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書哲
(中國礦業(yè)大學 外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通過西進運動和美墨戰(zhàn)爭,美國征服了西部包括加州在內的廣袤土地,將整個國家連成一片,但沙漠和山地卻把加州和俄勒岡州與其他各州隔離開來。地理上的障礙極大限制了人口和資本的跨區(qū)域流動。據(jù)史料記載,1860年從“廣東乘船去舊金山只需60天,而從密蘇里去舊金山車隊需走6個月,前者與后者相比,既快又便宜”[1]84。美國中西部的交通不便限制了勞動力和原材料的跨區(qū)域流動,增加了人口和資本的流動時間和距離引起的消耗,阻礙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和東西部之間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與資本主義對統(tǒng)一市場和便利交通的要求相悖。這種空間和經(jīng)濟上的隔離還可能引發(fā)政治上的分裂。在這種背景下,美國國會于1862年決定撥款修建橫貫美國東西的太平洋鐵路①。
由于交通不便、路程艱險,美國東部的勞動力尚未大量涌入西部,且加州有限的人口更愿意從事淘金等利潤更大的行業(yè), 奴隸制也于1862年在全球范圍內被禁止。太平洋鐵路的建設面臨勞工短缺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白人將目光投向華人,招募了約15 000名華工。這些華工主要通過契約勞工制赴美,在鐵路完工后又從事農(nóng)業(yè)開發(fā)等活動,為開發(fā)美國做出了巨大貢獻?,F(xiàn)有相關研究主要從歷史的角度探討華工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華工的招募方式、華工遭受的剝削和虐待,對華工修建太平洋鐵路的文學再現(xiàn)關注不多。事實上,鐵路是美國華裔文學中的核心意象之一,作家對華工修建太平洋鐵路的文學再現(xiàn)是一種記憶的政治,試圖銘刻華工的貢獻和遭遇,對主流社會的歷史話語進行反駁(反撥),證實華人在美國存在的合理合法性,為華人爭取權利和生存空間。
負責鐵路工程建設的克羅克(Charles Crocker)認為華人安靜溫順、勤勞節(jié)儉、頗有耐心,動員鐵路公司通過契約勞工制雇傭了約15 000名華工??肆_克對華人看似贊賞的認知背后隱藏著西方主流社會對華人的認知暴力,即華人被動順從、任勞任怨、缺乏主體性。在這種認知方式和歷史語境下,“白人把華工視為沉默的他者,是黑奴的替代品,而不是像他們一樣具有思考能力的人,華工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他們創(chuàng)造利潤”[2]79。這就注定華工要遭受歧視和不公待遇②。據(jù)史料記載,華工大都通過契約勞工制赴美,他們被招工者誘騙、恐嚇乃至綁架,乘坐骯臟擁擠的船只到達美國。由于疾病和暴亂等原因,華工死于途中的不在少數(shù),比如經(jīng)過80天航行抵達舊金山的“自由”號輪船上就有五分之一華人乘客死亡。[1]33
鐵路華工悲慘的跨洋航行經(jīng)歷在不少華裔文學作品中都有再現(xiàn)。鄺麗莎(Lis See)在《在金山上》(OnGoldMountain, 1995)中,記述了敘事者的太祖于太平天國運動期間作為契約華工,乘船從廣東赴美,為鐵路華工提供中醫(yī)服務的經(jīng)歷:“人們像積木一樣被堆在六英尺長、13.5英寸寬的三層床鋪上,頭上的空間只有17到24英寸”[3]6。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在《中國佬》(ChinaMen, 1980)中也描寫了契約華工跨海航行之慘狀:船上的華人“都被關在甲板下面,當水手們送來飯桶,提走盛嘔吐物和大便的木桶時,甲板下的一陣騷亂和飯桶里冒出來的一股熱氣便算是換了一口新鮮空氣。有些人隨身帶著幾頭豬,臥在幾個鋪位的下面,這些鋪位看上去和停尸間里的棺材沒什么兩樣”[4]93-94。在鐵路工地上,華工也遭到了充滿種族歧視色彩的不公待遇。比如白人每天工作8小時的薪水是45美金,而華人每天工作10小時的薪水卻只有35美金,這顯然是一種種族歧視,認為華人逆來順受、軟弱可欺。不過華工卻一反這一刻板印象,發(fā)起了爭取同工同酬的罷工運動?!吨袊小坊谶@一歷史事實,對華工罷工的緣起、經(jīng)過、結果進行了文學再現(xiàn)。這次罷工雖然沒有實現(xiàn)與白人同工同酬的目標,但改善了華工的薪資待遇,改變了主流社會對華人的刻板印象,拓展了華人在美國的生存空間[2]82。
華工遭受的不公待遇是認知暴力和資本合謀的結果。白人將華工視為被動順從、任勞任怨、缺乏主體性、和黑人一樣的苦力,最大程度地從他們身上榨取剩余價值。華工貿易者為了獲取高額利潤,不顧華工的生死安危,在輪船有限的空間內安排盡可能多的華工,鐵路巨頭也盡可能降低華工的待遇,榨取剩余價值。美國主流社會對華工形象的建構往往與資本合謀,服務于資本家對剩余價值的榨取。華工在鐵路建設中的杰出表現(xiàn)和對建設美國的巨大貢獻,與他們所遭受的歧視性待遇形成了巨大反差。
在《炎黃子孫》(SonsoftheYellowEmperor, 1990)一書中,潘翎(Lynn Pan)指出華工在修建鐵路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了靈巧的手藝和非凡的勇氣,這些建造了萬里長城和大運河的中國人的子孫們并沒有讓鐵路巨頭們失望。在險峻的內華達山脈開鑿隧道時,他們站在蘆葦編成的籃子里,讓工友用滑輪把他們送到半山腰,在堅硬的巖壁上鑿洞,填塞并點燃火藥。這本身就是一項極為危險的高空作業(yè)。在風雪天氣,華工更是隨時面臨死亡的威脅,時不時會被炸藥或碎石屑傷到,葬身懸崖的華工大有人在。據(jù)載,“1870年,有兩萬鎊骨頭和1 200名鐵路華工的遺骸被運回中國安葬”[5]。
湯亭亭在《中國佬》中再現(xiàn)了敘事者的祖父阿公在內華達山脈開山修路的經(jīng)歷?!盎@子蕩到懸崖附近時,阿公站了起來,抓住懸崖上的枝條,然后開始鑿孔,在洞里塞入火藥和引信。他干得不慢也不快,盡量與其他人保持同步?;@子里的人互相示意點燃引信,阿公便擦著一根根火柴扔到洞口。引信點著了,懸崖頂上的人便使勁拉動籃子,滑輪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響聲”。一次作業(yè)中,發(fā)生了傷亡事故?!皟蓚€人被炸飛了,一個被震暈或炸死了,悄無聲息地摔了下去,另一個人舞動著四肢,大聲叫喊。阿公突然希望自己有一個長長的手臂能抓住他們,但他們像鉛錘一樣下落了很久,炸碎的吊籃和牛仔帽在空中飄落碰撞。大風激蕩著群山,把鳥兒也吹開了,但卻沒能拖住他們。阿公甚至希望他們能早點落地,死個痛快”。[4]133除了這種危險的高空作業(yè),華工還在內華達山脈深處黑暗的隧道中用鶴嘴鋤和大鐵錘等原始工具撼動這座有著幾百萬年歷史、堅硬異常的山峰,震得牙齒打顫、骨頭疼痛?!鞍⒐彦N子高高舉起,小心錘子不把他拉倒,然后讓錘子的重量落在巖石上?;疑珟r體巋然不動,他只得用盡力氣,繼續(xù)錘擊,一次次砸向同樣的地點,敲下幾塊小碎片。花崗巖看上去到處都一樣,沒有任何軟的地方,都是一樣的灰色、一樣的堅硬。他學著把手往手柄上部移動,舉起錘子,做圓弧形運動,然后錘擊、錘擊、錘擊,就像老鼠要咬通山洞一樣”。[4]134即便如此,白人還是催促華工加快速度。在甘油炸藥取代火藥用于開鑿隧道時,華工再次勇敢站了出來。他們精神高度集中,看石塊在烈焰中翻滾,看地貌被改變。華工還和愛爾蘭工人進行鋪軌競賽,“一支由華人和八名經(jīng)過挑選的愛爾蘭人鋪軌工組成的聯(lián)合隊伍,在12小時內鋪設了10英里又1800英尺鐵軌”?!斑@一紀錄一直到有了機械化鋪軌機后才被打破”。[1]94華工在建設太平洋鐵路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勇氣、靈巧的技藝、耐勞的精神,為鐵路建設和美國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反諷的是,這條華人為之做出巨大貢獻的鐵路卻成了華人的詛咒,間接導致了對華工的驅逐。
1869年5月10日,太平洋鐵路完工。太平洋鐵路公司總經(jīng)理斯坦福(Amasa Leland Stanford)用銀錘砸下最后一顆鉚釘,鐵路完工的消息通過電報迅速傳遍全國,但合影的照片中卻沒有華工的身影,對華工的驅逐開始了。鐵路完工造成了“時空壓縮”(compression of space and time)③,大大縮短了人員和資本從東部到西部的流通時間,“減少了距離引起的消耗,消除了勞動力和原材料供應的地理限制”[6],大量勞動力從東部乘坐火車沿著華人鋪設的鐵路來到西部,引發(fā)了白人和華人的就業(yè)競爭。在《在金山上》中,鄺麗莎通過鄺泗和同鄉(xiāng)間的對話再現(xiàn)了鐵路完工所引發(fā)的白人和華人之間的工作競爭:“你來美國是為了錢?/是的,叔叔,您不是為了錢嗎?/我當然也是帶著夢想來的,但是,小兄弟,白鬼子也是來掙錢的。他們乘坐火車,沿著我們親手鋪設的鐵軌來到這里。他們說需要工作。/可是他們不是都有工作嗎?/過去是這樣的,他們站在那里發(fā)號施令,告訴我們做什么。這些新的洋鬼子,他們想要我們的工作,想讓我們滾開”。[3]23鄺泗和同鄉(xiāng)的對話圍繞各自來美的目的展開,再現(xiàn)了因技術變革而引發(fā)的白人和華人之間的工作競爭。鐵路完工前,剩余價值最大化的目標要求從中國招募勞工,而白人則扮演資本家和管理者的角色。當鐵路完工,從美國東部到西部的空間和時間被大大壓縮,人員的跨區(qū)域流動變得容易,白人和華人之間的工作競爭隨之產(chǎn)生,于是便有了排華實踐,大大壓縮了華人在美國的生存空間?!吨袊小肪吞岬搅髓F路完工后白人對華工的驅逐?!爱斞蠊碜觽償[好姿勢拍照時,中國佬們散去了,繼續(xù)留下來會很危險,對華人的驅逐已經(jīng)開始了,阿公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一張鐵路照片上”。[4]145作者接下來講述了阿公為了躲避驅逐在美國游蕩的經(jīng)歷并用陳述歧視性法律條文的方式再現(xiàn)了美國社會對華人所犯下的罪行④。
資本和西方對華人的認知暴力再次合謀,共同服務于排華的目的。像歐洲的知識分子為了幫助推進殖民擴張,建構關于殖民地“他者”的話語體系一樣,美國主流社會也生產(chǎn)關于華人的負面知識,服務于對華人的剝削和驅逐。鐵路完工后,對華人的知識生產(chǎn)和形象建構和國家機器一道,試圖將華人逐出美國,并加劇了民間的排華情緒。諸多排華相關的法律和政令都是基于對華人的負面認知,根植于美國種族歧視的語境。比如時任美國勞聯(lián)主席的岡珀斯(Samuel Gompers)就公開宣揚“美國白種人與亞洲人的種族差異永遠不會消除,優(yōu)等白人必須通過法律排斥低等亞洲人”。[1]165在這種認知暴力的作用下,美國展開了從政府到民間、從對華人的驅逐殺戮到以白人為主體的歷史建構等全方位、多層次的排華實踐。
這種排華實踐至少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首先,聯(lián)邦政府和各級地方政府通過立法和行政手段制定各種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壓縮華人的生存空間,系統(tǒng)地排斥華人。比如舊金山禁止雇傭華人從事市政工作、加州向華人征收捕撈稅、加州禁止華人孩子在公立學校學習等。鄺麗莎《在金山上》提到了各種針對華人的稅項和立法,如向華人洗衣工征收的稅、禁止華人購買地產(chǎn)、禁止華人和白人通婚等。湯亭亭在《中國佬》中更是把這些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單獨放在一章,置于文本的中心位置。這些關于法律的事實性記述具有反諷的意義——華人在建設美國中的貢獻與受到的待遇形成巨大反差。比如湯亭亭寫道,“盡管華人為圣金華河三角洲填土筑堤,每平方碼只掙13美分,他們卻被禁止擁有土地或房產(chǎn)”。[4]153作家在文本中還模仿官方權威的聲音來講述這些法律,這一官方的聲音無視華人作為他者所遭受的歧視以及他們潛在的對抗的聲音。把法律條款與其荒謬性并置,讓立法者的權威和法律本身的荒謬性形成反諷,揭示了白人的自大和華人遭受的壓迫。比如鄺麗莎這么講述舊金山地方政府針對華人的立法:“在舊金山,如果一名男子被捕,他的發(fā)辮將被剪掉——這對華人來說是極大的羞辱和極為丟臉的事;舊金山還頒布了一項法律,要求每位華人的居住空間有500立方英尺空氣,而對華人來說,空氣和空間都是奢侈品”。[3]42作家先以客觀的口吻,事實性地陳述法律條款,模仿一種官方的權威,然后解釋這些法律條款因對他者的無視而造成的荒謬性,通過反諷揭示了白人的傲慢和專斷[7]。在這些排華法案的影響下,華人的生存空間被大大壓縮,忍受著巨大的生活和精神壓力。
美國排華的另一實踐是民間對華人的驅趕和屠殺。各種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進一步加劇了本就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和沖突,各地紛紛爆發(fā)了驅趕、搶劫、殺戮華人的惡行,歷史上稱之為“大驅趕運動”(“The Driving Out”)。鄺麗莎根據(jù)歷史事實,在文本中列舉了各地的排華暴行,如丹佛櫻桃溪區(qū)的暴徒對唐人街的襲擊、華盛頓塔科馬港市對華人的驅逐、懷俄明州石泉鎮(zhèn)和斯內克河對華人的屠殺等?!霸趫D森,一名華人被綁在汽車后面,在沙漠里奔馳。在懷俄明州的石泉鎮(zhèn),28個華人被殺死,其中有11個被活活燒死在家中,其余的在逃跑中被槍打死。在東華盛頓的斯內克河,31個華人被屠殺。在阿拉斯加,中國礦工被趕到小船上,任其在河上漂流。在加州的雷德蘭茲,華人被圈在棚屋中,粗暴的白人洗劫了他們多年種植、修剪、收貨、分類、包裝的柑橘。盡管有國民警衛(wèi)隊的幫助,華人的住所依然被放火搶劫,到19世紀末,華人被徹底趕出了加州的柑橘業(yè)”。[3]45-46這些野蠻的排華行為讓許多城市的華人銷聲匿跡,比如在塔科馬港,700名華人被趕到火車上,運出該市,后又迫使所有的華人離開,“在隨后的幾十年,在塔科馬港的范圍內看不到任何一個華人”。[3] 45
除了政府主導的以法律為手段的排華行為和民間對華人的驅趕和殺戮,還存在一種較為隱蔽的排華實踐——在歷史和民族記憶中抹去華人的貢獻和對華人的歧視性待遇。這是一種記憶的政治(politics of memory),即白人以種族歧視的意識形態(tài)為指導,選擇那些想要人們記住的歷史事實,然后以文字、圖像、影音等形式進行傳播,同時把那些不想讓人們記住的歷史事實進行重構或者將其從各種傳播媒介中抹除。白人抹煞華工的貢獻和他們遭受的屈辱就是對記憶的政治的利用。在記錄鐵路完工的照片中,華工被抹去了。據(jù)史書記載,當四名華工扛著丟失的枕木走到儀式現(xiàn)場時,人群中有人向攝影師高喊“shoot”⑤,華人便四散而逃了。白人顯然是想從銘記和傳承歷史的影像資料中抹除華人的存在,把太平洋鐵路的輝煌業(yè)績歸為己有,乃至把整部美國歷史建構為白人的奮斗史,即以美國白人為“大寫主體的歷史”[8]。這種現(xiàn)象是華人不愿意看到的。在華裔文學中,華裔作家常常凸顯華人對美國的貢獻,在文本中強調華人對修建太平洋鐵路的巨大貢獻,以及華人所遭受的不公待遇。在《在金山上》,鄺麗莎就結合歷史事實,通過文學想象再現(xiàn)了主流社會抹煞華人貢獻的行為。她在描寫鄺登崇店內的布置時,提供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在店內的墻上,鄺登崇貼了一張泛黃的報紙照片。照片上,一顆金色的鉚釘正被砸進鐵軌來象征鐵路的順利完工。唐人不在這張照片內,大多數(shù)站在臺上講話的顯要人物也沒對他們進行表揚”。[3]16敘事者高祖父藥店內的墻上是否貼有泛黃的照片難以考證,但鐵路竣工時的影像卻傳達了歷史事實。這一文本細節(jié)服務于作家論述的目的——強調華人的貢獻,揭示美國的種族歧視。作家站在歷史事實和華人的立場,用記憶的政治對歷史進行修訂和補充,證實華人在美國存在的合法性。
不難看出,華裔作家對華工修建太平洋鐵路這一歷史事實的文學再現(xiàn)是對記憶政治的利用,試圖恢復被主流社會有意抹去的歷史,逆寫主流社會“大寫”的歷史,強調華人對美國的貢獻,從而“認據(jù)美國”(“claim America”)。按照權利和義務對等的原則,華人既然對美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們理應是這個國家的締造者,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享有憲法和法律賦予的任何權力。這也是華裔文學創(chuàng)作和華裔文學批評的目的之一。
鐵路華工表現(xiàn)出了耐勞的精神、高超的技藝、巨大的勇氣,在太平洋鐵路的建設中居功至偉。鐵路的完工促進了美國國內統(tǒng)一市場的形成,為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消除了空間障礙,減小了國家分裂的隱患。與此同時,也引起了大量勞工的涌入,引發(fā)了白人和華人之間的就業(yè)競爭。國家機器和由來已久的種族主義以及對華人的認知暴力合謀,通過立法、屠殺等諸多手段驅逐華人,并抹煞華人的貢獻和對華人的不公待遇。華裔作家聚焦華工修筑鐵路這一歷史事實,以文學想象為手段,再現(xiàn)華人在建設美國中的巨大貢獻,揭露主流社會對華人的不公待遇,逆寫主流社會以白人為中心的歷史,證實華人在美國存在的合法性。文學作品以其廣泛的受眾、較強的可讀性、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達到了歷史文獻難以實現(xiàn)的效果。隨著社會歷史語境的變遷,華人的境遇已得到較大改善,但種族歧視依然以隱蔽而微妙的形式存在,銘記歷史,繼續(xù)對華人進行正面再現(xiàn),進一步糾正西方主流社會對華人的認知,拓展華人的社會生存空間,依然任重而道遠。
注釋:
①太平洋鐵路(the Pacific Railroad)始建于1863年,竣工于1869年,全長2500多英里,貫穿整個北美大陸,地質條件復雜,建設異常艱難,被英國廣播公司評為工業(yè)革命以來世界七大工業(yè)奇跡之一,為美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民族融合作出了巨大貢獻。
②西方對華工的招募主要是通過契約勞工制,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緩解黑奴貿易被廢止所引發(fā)的勞動力短缺問題,許多華工的待遇與黑奴無異,比如被販賣到古巴的華工就被稱作苦力,受盡虐待。張忠祥把苦力貿易和黑奴貿易進行比較,認為中國苦力貿易可以視為第二次奴隸貿易或“黃奴貿易”。參見張忠祥:《中國苦力貿易與非洲黑奴貿易之比較》,《浙江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6期第25-29頁。
③戴維·哈維(David Harvey)認為,鐵路、飛機、網(wǎng)絡等現(xiàn)代交通和通信方式的出現(xiàn)引發(fā)了人員、工作和資本等的跨區(qū)域乃至跨國流動,造成一種勢不可擋的變遷感,并將其稱為“時空壓縮”。哈維認為“時空壓縮”可以追溯到前工業(yè)化時期,蒲柏、歌德、巴爾扎克等早就提到了隱喻意義上的時空壓縮,即思想對時間和空間的跨越。到了18世紀三四十年代,蒸汽機的出現(xiàn)讓隱喻意義上的“時空壓縮”成為現(xiàn)實,不少學者開始思考時空壓縮可能引發(fā)的后果。馬克思在《共產(chǎn)黨宣言》和《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中“用時空壓縮來預示資本主義對空間擴張和資本流通加速的偏好所具有的革命性品質”。為了加速資本和人員的流動,創(chuàng)造更多的剩余價值,資產(chǎn)階級試圖消滅一切的空間和時間障礙?!皶r空壓縮”促進了人員和資本的加速流動,成了各種政治經(jīng)濟斗爭的孵化器。華人所面臨的驅逐與“時空壓縮”有著緊密關系。參見:David Harvey:Paris,CapitalofModernity.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03: 47-49.
④湯亭亭在講完敘事者曾祖伯公在夏威夷開荒種甘蔗、祖父阿公修建太平洋鐵路的經(jīng)歷后,在文本中插入了《魯濱孫歷險記》的楔子,通過對笛?!遏斮e遜漂流記》的改寫,以隱喻的形式再現(xiàn)了華工為美國作出巨大貢獻后被白人驅逐,在美國國內躲避迫害、四處流浪的經(jīng)歷。
⑤ “shoot”是雙關語,既指按快門拍照,也指開槍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