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恰恰甜 連載三

簫四娘

上期回顧：西北的軍營里因為謝湛的出現(xiàn)，沈婳終于有了心儀的期盼，她潛意識里渴望著與他相處的時光，還糊里糊涂地答應(yīng)了陪謝湛去審問王大，結(jié)果害自己受了傷……

我的腿受傷了，不想去審?fù)醮?。再者，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臨時被謝湛拉過去撐場子的打手角色，審問這種技術(shù)活兒也輪不到我。

營里的軍醫(yī)白硯是個長得十分俊俏的小哥，他所有的俸祿都拿去買了服飾，每日端著儀態(tài)，辨別他笑還是哭全靠靈感。若不是因為醫(yī)術(shù)特別精湛，他早就被營中的鐵血爺們兒給打死了。

白硯出身醫(yī)藥世家，因不遵家訓(xùn)被趕出家門，也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才了。

“將軍這腿是錯筋再加上肌肉拉傷，需先推拿，把筋揉開，再抹上藥油，明日一早我保證將軍活蹦亂跳的。”白硯將寬袖往上挽起，將我的右腿微微抬高，腳搭在他的膝蓋上。

他按得滿頭大汗，我斜靠在榻上面無表情。

半晌他甩了甩酸脹通紅的手，喘著粗氣道：“將軍這肌肉硬得跟石頭似的，我都按不動了?！?/p>

“我來試試吧！”話音落下，謝湛掀開帳簾走了進(jìn)來。白硯看了一眼謝湛，臉通紅地給他騰地方。

不是，你一個男人臉紅個什么勁兒??？

謝湛彎著一條腿半跪在榻邊，虛虛地握著我的腳踝搭在他膝蓋上，手準(zhǔn)確地按到我小腿的一個穴位上，那股又疼又麻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嘶”了一聲。

謝湛聞聲抬眼道：“沈?qū)④娗胰桃蝗?，推拿一開始會疼，過后就舒服了?！?/p>

確如他所說，忍過那股難言的疼痛感之后，就是全身心的神清氣爽，舒服得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五殿下居然還精通推拿術(shù)，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

“從前我娘親的腿不好，我就跟著宮中會推拿的太醫(yī)學(xué)了一點兒。”謝湛的聲音有點兒低，聽起來很落寞。

謝湛的娘是個胡姬，在宮中沒有名分，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了。

我很想給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抿了抿嘴唇，機智地轉(zhuǎn)移話題：“王大那邊五殿下問出什么來了？他方才知道您是五殿下時的那個表情好像不對?。　?/p>

不是被自己兄弟欺瞞、背叛的憤怒，而是一種“聰明的我怎么就沒想到”的追悔莫及。

“等我推拿完，說話分心是對你腿的不負(fù)責(zé)任。”謝湛嘴唇無比認(rèn)真地說道。他微垂著頭，手上使著柔勁兒將我腿上僵住的肌肉一寸寸地揉開。

經(jīng)歷了方才的鬧騰，這一份寧靜安逸顯得彌足珍貴，當(dāng)然，如果沒有白硯在旁邊嘰嘰喳喳地吹捧謝湛神乎其技的話，就更加美好了。

我額角“突突”地跳了兩下，扭頭指著白硯道：“藥油留下，你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白硯咬著嘴唇，“啪”的一聲，將一小罐藥油放在桌案上，憤憤地嘟囔了一句，背著藥箱一溜煙地離開了。

可真是不忍直視。

謝湛已經(jīng)揉開了我腿上扭著的筋，推松了肌肉，起身夠著那藥油拿在手上，望了望方才白硯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沈?qū)④娚磉吥苋水愂窟€真多?！?/p>

我從善如流地接口道：“不管在哪里，人才最重要?！?/p>

謝湛回頭，嘴角又彎起個好看的弧度，配上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看起來特別乖巧，我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這么笑。

他坐回榻邊，手又扶著我的腿，隨后停了停，半晌沒動靜。

我不解地看向他，謝湛將藥油放到我手上：“我先去帳外等著，將軍抹完再叫我?！?/p>

藥油不能隔著褲子抹，謝湛是個男子，而我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兒身……不過謝湛能意識到這點兒真的是難能可貴。

謝湛出去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好，再熟一點兒撒點兒鹽就可以下酒了。

不過那一晚，謝湛也沒有跟我多說什么，他只說知道王大想對長安城來的五皇子圖謀不軌，那晚是王大最后的下手機會。

白天的時候，王大淚眼婆娑地央求他的“二弟”把他身上的繩索解開，謝湛將計就計地照辦了，等入夜后他先一步到了我的營帳，想看看王大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結(jié)果也看到了，王大挖著不深的地洞，悄無聲息地鉆進(jìn)五皇子營帳之內(nèi)，放了一把火。

別的謝湛沒有跟我說，我雖然好奇但也不像李常那樣喜歡問十萬個為什么。我用我的智慧仔細(xì)梳理了一下目前的線索，可以得到以下結(jié)論：

第一，王大之前說的在北義縣衙大牢那個幫他挖地道的盜墓賊，其實就是他自己。

第二，他挖地道的技術(shù)不錯，又快又好。

第三，……

看來我還是適合做一個不用動腦，就等著天上“嘩嘩嘩”掉金條的暴發(fā)戶。

這樣看來王大自然是不能放了，為防止他再挖地道逃跑，我找人到滄州城府衙借了輛囚車，改良加固了以后，做王大專屬的小窩。

平安無事地度過了這個月，我四哥沒來看我，我感覺到了不屬于我這個年紀(jì)的孤獨寂寞冷。

當(dāng)然有此情緒，也是因為謝湛的緣故。

自那日他的營帳被王大放火燒光之后，我就刻意避免跟他有太多地接觸。一日三餐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不跟他同桌吃，其余的時間就帶著士兵們到山林里操練。李?？湮业溃骸白罱鼘④姳凰{(lán)隊打得落花流水的姿勢，越發(fā)的英俊挺拔了?！?/p>

我面無表情地看他：“我是女兒身?！?/p>

李常立馬改口：“越發(fā)的美貌如花了?！?/p>

“……你是瞎了嗎？”

其實我自己也理不太清，我這別扭的情緒是為哪般。我就是覺得，既然大家同一個軍營生活，同桌吃飯，同場競技，就該好好相處。我甚至為了我們以后能更好地搭檔，還讓李常找來兩個教手語的先生單獨為我們上課。

別的不說，就這兩個聾啞人手語先生就花了我五兩銀子的聘金！

我都這么真心實意了，擺明了就是想示好，跟他做朋友，他居然連個小秘密都不愿跟我分享，急得我抓心撓肝的，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進(jìn)入了七月，山林里的桂花樹結(jié)滿了小小的花骨朵，壓得樹枝微彎，可想而知等開花時定是香飄十里了。

我將紅色帶子系在腦袋上，木劍在手上耍了個花樣，隨后瀟灑地指向山林深處：“藍(lán)方大營主帥有秘密而不報，罪大惡極，天理難容！殺呀??！”

將士們震天吼著往前沖，我要跟著過去卻被李常叫?。骸澳⒂惺乱A告將軍?！?/p>

“我不是讓你去北義縣衙找縣令，留王大談人生嗎？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也是粗心大意，之前光顧著躲謝湛，昨晚才想起來王大逃獄這么久，北義縣衙肯定是亂作一團(tuán)了。畢竟那么小的地方別說逃獄，平時就是打個架都少之又少。

李常喘了口氣道：“末將奉命前往北義縣，但縣衙內(nèi)外都沒有任何的騷亂異樣，連懸賞告示也沒有張貼。我買通了一個衙役，問最近有沒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他說最近安靜祥和得很，連個偷雞的都沒有。”

“這么大的事情縣衙連追捕都沒有，莫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托著下巴正思考著，只聽前方一陣激烈地兵戈相交的躁亂。

畢竟都是自己人，操練太過有將士傷亡可就不好了，所以我們也只是點到為止。木劍上用半盒胭脂兌了水抹上去，盔甲上中了“紅”的就視為陣亡。

為了那半盒胭脂，白硯差點兒在我藥油里下毒。

我不過和李常說幾句話的工夫，我那隊人馬就“陣亡”得差不多了，這我能忍？

我揮著劍殺進(jìn)了前面鏖戰(zhàn)的小樹林，大吼一聲：“哪個不要命的殺我兄弟？！亡我兄弟者，本帥必誅！”

幾個“幸存”的弟兄站到我身后，這局勢立馬明朗了。

敵方飄揚的藍(lán)色帶子中有一條極其顯眼，別人用的都是麻布，他那條是綢緞，我們軍營里居然還有這么富有的人？

那“暴發(fā)戶”從人群中走出來，身上套著銀色的盔甲，正午的陽光透過細(xì)細(xì)密密的樹葉縫隙投下來，折射出耀眼的銀光，閃得人睜不開眼。

他手上也握著一柄木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

“保護(hù)我方大帥！”

身后的幾個弟兄大吼著沖上去，迅速被敵方“格殺”殆盡。我被這慘烈的一幕激得回了神，詫異地直挑眉，道：“五殿下怎么會做藍(lán)方大帥？我之前怎么不知？”

謝湛的嘴角微微往下抿，語氣直白：“我若是說了，現(xiàn)在就看不到沈?qū)④娏恕Ｉ驅(qū)④姸懔宋疫@些天，我只能如此才能見你一面。謝湛有一事不明，一定要當(dāng)面請教沈?qū)④?。?/p>

我微微地后退，挺胸收腹，氣勢十足道：“賜教談不上，五殿下有話不妨直說?！?/p>

他靛藍(lán)色的眸子盛著一汪水，出口的話像是一雙手輕輕撥動著水起了漣漪：“如果沈?qū)④娛且驗槟峭砦宜搅四汩缴隙鷼獠灰娢?，那我向你賠個不是。”

我驚得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這種事情幾句話也解釋不清楚，這里人多，待會兒回去我們單獨談一談?！?/p>

我又窘又疑地看著他不置一詞。

“不過沈?qū)④姷拈奖任覡I帳里的軟?！?/p>

眾人從齊齊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到滿臉驚詫的“嘖嘖”聲，再到現(xiàn)在響起的口哨聲，越來越躁動。我倒是越來越鎮(zhèn)定，在他最后落下話音的瞬間猝不及防地一揮手。

藍(lán)隊主帥“陣亡”，紅方獲勝。謝湛很大方地認(rèn)了輸，手中的木劍落了地：“沈?qū)④娪帽缟瘢宸?，佩服！?/p>

“用兵如神”在這個場景里的意思就是“陰險狡詐”。

但我對著謝湛看不出任何破綻的臉，一時也分不清他是故意這么說，還是真的就是這么想的，只能屏氣凝神等待結(jié)果。

穩(wěn)住，我們能贏。

第三章 ?他的擁抱還挺暖

從山林里回來之后，我沒再刻意地躲著謝湛。這回反而是他自己不來我的營帳里吃飯了，沒事兒就在軍營里散步，說是對身體好。

沒幾日李常就來跟我說，軍營里已經(jīng)滿足不了五殿下的步伐了，他要在這個月十五坐馬車到滄州城一帶去游玩兒一天。

為了低調(diào)，他只用一人駕著馬車就好。

我?guī)缀蹩煲Τ雎暎骸爸挥靡粋€人駕馬車，然后出了事整個軍營一起做兵馬俑隨他下葬？

李副將，你挑二十個身手矯健的將士跟著五殿下?！?/p>

李常面色古怪道：“其實這倒也不用，這個消息已經(jīng)在軍營里傳遍了，所以……”

我了悟，趕著上去獻(xiàn)殷勤。裝千里馬去偶遇伯樂的人手拉手可以繞軍營三圈，不過我還是讓李常象征性地去準(zhǔn)備。

十五那日，天不亮，精心為謝湛準(zhǔn)備的馬車就走起來了。我睡醒的時候，感覺這營里比平常更為空蕩。古有潘安擲果盈車，今有謝湛馬車尾行，也算得上是我大晉佳話了。

山林的桂花終于開了第一樹，我拿著長長的木棍去敲著樹干，地上鋪著寬大的氈子，金黃色的花朵密密匝匝地落在上面。

我將氈子隨意一卷，扛著回了軍營，扔給了伙夫老王。

老王接過氈子將桂花裝進(jìn)一個小瓦罐里，圓圓的臉上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兒，操著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道：“桂花糖糕，再來一碗撒桂花的糖水，多擱糖，吃起來老甜啦，對吧？將軍?！?/p>

我忙不迭地點頭，鍋臺旁邊隨意擺著幾張桌子，我挑了張坐下，等老王剛把一籠屜桂花糖糕端上來，眸中便映入那張熟悉的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眼花了。

“五殿下？你不是出去了？”

謝湛坐到我對面，靛藍(lán)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也不說話。他的眼神凝了凝，手突然探到我臉側(cè)，我下意識地躲了躲，他的手就轉(zhuǎn)而向下，拂去我肩頭沾著的桂花瓣。

場面沉寂了一會兒，我抿開唇，一根手指頭推著籠屜往他那兒挪，道：“剛出鍋的桂花糖糕，吃嗎？”

謝湛倒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吃了一口就放下了，他好像不是很喜歡吃酸甜的東西。

我吃了四五塊，又捧著一碗桂花糖水喝，滿足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笑怕是也會傳染，謝湛也笑吟吟地道：“我壓根兒就沒上馬車，就在榻底下藏了一早上。”

哇！還有這種操作？！我心下驚嘆，喝了一口糖水。

“在你榻下?！?/p>

“噗”的一聲糖水噴了一地，我狂咳了幾下，捂著胸口艱難地開口：“你說真的，還、還是假的？”

謝湛蹙了蹙眉道：“當(dāng)然是假的。我以為我們認(rèn)識這么久了，這種冷笑話你是可以接受的?！?/p>

只怪他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有時一板一眼地說話，即使是在扯謊，也讓我琢磨不透真假。

謝湛說要邀我看一場戲，但要等晚上馬車回來，所以白日里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夜幕降臨時，謝湛到營帳里來找我。天剛黑，四周火把就燃了起來，數(shù)量是之前的兩倍不止。

明晃晃的火光下，我瞇著眼四下看：“馬車在哪兒呢？我怎么看不到？是本將軍眼神不好嗎？”

我往前走了幾步，“咣當(dāng)”一聲腳磕在了什么東西上，疼得我差點兒罵出聲。再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馬車就在這兒，只是卸了馬，車身已燒成了黑色而已。

方才那腳應(yīng)該是踢到了車輪上，燒焦的馬車木板很脆，晃了晃之后便四分五裂，徹底散架了。

“馬車怎么變成這樣了？”

一名隨行去的士兵出列道：“馬車離開軍營之后一共遭到七次襲擊。而每一次都會用調(diào)虎離山計把我們這些守衛(wèi)調(diào)開，馬車先被劍刺再被石頭砸，最后一把火燒了起來……就變成這樣了?！?/p>

我沉默了片刻，又問：“那行刺的人可都抓到了？”

他回道：“都抓到了，將軍可能還認(rèn)得這些人?！?/p>

押上來的幾個人手腳都被捆著，個個神情哀切。倒不是我記性好，而是這幾個人長得都很驚世駭俗，尤其是最左邊的李四，我當(dāng)初去他山頭剿匪的時候，第一眼看見他還以為是誰家的馬成精了。

臉那么老長，顴骨、眼睛、嘴巴，但凡能凸出的地方全都凸出。我那時還心想，敢情在西北這地方長得沒點兒辨識度都不好意思在山匪圈混了。

“還真是舊相識。你們不是應(yīng)該在蹲大獄嗎？怎么都跑出來了？北義縣衙的牢是紙糊的？”

李四厚厚的大嘴唇抖了抖，不說話。旁邊的謝湛伸出右手大拇指，往身后比了比，轉(zhuǎn)身往營帳方向走。我斂了眉眼喊人將這幾位分別關(guān)押，也隨著謝湛過去。

謝湛的那個手勢是手語里“走”的意思，我們這學(xué)手語的成果還是很讓人欣慰的。

最起碼不會是他一個眼神傳過來，我一個手刀砍下去了。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進(jìn)謝湛住的營帳，和李常住處的那股汗味兒，臭腳丫子味兒交雜的味道相比，謝湛這兒簡直就是人間天堂，干凈整潔，桌案上還放著一個瓦罐，里面盛著一大捧金黃的桂花。

“看不出來，五殿下活得還挺精致?！?/p>

謝湛眼皮輕抬：“沈?qū)④娨怯X得這兒收拾得好，回頭我可以去將軍營帳里幫你收拾一下。”

他一說要進(jìn)我的營帳，我就想起他躺在我榻上的那一幕，我覺得這個話題還是不要深入的好，便扶著桌案大馬金刀地坐下：“五殿下叫我來有何事？”

謝湛自那一排擺得整齊的箱子里翻出一張邊角泛黃的紙，走到我跟前，道：“沈?qū)④娍纯催@個?！?/p>

我掃了一眼，低低地念了出來：“黑花令……黑花令？那個傳說中只要肯花錢做賞銀，江湖黑道就傾巢而出幫著做事奪銀的黑花令？”

謝湛點頭。

黑花令一出，江湖黑道幾乎全都聞風(fēng)而動，誰能搶得頭彩，這賞銀就歸誰。而且得黑花令賞銀最多的人，不出意外的就是下一年黑道中的老大了，所以這黑花令下來，在黑道中幾乎人手一份。

這張黑花令是要抓一個人，這人就是從長安城到西北軍營里做監(jiān)軍的五皇子謝湛，生死不拘。

看不出來，謝湛在黑道上居然這么有名。

下面寫著謝湛的外貌描述以及生辰八字：一頭卷發(fā)，長相一般，大晉元慶三十一年臘月二十日生人。最下面還附了一張小小的畫像。

“這畫像……”我看了好幾眼，又看看謝湛那張臉，一時間竟無語凝噎，“出錢的這人是不是和你不熟??？”

黑花令上的畫像只有一頭亂糟糟的卷發(fā)跟謝湛的一樣，其余的五官要多抽象就有多抽象，別說王大、李四他們，估計連謝湛自己都認(rèn)不出來。

“其實我和沈?qū)④娫诶钏纳筋^那兒初見，我不是故意混進(jìn)去的，而是被抓去的。李四看到了我的卷發(fā)覺得我可能是五皇子，就在半路把我劫去了。但是除了卷發(fā)其余的又都不像，他才遲遲沒有對我動手，再之后沈?qū)④娋蜕狭松健?/p>

而王大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他要是想得黑花令的賞銀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混進(jìn)軍營中，干脆利落地放一把火。就算在滄州城他沒有遇到我們，也會想其他的辦法的?！敝x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一把抓住我的手，無比真誠又無比懇切地看著我道，“多謝沈?qū)④娢羧站任页鰜?，我無以為報?！?/p>

他的手掌很熱，灼得我手腕都有些發(fā)紅，一般話本子里話說到這個地步下一句就是——“我只能下輩子做牛做馬”或是“唯有以身相許”之類的說辭。

我打了個激靈，還好謝湛下一刻就松開了我。

我把手收到身側(cè)，暗自握了握拳，突然想起之前李常跟我說的那檔子事兒：“這北義縣衙可能是有問題，大問題。王大會打洞就算了，李四這些人怎么出來的？除非真的成精了。”

謝湛沒說話，只是嘴角下抿，下巴線條繃得緊緊的。

看得出來，他這是心里不高興了。我十分貼心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道：“換個角度想，這也是件好事。這黑花令也不是一般人能上的，這是對你身份的肯定。”

謝湛很喜歡別人夸他，聽了這話，他的神情果然輕松了不少，嘴角開始上揚了。

出了謝湛的營帳，外面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夜間的寧靜。

沁人的桂花香從山林飄到軍營，這讓冷毅的軍營都被襯得有幾分柔情。我看著天上的月亮，心里沒來由的有些悲涼。我沒問謝湛知不知道是誰買了黑花令想要把他的命留在西北，現(xiàn)如今幾個皇子內(nèi)斗，和這次黑花令有關(guān)的不外乎也就是這些人了。

不過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謝湛現(xiàn)在還好好地活著，我也沒受牽連。小命暫安，這就行了。

北義縣過去是大晉和邊境其他幾個小國之間互通往來的落腳地，據(jù)說那時北義縣的繁華勝過中原很多富庶的城鎮(zhèn)。后來高祖皇帝將邊境小國一一平定，北義縣也就沒了暴富的途徑，百姓們就只種些莊稼聊以果腹。

走在北義縣黃土漫天的大街上，有種進(jìn)入大山開墾荒地的錯覺。北義縣縣衙原本朱紅色的大門漆掉得快接近白色，寫著“西北造北義縣衙”的匾額上還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小爺?shù)酱艘挥巍保恢朗悄膫€膽大包天的飛賊干的。

衙門口立著兩個面黃肌瘦的捕快，那看路過的每個人的眼神都像看黃白之物一樣赤亮著精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丐幫弟子，也難怪李常沒花幾個錢就能買通了。

在縣衙對街的一個面攤上坐下，謝湛那皇家血統(tǒng)相傳的憂國憂民的病就犯了，他臉色很不好，陰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汁來：“在我大晉圣君的治理之下，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可惡，太可惡了！”

我吃了兩碗陽春面之后，李常從縣衙門前回來了。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衙門口那兩個“丐幫弟子”數(shù)著銀子，笑得后槽牙都能看見。

“都安排好了，等一會兒他們會請典獄官喝酒，咱們就可以在大牢里出入了?！?/p>

我打了個嗝，感慨一聲：“有錢真好?。　?/p>

視線移到謝湛身上，他估計是生氣了，都不怎么說話。我看到他比往日勒得更緊的發(fā)際線，自說自話道：“五殿下，你總這么梳頭很容易禿頂?shù)?。雖說男人到三十歲之后禿頂、油膩是無可避免的，但你天生不凡，肯定和一般男人不一樣，不過也架不住這么勒啊，還得想想辦法跟自然規(guī)律抗衡才行??！”

平時夸他，他怎么著臉色都會緩和一些，今日卻是任我口干舌燥他也巋然不動，只定定地看著北義縣衙門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

我自討了個沒趣，摸了摸鼻子也不再出聲了。

本來我是打算直接帶人沖進(jìn)北義縣衙的，也沒想要拉著謝湛過來。他上了黑花令，萬一被誰盯上，那同行的我豈不是要受牽連？

但是謝湛偏偏不聽，不僅要跟我一起來，還要先去大牢查看一番再說。他是監(jiān)軍，我就只能按照他的意思行事。

來就來吧，又不是我在匾額上刻的字，也不是我在門口充當(dāng)“丐幫弟子”的，擺一張臭臉給誰看?。?！

“你說什么？”謝湛終于轉(zhuǎn)回視線，眉頭都要挑進(jìn)發(fā)頂，“臭臉？”

我心下一顫，立馬干笑著道：“你聽錯了，是俊臉，俊臉?！?/p>

“諸位大爺好，小的給諸位大爺請安了。”這時一個“丐幫弟子”小跑過來，身子一揖，腰彎下來，拳頭都快碰到地了。

少俠，好身段??！

我擺擺手：“不用這么多禮，我這位朋友是寫話本子的，這次到西北來也是為了尋找創(chuàng)作素材和靈感。聽說你們北義縣衙的大牢非常與眾不同，我這位朋友好奇心作祟，一定要進(jìn)去參觀一下。”

旁邊的謝湛一秒入戲，方才還陰沉著的臉，現(xiàn)下一副為藝術(shù)癡狂的文藝青年模樣，妙??！

“丐幫弟子”恍然大悟，滿臉堆笑道：“原來是這樣，里面都安排好了，諸位大爺跟著小的來吧！”

雖說花了些銀兩，但正大光明地從縣衙正門進(jìn)去那還是不現(xiàn)實的，那“丐幫弟子”帶著我們從后門進(jìn)去，穿過一個院子，左右轉(zhuǎn)了兩個彎兒就到了大牢前。

“那諸位大爺請吧，小的在這兒守著?！?/p>

其實沒來北義縣之前，我大概也能猜到這牢房里有貓膩，雖說早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看見眼前的一幕，還是忍不住上前扶住謝湛的肩膀，道：“五殿下讓我靠一靠，不然我要倒了?！?/p>

左邊這列，牢房和牢房之間的墻都被砸開，變成了一個寬敞明亮的大通鋪，里面擺放著幾張方桌，身穿囚服的犯人三五成群地圍坐一起，打馬吊的，玩兒骰子的，推牌九的，看著比長安城最大的賭坊還熱鬧。

右邊的道墻乍一看沒啥異樣，但是仔細(xì)看后面的那一道道墻居然隨風(fēng)搖晃著。我隨手撿了塊石子扔過去，那石子精準(zhǔn)無比地穿過欄桿，清脆地響了一聲后，石子穿墻而過，留下了個洞。

這墻居然是紙糊的，那還不是想跑就跑，連挖地道都省了？！

此時，謝湛的肩膀已經(jīng)在抖了，因為靠得稍微有點兒近，我感覺到他的呼吸聲愈發(fā)粗重，看樣子是氣得不輕。我微微使了些力氣，湊過去低語道：“兄弟，冷靜，他們?nèi)硕辔覀兇虿贿^！”

“那邊新來的？”說話的是一個刀疤臉，一看就知道是個很霸氣的大哥。

我又拍了一下謝湛的肩：“我先在這兒拖延一會兒，你到城門口去把人帶過來！”說完，越過他就大步地走了過去。

那牢門的鎖就是個擺設(shè)，一拽就開，我鉆進(jìn)去之后扭了扭手腕笑著道：“呦，大哥玩兒骰子啊，我最愛玩兒這個了，加我一個唄？”

我自懷里掏出幾錠銀子拍在桌子上，刀疤大哥的眼頓時直了。

一連輸了幾把，桌上的人都眉開眼笑的，我又拿了銀子出來，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小弟走南闖北也算是進(jìn)大牢無數(shù)，第一次見到這么隨性的地方?！?/p>

刀疤大哥哈哈一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北義縣大牢可是我們的家啊。哈哈哈……”

我被他這“嘎嘎”的笑聲震得有點兒耳鳴，臉轉(zhuǎn)了個邊兒換另一只耳朵受著。謝湛已經(jīng)離開了，我稍稍放了些心?？删瓦@么一偏頭，就對上一雙滿是探究的三角眼，就聽他低聲嘟囔著：“這新來的怎么有點兒眼熟？在哪兒見過……”

他長得太大眾了，我一時也不記得見沒見過，微微一笑強做鎮(zhèn)定道：“可能在其他地方的牢房里做過獄友，共患難過，大哥最近過得可好？”

“三角眼”眼睛一瞇，隨后睜大，驚訝道：“我想起來了，上回我們山頭被平的時候……”

話說到這兒，我霍地立起身來，飛起一腳踹上桌子，連帶著整桌的人都被這大力掀翻在地，桌子撞上“三角眼”的肚子，他“噗”地噴了一口血，艱難地說出了一個名字：“沈……婳?！?/p>

這話一出，幾乎整間牢房的人都抄家伙奔我而來。其中有一小部分是跟我有仇的，剩下的大概都是聽了那首詩之后路見不平一聲吼的。

就那首“沈婳潑皮，假仁假義。我在牢里，咒她暴斃?！眲e說，還挺押韻。

我一邊不停地跳著躲閃朝我飛來的桌子、凳子，一邊使出了渾身力氣，逮到一個揍一個。我進(jìn)來時沒帶武器，現(xiàn)在遇上這么一幫人估計要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謝湛他們怎么還不來啊！

刀疤大哥飛來一拳堪堪擦過我的臉，拳頭落在“墻”上，打得整堵“墻”都倒了。我腳踩在桌子上飛身而出，一個橫著的旋踢擊中近身的幾個人，趁著這個空當(dāng)竄到了牢門口。

“低頭！！”外面一聲近乎嘶吼的聲音傳來，我急速地一俯身，一截鐵棍飛過去，直接把領(lǐng)頭的那幾個人砸暈了。

都說了低頭還不聽，自作孽不可活?。?/p>

李常帶著一隊將士沖過來，將牢中的狂徒全都制服，跟著一道來的知縣，溝壑縱橫的臉上豆大的汗珠掉個不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哆嗦著道：“請將軍恕罪，都是下官昏懦怕事，請將軍恕罪啊……”

我看向謝湛，他應(yīng)該是沒把自己的身份說出去。

下期預(yù)告：不曾想他也在看我，錯開眼又盯住，手扣著我的肩膀，陰著臉大聲質(zhì)問道：“明知道大牢里可能有認(rèn)識你的人，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擅自行動留在這兒？萬一我趕不回來你要怎么辦？”

我被他吼得莫名其妙，連帶著表情也跟著凝住。他眼底透露著我看不懂的情緒，半晌又像是回過神來，拉著我的胳膊左右查看，聲音帶著些顫意：“還有哪兒受傷了？告訴我，哪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