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旭
從1937年到1945年,鄧力群在延安整整生活、學習、工作了8個春秋。這段時間,是鄧力群從一個青年革命者成長為比較成熟的馬克思主義者和黨的領導干部的關鍵時期。鄧力群晚年經(jīng)?;貞涍@段歲月,講述在延安這個革命搖籃里成長的歷程,以教育晚輩繼承革命傳統(tǒng),加強自我修養(yǎng),增長工作本領。
鄧力群1935年在北平讀書期間,即參加了共產(chǎn)黨領導的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時年20歲的他,在黨組織的培養(yǎng)和實際革命運動中,很快成長為領導學生運動的骨干人物,擔任了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青年學生組織北平學生聯(lián)合會的執(zhí)行委員,在風云變幻并且隨時有生命危險的斗爭中成長為職業(yè)革命者。1936年,他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當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在當年,國民黨執(zhí)行的是對日妥協(xié)、對內(nèi)壓制抗日運動的政策。在國民黨統(tǒng)治的北平,誰要求抗日,不是被關進監(jiān)獄就是殺頭。共產(chǎn)黨領導的要求抗日的學生運動,就遭到了國民黨的鎮(zhèn)壓。在中國,連主張抗擊侵略者的自由都沒有,這使鄧力群的抗日激情受到極大壓抑,心情也很苦悶。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延安的召喚,讓鄧力群看到了中國的光明,也看到了實現(xiàn)自己抗日心愿的希望。而在當年,延安召喚青年革命者參加抗日,也不能公開,而是通過貼在北平胡同里的布告發(fā)出。對這段歷史,鄧力群回憶道:
1937年4月,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沙灘的胡同里看到一個布告,是共產(chǎn)黨秘密張貼的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招生布告。布告上說學校要招收進步青年,將其培養(yǎng)為軍隊的團級干部,畢業(yè)后到抗日前線去。布告中特別吸引我的就是能參軍抗日這個內(nèi)容。
鄧力群看到這個布告后,就有了奔赴延安的打算。
當時,鄧力群已經(jīng)是北平地下黨的干部,是民先總部的干事。他有了要去延安的打算,需要向黨組織提出申請,得到批準才能成行。于是,鄧力群就向全國民先總部北平總隊的隊長孫滔林提出想去延安。孫滔林向中共北平市委請示,中共北平市委很快就批準了鄧力群去延安的請求。
得到黨組織批準后,鄧力群的心已經(jīng)飛向延安,他決定馬上就走。當時,鄧力群已經(jīng)結(jié)婚,妻子也是共產(chǎn)黨員,叫賀凌。鄧力群是和妻子一起去延安的。與鄧力群夫妻二人同行的,還有孫滔林的表弟吳鋼。
中途,紅軍高級干部羅瑞卿、劉曉等人上了他們的車。4月下旬,他們到達黨中央所在地延安城。
鄧力群等到達延安后,立即把北平黨組織的介紹信交給了時任中共中央秘書處處長(兩個月后改稱中共中央秘書長)的王首道。王首道認真看了北平黨組織的介紹信后,思考一下,對他們說:你們是黨的干部,應該到組織部去報到。王首道這個話的意見是,鄧力群他們?nèi)伺c投奔延安的其他愛國進步青年不同,是已經(jīng)參加共產(chǎn)黨并且在黨內(nèi)做了一段時間工作、擔負一定職務的干部,與其他來延安的進步青年是有區(qū)別的。于是,鄧力群三人就拿著介紹信,到中共中央組織部去報到了。中共中央組織部負責接待的同志安排他們?nèi)俗≡诮M織部的招待所里。
鄧力群是從北平沙灘一個胡同里看到共產(chǎn)黨秘密張貼的布告后,有了奔赴延安的打算的,那張布告上寫的是延安抗日軍政大學要招收學生,培養(yǎng)成團以上干部,然后上前線與日本侵略者作戰(zhàn),因此他到延安中共中央組織部報到后,仍然希望進抗日軍政大學。但是,中共中央組織部反復研究后,卻決定分配他去中央黨校。鄧力群原來在北平不知道有中央黨校,這是第一次聽說。但是,組織上已經(jīng)決定,他作為共產(chǎn)黨員,就表示服從。
鄧力群1937年4月底到延安中央黨校報到時,擔任中央黨校校長的,是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董必武;主持中央黨校日常工作的,是副校長李維漢(當時的名字為羅邁);教務處長是成仿吾。這3個人都是黨內(nèi)老資格的干部。中央黨校根據(jù)鄧力群的經(jīng)歷和大學生身份,分配他到中央黨校教務處當秘書。
當時,中央黨校教務處的干部主要工作任務是到各學員班管理學員的學習、活動和生活等方面的事情,類似于現(xiàn)在大學的班主任。教務處干部少,一個人要管幾個學員班。鄧力群分管一、二、三班,同時還擔任其中一個班的文化教員——當時進中央黨校學習的學員普遍文化底子薄,所謂文化教員,主要是教學員識字、唱歌。后來,他又擔任了長征過來的少數(shù)民族干部組成的班的文化教員。這個班有兩位藏族同志:一位叫天寶,新中國成立后擔任過中共西藏自治區(qū)黨委書記;一位新中國成立初期擔任過軍隊的團長。鄧力群負責教他們讀中文、唱歌。當時延安中央黨校一共只有4個班,就讓鄧力群管3個班,可見他一到延安,就受到了組織的重視。鄧力群管理的一、二、三班的學員是原紅四方面軍的中下級干部,大部分是連級、營級干部,少數(shù)是團級干部,第四班的學員是陜北干部,學員中有高中級干部,其中有白如冰、白棟材等同志。
1937年8月,鄧力群到中央黨校工作、學習了4個月后,中央黨校又新成立了一個第五班。中央黨校教務長成仿吾派鄧力群去第五班,既當班長,又當學員。中央黨校學員過的是軍事化的生活,這對鄧力群又是一個不小的鍛煉。對于當年在延安中央黨校的軍事化生活,鄧力群一直非常懷念。他在1996年12月20日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的文章《懷念郭化若同志》中,對當年的軍事化生活有詳細記載。但是,對鄧力群提高最大,到晚年仍然懷念的,是他在第五班的刻苦學習生活。用鄧力群晚年回憶時講的話說,就是:“這是我精神生活非常充實的4個月。”
鄧力群在第五班學習的主要課程,有馬列主義、經(jīng)濟學、黨的建設、軍事、中國革命問題(包括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幾門課。吳亮平講馬列主義課程,王學文講經(jīng)濟學課程,羅邁講黨建課程,羅炳輝和郭化若(他們兩個人與鄧力群一樣,既是教員又是學員)講軍事課程,中國革命問題課程換了幾個老師,后來由陳伯達講。鄧力群在第五班的學習十分刻苦。他上課時認真聽講,下課后又反復復習,認真體會。鄧力群平時熱愛讀書,業(yè)余時間幾乎全部用來讀書,讀的主要是馬列著作、中央下發(fā)的學習材料,他把聽課和讀書結(jié)合起來,認真思索,反復領會,從此打下了深厚的馬列主義根底。鄧力群在第五班,有一個被當時第五班同學一致稱贊的優(yōu)點,就是記筆記記得全,記得準確。其實,這和文化水平有關。鄧力群到延安之前,是經(jīng)過系統(tǒng)教育考進北京大學的,文化基礎和當時延安中央黨校的一般學員比,自然是很高的,記筆記當然要比其他文化水平還不算高的學員記得全、記得準。由于鄧力群有這個優(yōu)點,第五班的同學下課之后,就都要來和鄧力群對筆記,鄧力群也熱情地幫助他們對筆記。對筆記的過程,使鄧力群等于又復習了一遍所聽的課程。
這些課程,讓鄧力群的思想理論水平大大提高了一步。鄧力群晚年回憶這段黨校學習生活時,非常感慨地說:那個時候,追求真理??!我雖然在白區(qū)看了一點書,有一點知識,但馬列主義究竟是什么、中國革命的主要問題是什么、黨的建設中有什么問題,我并沒有實際的認識。在幾個月里,雖說學習只是初步的,但對我來說,每堂課都是豐富的精神美餐。
鄧力群在中央黨校,不止于學習理論,還要參加實際的黨內(nèi)活動。這對鄧力群來說,也是一種特殊的學習,對于他了解黨的歷史,總結(jié)黨內(nèi)歷史經(jīng)驗,從而更深刻地理解馬列主義理論,體會黨的實事求是作風,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特殊的學習使他的馬列主義基礎更扎實。拿中國共產(chǎn)黨的批評和自我批評來說,不管是誰,職務有多么高,只要有錯誤,就會受到批評,但批評是文明的。當年,鄧力群就參加了對張國燾的批評。此前,鄧力群在北平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黨內(nèi)生活。張國燾當時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副主席,職務非常高。但是,對于他分裂黨的錯誤,中央黨校學員們照樣能夠批評。鄧力群在學習期間,就參加了幾次批評張國燾的會議。批評張國燾時,很文明,讓張國燾坐在桌子旁邊,可以喝水、抽煙。參加這些黨內(nèi)批評會議,讓鄧力群感覺到,中國共產(chǎn)黨內(nèi),真正是講民主的,張國燾那么大的干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但只要有錯誤,誰都可以發(fā)表意見對他進行批評。
鄧力群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有幸聆聽了毛澤東、張聞天等黨的領導人所作的報告。這對他來說,是非常有教育意義的。毛澤東、張聞天等作報告,有的是到中央黨校去,有的不在中央黨校,中央黨校有時也會組織學員前去聽。毛澤東作報告,有時中央黨校沒有組織學員去聽,但只要學員們聽說了,不管多遠,也自發(fā)地跑去聽。那個時候,延安就有這樣一種濃厚的學習風氣。鄧力群后來回憶說:毛澤東主席的報告,生動活潑,深入淺出,說理清楚,我聽后至今記憶猶新。一次,毛澤東主席在作報告時,講現(xiàn)象和本質(zhì),舉的例子是二郎神和孫悟空斗法,孫悟空變來變?nèi)ィ兂闪艘蛔鶑R,尾巴沒地方放,就變成一根旗桿,立在廟的后面;二郎神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來,最后發(fā)現(xiàn)這個廟的旗桿為何不豎在前面,而是豎在后面,終于發(fā)現(xiàn)了破綻。
鄧力群在第五班學習4個月就畢業(yè)了。和大家一樣,鄧力群畢業(yè)后,就要求上前方。但是,那個時候,中央黨校學員都自覺服從組織分配。鄧力群第五班的同學,大部分被分配上前方了,還有一部分被派到國民黨統(tǒng)治的地區(qū)去工作。但組織上卻把鄧力群留下,在中央黨校當教員。和鄧力群一起留在中央黨校當專職教員的,還有王任重和李華生。
鄧力群把留在中央黨校當教員,當作學習的又一次出發(fā)。他留校后,先是當班級教員,剛剛當了一個多月,中央黨校成立了幾個教研室和教研組,鄧力群就被調(diào)到中國問題教研組。在教研組,鄧力群開始了新的學習歷程。與此前不同的是,此時的學習,不僅要更多地讀書,而且要和研究問題結(jié)合在一起。當年,在延安,圖書很少。中共中央在延安立足后,為了開展黨內(nèi)教育,開始自己印書。延安整風期間,黨中央組織印的書,數(shù)量比以前增加了很多,盡管如此,當年在延安要找到書讀,也不容易。鄧力群在中央黨校任專職教員后,開始在延安到處找書閱讀。他最早找到并反復認真閱讀的,是延安中共中央組織印的兩本書。其中一本是《論馬克思恩格斯及馬克思主義》。對于這本書,鄧力群反復閱讀,反復領會其中的思想,連自己也數(shù)不清讀了多少遍。接著,鄧力群又找到由張聞天組織翻譯并且在延安印刷的《列寧選集》二十卷本和《馬恩叢書》十卷本。延安印刷條件不好,印刷這些書,是陸續(xù)完成的。鄧力群盯住了這些書,只要印出一卷,他就立即找來讀一卷,而且讀得非常認真,反復思考。鄧力群有了在中央黨校第五班的學習基礎,再讀這些書,領會就比以前深刻得多了。鄧力群在教員和教研組的崗位上工作了整整5個月時間。這5個月,他的教學工作不多,只是備課,還沒有正式上課。他的時間都用來讀書。晚年鄧力群回憶那段時光時講道:這5個月,“白天、晚上,我都是讀書,《列寧選集》《馬恩叢書》出齊了,我也讀完了。我當教員安心,讀書也安心”。
鄧力群在延安中央黨校任專職教員5個月后,調(diào)入黨中央新成立的馬列學院。當時,張聞天任馬列學院院長。鄧力群到馬列學院時,延安整風開始,鄧力群參加了延安整風。晚年,鄧力群回憶自己經(jīng)歷時,覺得自己生平最值得記憶的,是在延安參加了黨的整風運動。他說:“延安整風對我的影響和教育,終身受益。那歷歷如在眼前的事情,一直激勵著我為黨努力工作,而不知老之將至。我們這一代共產(chǎn)黨人,改造世界(包括改造人的思想在內(nèi))的許多本領是那個時候造就的?!?/p>
鄧力群參加延安整風,最大的收獲,是真正認識到了毛澤東的偉大。在整風之前,鄧力群刻苦學習馬列著作,打下了深厚的馬列主義理論基礎。但是,當年還是年輕共產(chǎn)黨員的他,對于馬列主義如何與中國實際相結(jié)合,對于這種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毛澤東思想,還不甚了解。他說過,那個時候,他對于中央領導人的報告,還區(qū)分不出有哪些不同來。他聽報告的感覺就是都很新鮮,講得都很深刻,分不清其他領導人的報告與毛澤東主席的主張有哪些不同,“哪些對、哪些不對,根本沒有這個識別能力,聽了以后都覺得好”。
參加延安整風時,鄧力群下了很大功夫研究了毛澤東所作的《整頓黨的作風》和《反對黨八股》報告稿。他后來回憶說:這兩個報告,就像“巨石擊水,引起強烈反響,尤其在知識分子和新黨員中,反響更大”;這兩個報告,“解放了人們的思想,使大家開始從新的高度、新的角度來審視問題,來重新認識黨的歷史”。接著,鄧力群在整風中進一步下功夫鉆研了黨中央印發(fā)的《兩條路線》這本書,由此深切認識到,馬列主義只有與中國實際相結(jié)合,才能真正發(fā)揮改造中國、拯救中國的作用,而毛澤東是這種結(jié)合的典范,這種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就是毛澤東思想。時隔幾十年后,鄧力群在講述自己思想發(fā)生飛躍的過程時說:“什么事情,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秲蓷l路線》一書既編進了正確的文件,也編進了有錯誤的文章。黨的歷史是怎樣發(fā)展的,一看這些文件就比較清楚了。這個文件產(chǎn)生了什么結(jié)果,那個文件又是怎樣結(jié)果,經(jīng)過比較,是非分明,功過了然。在黨的歷史上確實存在著一條正確的路線、一條錯誤的路線。正確路線以毛澤東為代表,錯誤路線則以王明等人為代表?!?p>
認識到毛澤東對馬列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jié)合做出的重大貢獻后,鄧力群由衷佩服毛澤東的偉大。不僅如此,毛澤東在整風期間的掌舵本領,也讓鄧力群佩服。對于延安整風中“搶救失足者”出現(xiàn)過“左”偏差的問題,毛澤東于1944年4月發(fā)表《學習和時局》的講話,講了這樣的道理:處理歷史問題不應著重于個人責任,而應著重于當時的環(huán)境分析,弄清犯錯誤的社會根源、歷史根源和思想根源,以便徹底了解黨的歷史經(jīng)驗,避免重犯錯誤;要實行弄清是非,團結(jié)同志的方針。這個講話,對黨的團結(jié)和鞏固,起了巨大作用。在這個講話精神的基礎上,黨中央開始起草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1945年4月20日,黨的六屆七中全會通過了《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是整風運動的重大成果。至此,黨的整風運動圓滿結(jié)束,實現(xiàn)了黨內(nèi)團結(jié),為黨的七大的召開做好了思想和組織準備。鄧力群晚年回憶這段歷史時由衷地說:“毛主席顯示了他掌舵的本領,對于問題就是能抓住時機、抓住火候,抓著以后就以最妥善的辦法來解決?!薄懊飨呙鳎皇强快`機一動、心血來潮,就在于他善于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蓖ㄟ^延安整風,鄧力群切實認識到了毛澤東的偉大,認識到在中國共產(chǎn)黨奮斗過程中形成的毛澤東思想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從此選擇終生擁戴毛澤東,終生堅持毛澤東思想。
1945年10月,中共中央組織部決定,由鄧力群任赴東北工作的由十幾名干部組成的小分隊的隊長,率隊赴東北。1945年10月24日,十幾個人在延安聚齊,在鄧力群率領下從延安徒步出發(fā),奔赴東北。從此,鄧力群離開了他工作、學習、生活了8年的延安,奔赴東北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