈漣漪,想從大狗魚的魔爪掙脫出來。可它們根本不在一個等級上,盡管小魚不停地掙扎,而大狗魚則紋絲不動,只是死死咬住不放。那條小狗魚終于屈服了,不再掙扎,而大狗魚則開始調整咬在嘴邊獵物的角度,準備吞下去。當時,兩條狗魚都不會注意到:一只漁船正慢慢地向它們靠近。
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啊!
我把前半身探到船外,輕輕把兩條狗魚撥弄過來。好在那條大狗魚是種冷水魚,不像熱血動物那樣敏感。也可能將享受吞下食物的快感,即使我已經抓住狗魚的尾巴,好像它沒有感覺到一樣,依舊死死咬住小狗魚不放。
現在,兩條狗魚似乎全在我的掌控之下,只要把抄網探過去,從魚身下猛地端起,別管怎樣掙扎,也無濟于事了,只能被抄出水面,扔進船艙里。但遺憾的是,我倆這天沒帶抄羅子,只能想辦法把它們弄上漁船了??上氚褍蓷l魚弄上船,談何容易。別看它們不像鯰魚、嘎牙子那樣是光滑的無鱗魚,但身上同樣滿是黏涎子,幾乎抓不住,只能一手抓住魚尾巴,一手探到魚身下,試探往上托。想不到這時,吐出來一串水泡,漂浮到河面隨即破滅了。
見勢不妙,開始用力往上托魚,而那條大狗魚也感覺到了,猛地甩動尾鰭,濺起一片水花,隨即大狗魚消失在河水里不見了,還揚了我一身冰冷的河水。盡管這會兒,大狗魚逃掉了,但那條被咬傷的小狗魚還在。只是大狗魚猛地攪起河水時,水花把小狗魚推到一米之外。
大老周劃船過去,可沒等我探出身子,只見小狗魚搖擺幾下尾鰭,隨即也消失在河水里。我倆費了半天勁,不但沒得到一條魚,還濺了一身冰冷河水,真是得不償失啊!
本以為事情這樣過去,想不到我們從對岸回網房子途中,意外地再次看見那條大狗魚。不過這次,與以上兩次所見情況有所不同,再看不見大狗魚那信心滿滿樣子,也沒有原來的猙獰,比上兩次看見它時老實多了,靜靜地漂浮河面上,一動不動。
慢慢劃船過去,才看見大狗魚已經死了,身邊還有一條三四斤的雅羅,這次輕而易舉地等到兩條魚:一條二十多斤重大狗魚,還有一條三四斤的雅羅。
我把兩條魚拽上來,蹲在船艙里一看,想不到雅羅竟從大狗魚的鰓間穿過,只有魚頭和魚尾露在外面,最粗的魚身子則消失在魚鰓里。想不到,這條大狗魚死相很慘,竟是活活地憋死的。
雅羅魚像所有梭魚一樣,身體細長,這條大狗魚以為可以一口把雅羅吞下去。想不到這條雅羅魚并不老實,被吞進嘴里不肯鉆進食道,結果不停扭動時,尖尖的魚頭從狗魚鰓鉆出去,結果又粗又圓的中間部位死死地卡在狗魚鰓上,一時過不去,也退不回來。
魚不像陸地動物那樣用肺呼吸,鰓才是它們的呼吸器官。而這條狗魚鰓里有一條魚在里面,肯定很不舒服,拼命地不停游動,想把卡在鰓里的雅羅甩掉,結果越是這樣,越需要大量氧氣,最后的結果只能活活憋死了。
大老周找來漁刀,把狗魚頭剖開,從鰓里拿出那條雅羅,才發(fā)現它還活著。想不到我倆沒費吹灰之力得到兩條魚。要是大狗魚不如此貪婪,什么都想吞進肚子,哪能被一條不起眼的雅羅魚活活憋死呢?
小天鵝之死
已是深秋。臥牛河畔。每天早晨,我和大老周劃船在冰冷河面捕魚時,總能看見成群候鳥從頭頂上掠過,湛藍天空上寫下大大的“一”或“人”字,向南方飛去。
臥牛河兩岸,水泡密布,候鳥遷徙必經之路,黃昏或清晨,簡直像個大市場,吵嚷不停。這天黃昏,一群天鵝、大雁落到對岸沙灘上,有的在河面游泳,有的把脖子埋到水里,尋找水草或螺螄。還有幾只天鵝在沙灘上散步或整理羽毛,為明天啟程做準備。惟有一對天鵝遠離鵝群,像兩個不受待見的流浪漢,在一旁活動。
天鵝家族以家庭為單位,一對夫婦帶領子女加入遷徙隊伍。可這個家庭只有兩只天鵝,難道它們沒有子女?第二天清晨起來,才發(fā)現成群的天鵝、大雁已經離開了,只有兩只天鵝還留在臥牛河東岸。
可能它們沒跟上遷徙隊伍,也可能被這群天鵝拋棄了,只好逗留這里,繼續(xù)等待肯收留它們的天鵝群?
這是最繁忙的季節(jié),每個黃昏都有鵝群降落臥牛河東岸,休息一夜,補充點食物,明天再繼續(xù)趕路,但那兩只天鵝一直沒有離開,每天都能看見它們在河對岸活動。而且也看出來,那不是一對夫婦,而是母鵝領一只小天鵝,應該是一對母子,其實這件事不難區(qū)別。公鵝和母鵝相比,不僅身體大一些,脖子也像男人一樣,短而粗。而母鵝不僅個頭比較小,脖子細而長,而小鵝更好辨別了,不僅體型比較小,毛色也不像成年天鵝那樣一身白羽,而是呈灰褐色,這是幼鵝和成年天鵝最顯著區(qū)別。
那么這對形影不離的天鵝總是一起活動,符合天鵝家族生活習性,看得出是一對母子??蛇@家男主人去了哪里?莫非另有新歡,拋棄妻兒,跟其他母鵝一起飛走了?
不可能,永遠不可能發(fā)生那種事情。天鵝夫婦是一對忠貞愛情的候鳥,一旦彼此選中對方,一起共同生活,別管覓食,還是休息,總是成雙成對一起活動。即使其中一只死亡,另一只終生只能單獨生活,絕不會再娶。正是這樣,潔白的天鵝才成了純潔、忠誠和高貴的象征。那么只能有一種解釋,這次遷徙途中,公鵝不幸死去,只有母親領著孩子向南遷徙。但這對勢單力薄孤兒寡母受到歧視,又爭不過有公鵝的家庭,只能流浪天鵝群之外。想不到這樣一對可憐母子,竟受到一只鷹的攻擊。
攻擊天鵝母子的,是一只雀鷹。像這樣小型鷹經常攻擊麻雀或燕子等小鳥??赡翘觳恢婪噶耸裁葱?,竟向體重足有它十幾倍的天鵝發(fā)起攻擊??匆娙跟椄_下來,天鵝母子扇動著翅膀,一邊反擊,一邊頻頻后退。但沒等飛出多遠,小天鵝先被雀鷹逼迫降落,一頭鉆進草叢里躲藏起來。
那只雀鷹不肯放棄眼看到嘴的天鵝肉,再次追趕上去??匆娦√禊Z遭到攻擊,母天鵝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奮力拍動翅膀,向雀鷹擊打過去。雀鷹躲過寬大翅膀,徑直向母天鵝撲了過去。
別看雀鷹個頭比天鵝小得多,但畢竟是只鷹,有著一對有力爪子,外加鋒利的喙,高高躍起,徑直抓住天鵝脖子,鋒利的喙向天鵝狠狠地啄去。盡管母天鵝一直奮力抗爭,但還是被雀鷹摁住,躺倒草地里。再有力攻擊下,眼看那只母鵝體力不支了。別看我們曾抓過被漁網纏住的野鴨、水老鴰和水雞,甚至想掏天鵝蛋,但從沒吃過鴛鴦,更別說美麗天鵝了。
記得去年春天,我和大老周在江心島的湖泊里捕魚時,看見一只孵蛋的母天鵝。本想把母鵝嚇走,撿幾枚大鵝蛋,跟撿來一窩野鴨蛋的二愣子顯示顯示。還沒等漁船劃到鳥巢前,一只大公天鵝突然出現了,挺胸抬頭地拍打著翅膀,迎面沖了過來。見勢不好,我倆趕緊劃船離開。
也是好奇,十幾天后我們再次來到江心島那個靜謐湖泊,遠遠看見母鵝已經把兩只鵝雛孵出來,身上長滿密密絨毛,一只縮著短短脖子,圓乎乎地跟隨父母身邊在湖水里游泳,另外一只幼雛則爬到母天鵝背上??吹侥菢佑H熱、溫馨的場面,不忍心干擾它們的生活,遠遠看了一會兒,劃船離開了。
古往今來,人們一直把天鵝看成美麗、純真與善良的化身,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母天鵝被雀鷹啄死,吃掉呢?我和大老周趕緊劃船過去。
看見我們棄船上岸,向那邊跑去,雀鷹只好飛走了,兩只天鵝也趔趔趄趄離開了。本以為這對母子度過這個難關,今后將會平安無事,在臥牛河東岸等候來其它天鵝群,一起結伴向南方飛去。想不到第二天清晨,我們被一陣凄厲叫聲驚醒,到外面一看,只有一只小天鵝低空一圈圈地飛翔,不停鳴叫,卻不見那只受傷的母天鵝了。
畢竟到了秋冬之際,昨晚很冷,臥牛河水結了一層薄冰。循著河面仔細尋找一圈,終于發(fā)現那只母鵝。不過,它再飛不起來,靜靜地躺在冰冷河水里,一動不動,只有那只小天鵝守候死去的母親身邊,不停地悲鳴。
它的叫聲特別大,特別凄慘,尤其孤獨地站在剛結冰的河面上,更是顯得悲傷。這只小天鵝太凄慘了,先失去父親,如今母親又不在了,還沒有徹底獨立的小天鵝,今后該與哪個做伴,到溫暖的南方度過這個冬天呢?
自然沒人知道了。這只小天鵝可能也負傷了,否則它不會低空飛翔,長久地站立冰河上。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它抓住,察看一下小天鵝的傷情?只是臥牛河剛結一層薄冰,還禁不住人,我倆只能一邊砸冰,一邊向小天鵝站的水面劃去,以拯救可憐小天鵝。
看見我們劃船過來,小天鵝走開幾步,還是不停地哀鳴。我們劃船再次靠近,以逮住小天鵝。看見我們劃到跟前,小天鵝終于飛起來,在我們頭頂上飛翔幾圈,隨后落到冰面,哀鳴著向死去的母天鵝走去。
看見小天鵝出現漁船附近,伸手抓去,它卻躲了過去,再次飛起。這樣周旋幾次,終于逮住機會,一把將小天鵝抓住,帶回網房子。我倆仔細查看一番,并無大礙,小天鵝并沒受傷,可能它太餓了,只要喂上幾天,體力就能恢復,于是把小天鵝關進西間空房子,還送去小魚小蝦,讓它恢復體力。但它一直哀鳴不止,也不吃不喝。怕小天鵝餓死,只好抱回河邊。
小天鵝連飛帶跑,快步跑到一動不動的母親身邊,不停地旋轉鳴啼。現在,它們母子只隔一層薄薄冰面,那么近,又是那樣遙遠??梢曰ハ嗫匆姳舜?,卻無法再次相聚。一群天鵝從它們頭頂飛快掠過,而下面冰河上是一死一小兩只天鵝,愈加顯得孤單可憐。
小天鵝哀嚎聲中,蒼天似乎不忍,天色漸漸暗下,一天快要過去。不放心那只小天鵝,我倆再次來到寧靜皎潔月色下,隱約看見那只憂傷小天鵝還站在冰河上,不停地徘徊,哀嚎不已。
它的叫聲是那樣凄慘,回蕩在寂靜夜空中,令人不忍心繼續(xù)看下去,我倆默默返回網房子……
第二天黎明醒來,沒聽見小天鵝的鳴叫,以為它與其它天鵝一起離開了,這可值得慶賀。但我倆來到臥牛河畔,隱約看見灰白色身影默默地站在原來地方。
這只小天鵝拒絕所有援助,只為陪伴母親的身旁。天色漸漸亮了,顯得更加寒冷,似乎要下雪了,陰沉沉天幕下,兩朵白色雪花掠過冰面,隨風微微地抖動幾下。莫非那暗示著什么,是那兩只從遠道而飛來的天鵝母子?
此刻,躺在冰下的是一位母親,守護身邊的是它的孩子。也許為追趕上南飛的族群,也許為保護稚嫩的后代,已經負傷無法繼續(xù)飛行的母親將生命終結這個冰河里,好讓它的孩子趕上向南遷徙的天鵝群?
但愿如此,那樣這只小天鵝可以離開已經開始封凍的臥牛河了。突然,守候母天鵝身邊的小天鵝像發(fā)瘋一樣,不停地用頭撞擊冰封河面:一下,兩下,三下……
小天鵝一次次猛烈撞擊下,那塊冰面終于被撞出一個窟窿。隨后那只小天鵝歪著脖子,把頭插進水里,隨后使勁地劃動冰面,將它整個身體向冰下扎去。盡管它脖子扭動費力,卻顯得那樣不顧一切,繼續(xù)向冰下鉆去。很快,它整個身子鉆進冰下,把上面覆蓋的薄冰頂了起來,平靜冰面上弓起一個小小穹窿。似乎它想把那個穹窿頂開,跟它的母親從冰下一起鉆出來,飛向溫暖的南方?或許它的母親受到嚴重傷害,無法離開即將到來的寒冬,它們也要廝守一起?
當然,一切都是假設,現在已經無法解釋,唯有它們母子終于團聚一起,在寒冷的冰下再次相聚了。透過那薄薄冰面,清晰地看見水里的小天鵝一動不動地浮在冰層下面,泛起一串嘟嘟水泡,集聚冰下,它的背后和尾部留下一道紅色傷痕,若隱若現,偶爾還動彈一下,而它的兩只翅膀也掙扎得很是無力,只剩下水中泛起的漣漪。
小天鵝終于停止了掙扎,一切都靜止下來,只有兩只天鵝貼著河冰,靜靜地躺在薄冰下面。這里已經靜止了,好久好久地靜止下來,連最后那串氣泡也消失,惟有兩只美麗的白天鵝留在冰下,實在讓人想不清楚,這只小天鵝為什么以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一生呢?看得讓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切都結束了,靜止如鏡面一樣,因為它們母子留在這里,才變得那樣美麗,那樣悲壯,令人傷感不已,使灰蒙蒙的天幕也變得愈加空曠,嗚咽,西北風越刮越猛,呼嘯西北風陣陣從冰河上刮過,幾片鵝毛般的雪花零星地飄落,飄落在寒冷的冰河上,侵蝕著絨毛下的軀體,整個世界變的如此迷茫,終于下雪了。
這是今年入冬第一場大雪,西北風在飄落的雪花中一陣陣悲鳴,似乎一聲聲地哀傷,一聲深,一聲淺地隨著寒風向四周擴散開去,向無盡的蒼穹訴說著凄涼。雪花越來越密,漫天飛舞,天色漸漸暗下來,愈加寒冷。
令人寒冷的像一朵潔白小花,在這個寒冷的灰暗中,密密地,孤獨地綻放。等到第一場大雪過后,冬日暖陽將會使薄薄冰層融化,伸展它那幼弱的翅膀,讓全世界見識它那短暫一生的輝煌,認識這只小天鵝。
但愿如此。但此刻,風還在刮,雪還在下,臥牛河還籠罩在茫茫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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