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慕蓉
剛轉過彎,就看到兩個老頭拉扯在一起,一個蘇北話,一個寧波話,你一句我一句,誰都想在氣勢上壓過對方,看熱鬧的、起哄的,把不寬的小區(qū)道路擠得滿滿當當。
今天是我第一天下社區(qū),本來師傅要陪我,誰知所長臨時安排他和同事把昨晚抓到的幾個家伙送到戒毒所去,我只好單槍匹馬只身前來。還沒走到居委會,就遇到了這事。著實一個下馬威啊,我一個剛上班的小鮮肉“小飛機”——如果大家對公安稍微有點了解的話,就知道“小飛機”是那些還沒有轉正的警察的代稱,原因是他們的警銜像反著寫的半邊書名號,也像是飛機的翅膀——哪里有這個本事?
掉頭是不可能了,有人已經看見我了,有人已經在叫,民警同志來了,大家讓一讓。一瞬間我感覺血一下子沖上來,連耳朵外廓都在發(fā)燙。既然這樣了,我就不能。于是,我雙腳機械地沿著眾人讓出的夾道,朝著兩個拉扯在一起的老頭走去。
兩個老頭明顯看見我了,但他們似乎要在我面前證明自己,于是更加賣力地“表現(xiàn)”。蘇北話老頭揪住寧波話老頭的衣領,寧波話老頭揪住蘇北話老頭的頭發(fā),兩個人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著,嘴角上白沫泛著,喉嚨里有痰一樣喘著。一個說,儂勿把那些害人精處理了,我就來處理!一個說,你敢處理,我就敢處理你,處理你一家門!一個說,那些害人精多少次把屎拉在我家老太婆洗好的床單被罩上,儂還有道理了?一個說,鴿子不是人,不懂道理,你是不是人?一個說,我是不是人不要儂管,儂是人儂把伊拉的屎吃掉。一個說,你才吃屎呢,怪不得那么臭?說話間呸呸呸連吐了幾口,有一口吐在對方的臉頰上。對方馬上反擊,幾口全部命中臉頰。立刻間,兩個人要從拉扯變成扭打了。
停住,都給我停下來。我大喝一聲,飄出去的尾音似乎在發(fā)抖。但畢竟是警察在喊,即將升級的肢體動作定格了,大家都在看著我。
我的個天啊,我該怎么辦?其實,不僅聲音在抖,我的手也在抖。我趕緊把手插進褲袋里,免得兩個老頭或者圍觀的群眾看到。此刻,我希望師傅從天而降,至少居委干部瞬間出現(xiàn),解我于倒懸。但是……
我的手在褲袋里緊張地搓著一樣東西,越搓頻率越快。突然間,意識告訴我這樣東西是一包紙手帕,于是我命令本來用來作刑警也綽綽有余卻悲催地被迫來做社區(qū)民警的135分的智商快速進行運算。
數秒鐘后,手不抖了。我用它掏出紙手帕,抽出一張,讓這張帶著花邊和香味的潔白的紙手帕,溫柔地擦拭那個后來被吐了多口唾沫的老頭的臉頰,然后再抽出一張,移步走向另外一方……
兩個老頭愣在那里,直到看熱鬧的人群中響起了掌聲。endprint