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文正
野姜花的香氣有種難言的魔力。
午后閱讀中,手機(jī)清脆叮響,WhatsApp的信息聲。詩人陳育虹傳來她從后院采摘的,一束供在水晶瓶里安靜的白蝴蝶。我深呼吸,幽香可以從手機(jī)里傳來嗎?指尖快速打字回應(yīng):野姜花,我的童年?。 ?/p>
我仍記得那個神奇的下午。忘了那天爸爸去哪里了,也許加班,媽媽回娘家,我們?nèi)置迷诩依锎蛔?,往后山龍門谷跑。二哥捉魚,我無所事事哼歌,在石頭上跳來跳去。捉魚可能是我二哥這一生最拿手的事了,他好像手一碰水就能魔術(shù)般摸出一條魚來,有時還撈出水蛇,把女孩們嚇得尖叫逃竄。有時天雨,二哥光著腳回家,雨鞋捧在手上,像個傻子,他把魚裝在雨鞋里了。后來二哥當(dāng)兵擅長“摸魚”,大家說他自幼訓(xùn)練有素。
至于我大哥,應(yīng)該去放羊。童年家后山上有羊,不知何人養(yǎng)的,每日上學(xué)經(jīng)過那些吃著草的羊,一聲聲“咩咩——”叫著,像家人拖長了尾音喊我的聲調(diào),老以為有人喚我,頻頻回頭。從沒見過它們的主人,但我因此熟悉羊的眼睛,它們的眼球是長形的,看久了竟有點陰森,并不像圓眼珠的兔子、鹿、小狗那樣純真無憂。那時大哥不念書,不聽話,媽用雞毛撣子打他,說你不讀書,就去山上放羊啊!有次躲進(jìn)床底下的大哥居然說好,我要去放羊。多年后大哥長成一個性格嚴(yán)謹(jǐn)?shù)淖x書人,遠(yuǎn)赴德國念社會學(xué)前,我們都說,大哥終于要去“放洋”了。
那個不可思議的下午,山谷開滿了野姜花,大哥回家弄了把剪子來,采摘一大把。大哥把野姜花散插在一只大桶里,小魚也養(yǎng)在里頭。野姜花的香氣有種難言的魔力,我拿著抹布跪在地上,把全家的地板擦得亮晶晶的,是為了匹配那把野姜花,還是媽媽出門前交代過,想不起來了。晚飯前媽和幾個阿姨進(jìn)門,面面相覷不敢置信。小阿姨咋舌:“這幾個小孩真乖,打掃得干干凈凈,還插了花,把家弄得香香的。”她們都以為是大哥擦的地,我亦不戳破,那香氣有種神力,把人的心變得圣潔,不爭不計較。
那可能是我們?nèi)置米罟宰罟缘囊惶炝?,得到的贊美還勝過我月考六科滿分。龍門谷的溪流,岸邊的野姜花,我向山谷唱歌的回聲,一點一點回到眼前。
我不知道兩個哥哥是否還記得那個午后,三個頭上頂著天使光圈的小孩,在野姜花的芬芳里被大人們顛顛倒倒地大肆表揚(yáng)。我亦不記得野姜花什么時候謝了,我們從神的孩子,恢復(fù)成三個吵鬧不休的頑劣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