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周公

陳同鋼

早期生活在關(guān)中周原大地上的周人，建立起奠定中華乃至人類元典時期的文明，是西周王朝發(fā)祥地。這里建起的早期國家，已經(jīng)發(fā)展到一個新階段，比之兩河流域、尼羅河流域、印度河流域形成的早期國家，諸如蘇美爾、阿卡德國家、埃及早期王朝、雅利安人建立的列國以及希臘半島和愛琴海的克里特國家、邁錫尼國家、中美洲瑪雅人的國家所形成的文明，毫不遜色，更為要緊的是，上述早期國家形成的遠古文明都已斷裂，而只有在中華大地上有著文字記載的西周文明生生不息、延續(xù)至今。

恩格斯說：“在新的設(shè)防城市的周圍屹立著高峻的城墻并非無故，它們的壕溝深陷為民族制度的墓穴，而它們的城樓已經(jīng)聳入文明時代了。”《詩經(jīng)·大雅》記載，周人有五遷，一遷于豳，二遷于岐，三遷于豐，四遷于鎬，五遷于雒，遷必作新城。周人在發(fā)展壯大過程中，通過各路諸侯而走向全國，把被稱之為天下“第一等圣人”文王、武王、周公的思想和文化整理升華，從而建構(gòu)起周文化體系。

周文化的核心是“民”與“德”，“明德”。統(tǒng)治者越是不忘上天與祖先的教訓(xùn)，就越要致力于修德治民，所以，“文武周公所以治天下之精義大法皆在于此”。在青銅器銘文中有大量的“德”字，這個“德”在西周是明察、寬厚之意，許多銘文記載，施暴政，淫歡作樂者必明察而重刑之，所以，周人特別重視寬厚。西周人把天、德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修德可以換取人心，因而在這里出土的大孟鼎、班簋等銘文中，也有“民”字出現(xiàn)。岐周時期的國家制度和社會秩序，就是靠“德”來維護的，有章可循，這種行為秩序，先父慈與子孝，而后及于君仁與臣忠，由孝推及忠，由人倫推及君臣。

周禮的禮義觀察德行，以德行處置事情。西周各王號稱文、武、成、康等，本身就含有道德意味。銘文中還有“秉德”“為德無遐”“肇對無德”“永寶德”“天子明德”等詞語。大盂鼎銘文中的“勞（敬）（雍）德（經(jīng)）”，就是明顯的例證，雖然說還沒有沖破宗教世界觀，依然是天命主宰一切，但已提出了人德制約天意的思想，制訂禮制，以德為本。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要把人們對道義的追求引向文明的軌道。史稱岐周的地方，出土過大盂鼎、小盂鼎、毛公鼎、大豐簋、牛形尊等國寶級青銅器。

這里曾聚集著許許多多的世家貴族，擁有宅舍采邑，掌握著巨額財富，死后還埋在這里，歷朝歷代都有大批葬藏、窖藏青銅器出土，往往是一個家族幾代人的制品。青銅器本是一種生活、生產(chǎn)用具，由于“藏禮于器”，器物自身的價值使其成為一種禮器。如：鼎、簋、尊、觶、爵、香、盤等等，在墓葬中的數(shù)量和排列，代表著擁有者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反映著當時的社會政治制度和思想文化形態(tài)。

周公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卓越的軍事家、睿智的思想家、偉大的教育家，還是淵博的自然科學(xué)家和才華橫溢的詩人。周文化注塑了偉大的周公，周公以楷模行為弘揚了周文化。周公在輔佐年幼的成王時，專門作了一篇誥誡《伯禽》，其中精彩的一句話用現(xiàn)在的語言講：“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子之魯，慎無以國驕人?！笨煞Q為當政者的楷模。周公的“尚賢”理念非常突出。當時輔佐成王的，除了有舊臣姜尚、周公、召公、畢公、毛叔鄭等賢臣外，周公又培養(yǎng)了呂伋、伯禽，康叔封、唐叔虞、姬克等新一代賢才，在周公周圍，可謂人才濟濟，賢才如云。

周公主張“無逸”，又作“毋逸”，指不貪圖逸樂而專心致志、小心翼翼、兢兢業(yè)業(yè)治理國家，這是一種良好的執(zhí)政作風。執(zhí)迷于逸樂，會嚴重喪失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主張將其節(jié)制在“禮”的范圍之內(nèi)，而要集中精力“勵精圖治”。周公主張“教化”，就是重視教育，“建國君民，教學(xué)為先”。通過教育而化野蠻為文明。舉辦各類各級學(xué)校，實施“五禮”“五射”“五馭”“六書”“九數(shù)”“六樂”教育，統(tǒng)稱為“六藝”，包括了“行為文明”“體育鍛煉”“駕馭車馬”“文字文學(xué)”“天文數(shù)學(xué)”和“音樂舞蹈”等內(nèi)容。

這里應(yīng)當特別提出的是《大武樂章》（“武”即“舞”），堪稱西周禮樂文化的精華，是在周公姬旦的主持下，樂官、樂師們集中整理、增刪了前代各氏族具有代表性的樂舞而創(chuàng)編成的。用于祭祀天地祖先，朝賀大典，由此而正式建立了中國的雅樂體系，并被歷代封建王朝所承襲，傳承了三千多年。中國古代的樂，包含了音樂、舞蹈、詩歌，西周所用的雅樂，其歌唱部分均屬于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周頌》和《大雅》《小雅》?！妒酚洝费裕骸霸娙侃栁迤?，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和于韶、武、雅、頌”，《詩經(jīng)》與禮樂文化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周公為什么要“治禮作樂”？因為他看到前朝的殷商，長期積累的財富可謂“殷富”“殷實”，但天下不保，究其原因，殷商是靠“天命”治國，實施暴政，周公借前車之鑒，想到了“禮樂”?！岸Y”，用來規(guī)范人的行為，“樂”，用來陶冶人心。《周禮》是周代完備的正典和法規(guī)。在周之前，用政令和刑法治理國家，上古就有，而企圖用美德與藝術(shù)的教育與熏陶達到治理社會的目的，周公是第一人。他主持制訂的雅樂體系非?；趾辍Ｎ髦艿脑娛怯脕砼錁犯璩?，有風、雅、頌之分。雅，是正統(tǒng)的宮廷樂歌，內(nèi)容多是周民族的敘事史詩;頌，是祭祀樂歌，用于宮廷宗廟祭祀祖先，贊頌神明;雅和頌，主要是周朝掌管禮樂的官員和貴族的作品。風，則是各諸侯國的土風歌謠，這是周朝派采風官員和文藝人才到民間采集而來的，稱“采風”。

禮樂制度的推行，雅頌詩歌的教育功能，產(chǎn)生了很大的社會影響，使殷商時期的占卜之風在西周逐漸淡化，人們從念咒語變成詠詩。殷人講貧富，周人講貴賤。西周人認為，一個人即使窮，但不偷，不搶，不懶惰，精神是高貴的;一個富人，如果不仁不義，行為可恥，那也是下賤的。貧富講的是外在財富的多寡，貴賤講的是內(nèi)在人格精神的高下。

我國最早的一部文獻集《尚書》中記載，商朝的經(jīng)濟社會已經(jīng)很發(fā)達，有了最早的商業(yè)貿(mào)易與貨幣，在數(shù)學(xué)、天文、歷法、文字、典籍、醫(yī)藥、軍事等諸多領(lǐng)域都有建樹，其生產(chǎn)工具和生產(chǎn)能力，人口、疆域、兵員和武器裝備，都比發(fā)端于周原故地的周族強大得多，但卻被周取代了，這中間有一個極為簡單的道理，僅靠富裕、知識和技能，并不能保證社會的穩(wěn)定與安全，更需要性的善良，需要美德，才能維系一個社會的良性運轉(zhuǎn)。

周公建立的禮樂制度，用制度規(guī)范人的外在行為，用文學(xué)藝術(shù)陶冶人心，培養(yǎng)人精神中的高貴品格，對當時的社會以至對當今都有著偉大的不可估量的獨特作用。周朝雖然是以武力征服了殷商，成為新的財富占有者，但周公選擇了當精神的建設(shè)者。后來，“禮崩樂壞”，出現(xiàn)了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戰(zhàn)爭，烽煙四起，百家爭鳴。

孔子及其后人們對周公頂禮膜拜?？鬃拥摹墩撜Z》把周公的思想發(fā)展到極致?？鬃舆€收編了從上古到春秋中期三千多篇詩歌中的三〇五篇，成為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這兩部著作，一直流傳了二千多年，成為中國人必讀的教科書，更是全人類的精神文化財富。孔子所繼承的周公的禮樂文化，其基本內(nèi)涵就是：敬天、尊祖、護宗、保民、尚賢、無逸、教化、貴老、明德、慎罰。

當下，地球村有三大災(zāi)害。經(jīng)濟大發(fā)展，科技力量被大規(guī)模開發(fā)，肆虐的二氧化碳排放造成自然環(huán)境惡化，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生病了;對地球資源的不均衡掠奪，貧富差距的不斷拉大，恐怖襲擊頻頻發(fā)生;被物質(zhì)和金錢占有欲所誘惑，人倫道德空前危機。這一切，本不應(yīng)當發(fā)生的與現(xiàn)代文明格格不入的社會變態(tài)現(xiàn)象，會促使當代人追索并懷念締造了“禮樂制度”，以“禮”制天下，以“樂”給天下人以美德教育的周公，那是周禮文明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