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鐘海棠綿余音

◎ 藍楓

在清晨聽到鋤頭碰撞花盆的聲音，我知道又是奶奶在捯飭院子里的吊鐘海棠。

小時候，我總會在它初綻的時候摘下許多，用線連成一串，在奶奶面前歡呼雀躍：“它們像不像燈籠，像不像燈籠？”奶奶總是笑，瞇著眼睛，跟著我邊跑邊拾起掉落的花，然后把它們放在根邊，還不斷重復著：“花落歸根，這樣明年它才會開更多的花。”

吊鐘海棠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較高，花期很長，對肥料的需求因時而異，但奶奶似乎總能精確掌握，防凍避暑做得很好，所以家里的吊鐘海棠每年都開得格外奪目，紅似烈焰，粉若彩霞，玫瑰紫，嬌梨白，金橘黃……但奶奶獨愛那種火焰般的殷紅海棠。

我長大后，不再去在意這些花，奶奶也漸漸跟不上我的步伐，只是會在飯后靜靜地對著這些花發(fā)呆，很久后喃喃自語，把凋落的花重拾在根邊。我以為人老了都是這樣的。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奶奶為何如此喜歡這些花。

這是爺爺送給奶奶的第一份禮物。爺爺是一個老實、木訥的木匠。他每天裁木雕刻，畫線涂漆。他做好一件東西往往需要一兩個月，原始的木活技術讓家里免不了捉襟見肘，他不得不離家千里，和許多人一樣遠赴外省修鐵路。叔父們的學雜費、家里少之又少的開支也總讓他焦頭爛額，他只能悄悄賣了剛發(fā)的棉被和蚊帳，把錢夾在信中全部寄給家里。這樣的日子不知重復了多少年。

爺爺回來的那天，帶了一株開得火艷的吊鐘海棠。從此，吊鐘海棠在這個家扎下了根。

那個年代的愛情沒有海誓山盟，沒有情意纏綿，最大的信任不過是把剛發(fā)的工錢全部交到她手里；最浪漫的事也只是陪著她慢慢變老；最長久的告白就是那平平淡淡的50年。

那個時候的愛情，想想都會熱淚盈眶……

我終于知道為何在他走后的十年間，那些吊鐘海棠一年繁勝一年，因為每一片葉、每一朵花無一不是帶著奶奶的懷念在暗暗生長。簡單的重復，踏實又溫暖，這份安靜的思念已開了十年，或將開得更遠……

（摘自《東方女性》2017年第11期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